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片龍麟 覺悟
韶央睡得不是很好。 她夢見閻天汐被青龍困住,而青龍又被法陣困住。閻天汐在透明的厚繭中徒勞無功掙扎著,白晞則在一旁冷眼觀看。韶央不斷拉扯著外頭的繭,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深陷在中,自顧不暇。窒息感勒著她無法呼吸,她張嘴呼救卻只吞下一白色的噁心球團。 一陣突如其來的下墜后,韶央在床上猝然驚醒。 她花了幾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家中的床上,而是位于厲鬼領(lǐng)地。墻壁不是她喜歡的粉色花紋墻貼,而是冷冰冰的巖石。一股被放逐的酸楚涌上心頭,使她眼眶濕潤。 用過簡單早餐后,她抱膝坐在外頭的稻草推上發(fā)呆,看著石窟人來人往。厲鬼的生活與常人一樣,有市集也有認真工作的人群,只是大部分都在幫忙發(fā)配物資,確保資源足夠大家使用。 「荒原的資源很少,所以必須謹慎分配?!乖驹谥笓]貨物的卿玥一屁股在韶央身旁坐下?!负孟⑹俏覀兺盗艘粋€金爐過來,因此會有些無主的物資被燒到這里來。不過大部分還是需要派小隊前往」 韶央似乎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憑空從坑洞得到東西了。 「雖然我沒什么資格說你,但你總不能在這里消沉整天。」儘管在茅草堆上,卿玥還是一副挺直的女王坐姿,雙手優(yōu)雅交叉在膝上。「這樣吧,我陪你聊聊天,有什么想問的就問。」 「卿玥,我想不通關(guān)于玄武的事?!篃o論是厲江靖還是白晞,全都與玄武牽連。「為什么玄武會被埋在荒郊野外無人看守?」玄武這種東西理應(yīng)被加固封印,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被引動? 「其實玄武被埋葬的地點只有核心冥使及當(dāng)時幾位當(dāng)事人知道,只是恰巧起了心思的都為知情者?!骨浍h苦笑。「至于封印加固其實已經(jīng)里里外外加了三層,但永遠不夠,若不是活人封印玄武只會永遠躁動。至于重兵把守只會使該處更加招搖,閻王殿也沒有足夠的人力去守著,這才選擇將該處隱藏成什么都沒有的樣子。」 「閻王殿那邊……有消息嗎?」懷著忐忑的心情,韶央小聲詢問。 卿玥很快地搖頭?!笐?yīng)該是一團亂,但我們的情報商還沒回來。」 閻天汐生死未卜讓韶央無法放下心來,可她仍堅信閻天汐能撐下去。 因為,他們約定好了。 既然這樣,她也不能繼續(xù)意志消沉,應(yīng)該做些有用的事。 看到韶央表情的轉(zhuǎn)變,卿玥十分滿意。「終于想通啦,我這邊有些活讓你忙,跟過來吧?!?/br> 整天下來,韶央拜訪了許多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厲鬼并沒有想像中的神祕。她遇到一個害怕泡五十年油鍋而逃到荒原的大叔,只是因為生前窮困到活不下去而加入盜賊團。還有一對夫妻為了不去投胎故意犯下小罪來此相守。見到他們之后,韶央突然也能懂卿玥因愛變厲鬼的感覺了,畢竟投胎后將會失去記憶,再度遇見后也不是最初的那個人。 閻天汐將會永遠記得她,可兩人終將殊途。 韶央忽然覺得在幽冥談戀愛真的好難。 傍晚,荒原居民在廣場中央架起火堆和大鍋湯。為了節(jié)省資源,荒原的居民時常圍在一起吃飯,也能增進彼此感情。看著眾人圍著火堆暢快聊天,韶央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挺好的。但她仍不禁想,要是閻天汐也在這里就好了。 「看來你已經(jīng)漸漸適應(yīng)這里了?!箘偯ν甑那浍h回到韶央身邊坐著,確保來荒原的客人沒受到虧待?!溉绻阆腴L居在此,我們會很歡迎?!?/br> 「我想再思考一下?!股匮朊靼浊浍h是好意,但在塵埃未定前她不想做下太過倉促的承諾。 「當(dāng)然?!购喍毯褞拙浜螅浍h便起身去忙。 看著卿玥有條不紊指揮居民的樣子,韶央忽然升起一股敬佩之心。過去她總以為厲鬼首領(lǐng)會手染血腥,站在噬血厲鬼群的頂端進攻閻王府,可卿玥處理的都是分配物資等芝麻小事,偶爾介入調(diào)停居民的爭吵。 好像……跟她想得不一樣。 卿玥是女王,卻是愛國愛民的好女王。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閻天汐在遇到卿玥時會刻意使用大招數(shù)掩護卿玥逃走。 因為就算成了厲鬼,卿玥還是卿玥,不曾改變。 § 隔日早晨,當(dāng)韶央還睡意朦朧時,她聽見房間外傳來交談聲。 「辛苦你把消息帶回來了,不過我沒想到閻王殿竟然這么捨得?!骨浍h的聲音距離韶央很近,似乎只隔著一個簾子。 對面的人回應(yīng)一些話,但聽得不是很清楚。韶央緩緩摸下床,靠著墻壁偷聽。 「要瞞著她嗎?但萬一韶央連他的最后一面都見不到,或許會懊悔終生?!骨浍h很快回應(yīng),卻讓韶央心臟猛地一跳。 韶央推開長簾,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下質(zhì)問:「什么最后一面?」 卿玥與另一名男子面面相覷,似乎沒料到韶央這么早起。 所謂的情報商其實韶央也認識,就是僅有一面之緣的二殿管事孫洛淼。男子一襲樸素黑衫,只稍往臉上一遮,任誰都認不出。孫洛淼推了推金絲眼鏡,彷彿在思考著要告訴韶央多少。 「閻天汐即將被寧靜法陣送走,白晞會接替神獸之主的位子。」卿玥想著這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一句話投下震撼彈。 「閻天汐要……什么?」韶央腦袋卡頓,無法弄清楚這句話的意思。 「小meimei,就是變成什么都沒有的意思哦,死掉、消失,隨便你怎么解釋?!箤O洛淼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韶央杵在原地,無法聽進對方到底說了什么。惱人的嗡嗡聲讓她聽不清卿玥接下來的話,眼前的世界彷彿正在晃動崩塌。 閻天汐要死了? 可他們不是約好還要再見面的嗎? 韶央大步往門外走去,卻一把被卿玥拉住。「你要去哪里?」 「回去找他?!股匮氩患偎妓骰氐馈_@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 「你傻嗎?現(xiàn)在回去只是落入白晞的圈套里,何況你也做不了什么。」卿玥怒斥,為愛發(fā)瘋的女人她見多了,畢竟她也曾是一員。 「我就只是想見他!」韶央大聲反駁,聲音逐漸轉(zhuǎn)為哽咽?!妇椭皇窍胍娝瓋H此而已?!?/br> 她知道自己毫無計畫,形單影隻,只憑著一時的衝勁。白晞在閻王殿守株待兔,等待她自愿落入陷阱??上胍婇愄煜男某揭磺鞋F(xiàn)實的阻礙,她只想在下一秒飛奔到所愛之人身邊。 少女雙腿顫抖,眼眶泛紅,甚至有淚珠在其中打轉(zhuǎn)。短短幾天內(nèi),她被囚禁、被放逐又受通緝,這本不該是一名年僅二十的少女該承受的。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會不顧一切飛奔到自己心之所屬,無論代價。 她從閻天汐身上獲得了一份全新的力量,名為愛的力量。 過去的她以為喜歡著閻天汐即為愛,但此時的她才明白這份感情更深沉的意義。 愛可以讓人無堅不摧,也能使人飛蛾撲火。 它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魔咒,使人深陷卻甘之如飴。 若世上沒了閻天汐,她也就沒存在的必要了。 「知道了?!骨浍h低低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攔不住韶央。就算現(xiàn)在明面上說服韶央,對方也一定會半夜偷行動?!赣惺裁从嫯媶??」 韶央遲疑片刻,終于微微搖頭。 儘管這都在卿玥的預(yù)料之內(nèi),她還是在心底為韶央搖頭。「要不是孫洛淼在這里,我看你在邊境就會直接被逮了?!?/br>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孫洛淼如夢初醒抬起頭,依舊維持著完美到不行的笑容?!钢灰獌r碼談好,沒什么是我辦不到的。」 「你能帶我去見閻天汐?」韶央狐疑看著孫洛淼,不敢輕易將信任交付給這個看似輕浮的男人。 「別小看他,他可是和我們合作多年的情報商,只要錢開得夠高,甚至能直接把你送到閻天汐面前?!骨浍h哼了聲。 「這么說也沒錯啦,對了,這趟不包含回程。不過我看你也沒有打算要回來。」孫洛淼翹著腳,平光眼鏡后的眼神像是在盤算著該收多少錢。 孫洛淼說得沒錯,這是一場赴死之旅。 出發(fā)的理由很荒謬,旅途的終點也很荒謬。 但韶央寧愿貫徹這趟旅途后消亡,也不愿意永遠懊悔?!改蔷吐闊┠恕!?/br> 「我請人從你住處把武器帶回來了,你帶著以防萬一?!骨浍h從黑色布袋中拉出熟悉的弓箭,表情懷念?!缚吹竭@把弓時我還蠻驚訝的,這是李勛禾的武器。」 韶央往前回想,終于想起駱萱曾說過她是去撿破爛得到的。她接過弓,忽然覺得手中這份重量異常沉重。她想了想卿玥與李勛禾的關(guān)係,鄭重地道:「卿玥,我想這把弓該屬于你。」 韶央恭敬托著紫金檀木弓,宛如上貢的臣子。 卿玥擺擺手,并沒有接取的意思?!讣热凰涞侥闶种芯鸵欢ㄓ衅涞览?,物盡其用吧。」 「如果韶央有個萬一我或許可以替她送回來?!箤O洛淼提議,但遭到兩人的忽視。 早飯過后,韶央開始著裝準備出發(fā)。卿玥像個母親一樣叮囑她行前事項,又仔細把她身上的裝備都檢查了遍。「如果你懊悔了,荒原隨時歡迎你來?!?/br> 可能是出于對受白晞牽連者的關(guān)心,卿玥待韶央就像自己人,甚至希望韶央別去。但正因為自己曾為愛情瘋過,她知道這場旅途對韶央多么重要。寧愿成為在夜空中綻放一瞬的花火,也不愿做隻茍延殘喘的蟲子。 兩人在門口緊緊相擁,直到孫洛淼作勢咳嗽。 「一路順風(fēng)。」卿玥目送著韶央的身影在風(fēng)沙之中越來越小,直至完全被塵土掩蓋。她深深祝福這對戀人的結(jié)局能被改寫,并把打敗白晞的愿望寄託在韶央身上。 希望之火雖然微小,卻永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