有心
* 老街的開發(fā)項目不會因為原住戶的阻撓而停止施工。 所以,鐘弋把楚初在老街的那棟房子的拆遷合同郵進了靜安院。 他等了五天,沒等到合同,等來了楚初的一封信。 信上說: 「鐘弋: 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合同我已經(jīng)收到,但我有疑惑無法解答。 你來見我,我們詳談。 2019年5月15號,暴風(fēng)驟雨,而我的心情與天氣一樣,又猛又急。」 鐘弋沒有去見她,在公司忙忙碌碌了三天。 第四天的時候聽同事說老街的人又因為一顆老榕樹吵了起來。 爭吵的原因在于,施工隊想砍掉老榕樹,而老街里的原住民覺得老榕樹是上百年的神樹,砍掉是對神的不敬—— 本身老街的原住民就已經(jīng)對賠償金還沒有好好處理而正在不滿,現(xiàn)如今又因為施工隊要動這顆樹直接導(dǎo)致原住民們對著施工隊們動起了手。 動起手兩邊都掛了彩,場面混亂到警察都趕來了。 鐘弋聽同事如此說完,只是問道:“經(jīng)理打算怎么處理?” 同事說:“還能怎么處理,我估摸著肯定是砍樹?!?/br> 鐘弋其實問的并不是老榕樹的去留問題,而是老街鬧成這樣,經(jīng)理都還不想個方案出來解決嗎? 但現(xiàn)下,他并沒有繼續(xù)問下去,若有所思的忙著自己手頭里的工作。 又過了兩天,爺爺給鐘弋發(fā)消息說,讓他去養(yǎng)老院接他回家。 鐘弋一頭霧水的不曉得他爺爺怎么就想開了,但他爺爺想回家,這是他樂見其成的一件好事。 他直接翹了上午的班,開著車去了京郊。 剛到爺爺?shù)姆块T前,就見爺爺?shù)姆績?nèi)整整齊齊,衣服什么的都規(guī)整的擺放在衣柜里,全然不像是要走的樣子—— 鐘弋連門也不進了,抱著臂倚在房門前,一臉無奈的看著房內(nèi)的爺爺。 他爺爺此時正在房內(nèi)喝茶,一副悠哉的樣子。 鐘弋曉得他被爺爺騙了。 還沒等鐘弋跟房內(nèi)的爺爺說上話,他的后背被人點了一下,就聽有女聲落在他的耳邊說:“你擋住路了。” 熟悉的聲音讓鐘弋微僵了一下,他下意識松開了手,向前跨了一步,回頭。 馬上步入盛夏,天氣已經(jīng)開始漸熱,門前的人利落地將那一頭長發(fā)梳成了馬尾。 那總是刺眼的病服被脫下,她穿著春天的常服,耀眼的站在門下。 好似有風(fēng)吹進了房內(nèi),帶起了一波甜膩的味道。 鐘弋將這股味道藏進味蕾,迫使自己冷靜的望著眼前人。 女生步伐輕快的走向了屋內(nèi),自來熟的坐在了茶幾的對面,甜甜的叫了一聲:“雕爺爺~” 爺爺慈愛的應(yīng)了一聲,就對著還呆在原地的孫子道:“別杵在哪了,當(dāng)門神呢?你過來坐著,我來跟你介紹介紹?!?/br> 鐘弋看著茶幾前擺放的兩把椅子,右邊已經(jīng)被女生占領(lǐng),他只能提步,向左邊去。 他剛落座,就見上位的爺爺沖著眼前的女生笑的比花都甜:“楚楚啊,認(rèn)識認(rèn)識,我孫子長得好看吧~這樣貌在哪都是拔尖的!” 楚初笑著回應(yīng)道:“您孫子長得跟您一樣帥~” 鐘弋向身側(cè)的女生投去一眼,滿眼狐疑。 楚初捕捉到有人在看她,她笑著側(cè)目,“你好,我叫楚初,你呢?” 鐘弋聽著這樣的開場白,不確定楚初鬧哪樣,裝不認(rèn)識?還是……真的不認(rèn)識。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鐘弋?!?/br> “鐘意?一心一意的意嗎?” 鐘弋頂了一下腮幫,有些復(fù)雜道:“弋者何慕的弋?!?/br> 爺爺左右看了兩眼,好像特別滿意他倆能交談上一樣,迫不及待的說:“把手機掏出來,快加個聯(lián)系方式,往后我還指望著你多照顧照顧楚楚呢?!?/br> 鐘弋沒反對,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將二維碼打開,放在了茶幾上。 楚初卻一臉抱歉道:“雕爺爺,不是我不想加,我手機被沒收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爺爺插話出主意道:“這有什么,讓他一會兒送你回家,到時候再加也不遲?!?/br> 楚初還未來得及把拒絕說出口,鐘弋說:“可以?!?/br> 楚初詫異的望向鐘弋。 鐘弋沒管還亮著屏的手機,自顧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楚初跟前:“不是猴魁,喝的慣嗎?” 楚初:“可、可以的,雕爺爺這兒的茶我討了好幾次了。” 爺爺有意讓鐘弋和楚初單獨相處,他悄摸的站起了身,在屋子里有模有樣的尋著東西。 鐘弋余光掃了一眼爺爺,心知肚明但沒有阻攔,只是給自己也到了一杯茶。 他剛把茶飲下肚,就聽爺爺?shù)溃骸澳銈z先坐會,我去問問護工,我這兒的降壓藥放哪了,怎么就找不著了呢?!?/br> 爺爺嘀咕著就走出了房門。 楚初見爺爺出去,側(cè)目直視著鐘弋,臉上的笑收了起來。 鐘弋察覺到身邊人散發(fā)的寒意,輕微皺了一下眉。他不曉得她是生氣了還是在不爽。 好久不見,很多事情,他好像都快要猜不透了…… 他也沒在裝不認(rèn)識,“翻墻過來的?” 楚初聞言,點了一下頭:“嗯?!?/br> 一句話說完,氣氛就變得尷尬起來。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在說話。 鐘弋忍了五分鐘,還是受不住這該死的氣氛,從褲袋里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根,咬在嘴里點燃。 他將煙盒放在茶幾上,才想起來問:“你要嗎?” 楚初毫不避諱的盯著鐘弋手指間的煙:“醫(yī)院里禁煙,我都有一年多沒碰了。” “啊?!辩娺锌艘宦暎褪樟寺?。 楚初倒是沒想到,好奇問:“怎么抽上煙了?!?/br> 她記得,他并不喜歡。 鐘弋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緘默無言。 “感覺……你并不想理我?!背醣荤娺浔膽B(tài)度傷到,情緒低落道:“我,惹你煩了嗎?” 煩? 鐘弋下意識想到她給他寫信,問完他煩不煩,緊跟著下一句就是暴躁的怒言:煩也給我憋著! 想到此,鐘弋低笑了一聲,對身側(cè)的楚初說:“你不如對我發(fā)飆試試?” 楚初微怔,不確定道:“什么意思……” 鐘弋端起了茶杯,在喝之前說:“還是那么笨?!?/br> 他暗中觀察著楚初的神色,眼看著她變得局促,他找著話題:“不是說,要我見你才與我詳聊老街的合同?!?/br> “可你,并沒有想來見我。”楚初肯定道:“如果不是今天碰到,你又想怎么糊弄過去?” 他想,他會找上云姨,托云姨將合同送給她。 鐘弋:“項目不是我在跟,沒有我還會有別的同事找上你。” “板上釘釘了嗎?”楚初有些難過:“非拆不可嗎?” 鐘弋想到她已經(jīng)賣了降碑林的房子,現(xiàn)在政府要開發(fā)老街,她現(xiàn)在即將失去第二個家,所以她心里難過嗎? 鐘弋側(cè)目:“不想賣可以留著,我會處理?!?/br> “處理?”楚初認(rèn)真尋著他的眼,看著他那流露著nongnong地柔光的眼睛,悲傷道:“你猜猜,你說過幾次了?” 鐘弋輕顫了一下睫毛,仔細(xì)想了想?yún)s沒有想起來,不確定問:“不想我?guī)湍悖俊?/br> 楚初倔道:“不想。我是你誰?。 ?/br> “……”鐘弋無言以對,是誰呢…… 從前他尚可說,是好朋友。 如今斷了一年的聯(lián)系,他不配是她的朋友。 鐘弋轉(zhuǎn)移視線的彈了一下煙灰,過了會兒,試探:“同班同學(xué)?” 楚初受不住這個詞帶給她的打擊。 原來她們已經(jīng)陌生如此了嗎? 楚初輕嗔了一眼鐘弋。 鐘弋在她這一眼中看出了委屈,可他又不能讓自己破功,依舊冷淡道:“不管是什么,盡快把合同看了。” “我不想賣。”楚初倔強:“再賣……” 她就真的沒有家了。 楚初沒有把后半句說出口,停頓了好一會兒,認(rèn)命道:“我會簽字的?!?/br> “……”對于這件事,鐘弋拿不準(zhǔn)楚初心里真實的想法。 一般來說,是件好事,因為會有拆遷款,不想要拆遷款還可以要新房…… 但對于楚初來說,他真的有點拿不準(zhǔn),這件事對她是好,還是壞—— 鐘弋沒在扯著這個話題繼續(xù)說下去,他的手機在茶幾上突然響了一下。 他朝手機望了一眼,掐斷通話。 楚初也看到亮起的手機屏,但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上面的名字就被青筋凸起的手背遮擋住視線。 她沉默了一秒,把信里問過很多遍,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回答的問題,問出口道:“你,還在生氣嗎?” 鐘弋視線望著茶盤,一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那冷漠的臉上像是聽到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波動。 楚初吃不準(zhǔn)鐘弋現(xiàn)在的情緒,又道:“我不是故意的?!?/br> 鐘弋把燃了一半的煙掐滅在煙灰缸里。 心想,她問的問題多半是一年前她給他下藥的事。 其實,關(guān)于這件事,她在信里給他道過很多次歉。 問他生氣嗎? 鐘弋其實說不明白。 如果要說,他生氣倒是沒有的,可是他只要想起她那背上的傷疤就會止不住的心痛。 想起她從前所遭受的一切,就控制不住的生氣! 越是生氣,他就想要報復(fù)! 他們該死! 這四個字,鐘弋無法從心底抹去,為此,他選擇實施! 鐘弋想到此,扭頭,從進門到現(xiàn)在第一次直視楚初的眼睛,“如果再來一次,那杯水還會喂我喝嗎?” “……”楚初:“會。我不做后悔的事?!?/br> 鐘弋聽此,他踮起茶壺,對著楚初跟前的茶杯里倒水,“茶沒了,喝茶。” 楚初一時語塞,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 她總覺得,他在堵她的話…… 楚初心顫了一下,說:“鐘弋,我打算報考國防科技大學(xué)。” 鐘弋踮茶壺的手微頓,他輕輕放下茶壺,克制道:“信上不是說,要,同我一起?!?/br> 在那189封信里,她說了很多。 說云姨給她高考報了名;說她雖然學(xué)習(xí)很吃力,但總是會努力的;說她如果上了清明就會報考離經(jīng)管最近的院系;說如果沒考上她就復(fù)讀,必須要與他一起! 鐘弋其實也已經(jīng)想好,對于楚初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很有可能失利。但沒有關(guān)系,她沒有考上,他會把志愿改掉,她去哪里,他就去哪。 但現(xiàn)在,楚初的想法改變了,這個想法是他壓根就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禁想,從什么時候開始在變的? 鐘弋:“……怎么……要參軍?” “老早就決定好了,就是沒有告訴你?!背醣诚蚝罂咳ィ骸坝械氖拢嬖V你,你也會嫌煩,不如不說……” 嫌煩?他從來不這么想。 鐘弋一直在期待她能康復(fù),能出院,能讓他離她近一點:“這是你想要的嗎?” 楚初想到云姨那慈愛的臉龐,心底暖洋洋的,說:“我想,為我自己活一次。” 認(rèn)識冕雕的時候,冕雕同她講了很多部隊里面的事,讓她十分仰慕。 她想到了云姨的親生兒子。 那個曾經(jīng)穿過橄欖綠,在青春年華里為祖國奉獻了生命的人。 家國情懷和危難時刻義無反顧挺身而出的精神,她不曾擁有,但她熱血沸騰! 還有一點是,她不該像從前那樣監(jiān)視他、窺視他、想著他、念著他—— 醫(yī)生說:學(xué)會愛一個人就要先愛自己,自己都不愛如何去學(xué)會愛別人? 愛是尊重,愛是理解,愛是包容;愛不是獨占…… 這一年多以來,她想了很多,當(dāng)她出院后,對于鐘弋,她該要怎么做? 想來想去,她決定放手。 但放手不是失去,是重新?lián)碛小?/br> “雕爺爺口中的軍隊,有奉獻、有忍耐、有吃苦、有服從、有團結(jié)?!背跸氲絼倓傜娺膯栴},誠實道:“這些我從來都沒有體會過,我現(xiàn)在依舊不懂。我想學(xué)會這些,然后在面對你時,當(dāng)你在問我一遍:如果再來一次,那杯水你還會喂我喝嗎?我能真心實意的說出:不會,我不能傷害你。這樣的話?!?/br> 話說到一半,楚初拉住鐘弋右側(cè)手臂的衣角,惴惴不安道: “你或許不知道……” “在你還沒轉(zhuǎn)學(xué)來到一高前,我暗中窺視你、監(jiān)視你很長時間。我應(yīng)該對你說聲對不起的,我從前做的那些事,都夠你把我送進少管所很多次了。” “可是鐘弋……我到現(xiàn)在對你道歉的心都是假的……”楚初悲傷:“你不來見我是對的,當(dāng)我考上回來見你時,重新和我做朋友吧?!?/br> 楚初語無倫次的表達(dá),鐘弋其實聽懂了。 他從前就在想,她能夠為自己而活。 醫(yī)生說她對他的執(zhí)念很深,他也想她能夠放下對他的執(zhí)念,多愛自己。 目標(biāo)達(dá)到了…… 可不知怎么的,心里有顆石子一直在咯著他的心。 鐘弋余光望著她拽他衣角的手,他很想握上去,可是,目前他不能。 時機未到,連帶著她想要離開,他都不能阻止。 鐘弋笑言:“我們一直是朋友啊。從未變過?!?/br> 是啊,從未變過。 時間還長,他等得起。 爺爺和護工交談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很快到了門口。 楚初拽他衣角的手,也因為爺爺?shù)牡絹?,而松開了手。 鐘弋拿起桌子上的手機和煙盒,找著借口起身:“爺爺,什么時候想回了,再叫我。我還有事,先走了?!?/br> 楚初看著他的動作,眼神跟隨。 爺爺輕“哼”了一聲,沒攔著孫子要走,擺明態(tài)度道:“我什么時候回,取決于你什么時候給我參軍去!” 鐘弋走出門的腳步微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看人,只是說:“那看來,您要多住上一些時間了。我會常來看您的?!?/br> 話音剛落,那挺拔的身影就消失在房門前。 爺爺面容僵硬,楚初起身攙扶雕爺爺,寬慰道:“雕爺爺,強求不得的。” 爺爺其實都知道,可他不甘心,坐在主位上后,他嘆了口氣:“他要是向你一樣,有這份心就好了。” 楚初:“爺爺,謝謝你?!?/br> 如若不是她在雕爺爺房內(nèi)看到那張全家福,她還不知道原來鐘弋就是雕爺爺?shù)膶O子。 如若不是雕爺爺今天安排他們見上一面,她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與鐘弋見面…… 爺爺會心一笑:“傻孩子,說這些干嘛,聊得怎么樣?我可是等著你做我的孫媳婦兒呢~” 楚初淺笑安然,對著雕爺爺實說道:“還不知道呢,光聊得來是走不遠(yuǎn)的?!?/br> 家庭、學(xué)識、眼界、價值觀、人生觀…… 差距這兩個字,在她與鐘弋之間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國防大學(xué),身體要求,是重中之重。 如若不是鐘權(quán)幫她隱藏了在靜安院救治的病史,她基本連國防的大門都無法觸及…… 說起來,她與鐘弋之間,她從前的身份配不上,如今她的不健康更加配不上他。 她想了很久,要想把鐘弋握進手里,她不該跟隨,而是要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