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之十.化形
幕之十·化形 小狐貍資質不凡,一年后,就要化形了。 化形不是一蹴而就聽天由命的事情,要有好形象,就得仔細學——狐貍們化形都好看,而其他妖族就經(jīng)常有生得奇奇怪怪的,或者還帶點本體的幌子出來招搖,狐貍就不會,這就是狐族的傳統(tǒng):在化形之前,讓小崽子多練,多看,多變,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外貌,化形時才能在天雷之下做到胸有成竹一氣呵成。 于是一護就有趣地看著小狐貍跌跌撞撞學習化形——一開始顧頭不顧尾,不是胳膊長短不對,就是眉眼比例奇怪,或者還拖著條大尾巴,別說好看了,像個人樣都難,到后來,好歹能把人體變得似模似樣了,就給它看狐貍祖?zhèn)鞯拿廊藞D冊,咳,狐貍個個好看,所以在都好看的前提下怎么美得有特色,美得超越他人,美得一見難忘,那可是門高深的學問。 三庭五眼該如何比例,肩膀胳膊的角度怎般才漂亮,腰肢自然是細點好看,但要顧及整體的效果,加上臀腿的曲線,手足的形狀,要做到盡善盡美,那可真的是不容易。 一護當年也學了,不過他喜好游俠將軍之類的故事,并不想成為一個禍國殃民看了就讓人神魂顛倒的妖精,因此努力往英氣里整,所以狐族第一美人啥的,跟他那是半點不沾邊。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我像畫冊上那些前輩們一樣傾國傾城,白哉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 可是,我就喜歡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罷了,怎么又想了,那位在天界,絕色仙子定然見過不知道多少,只怕他根本就對情愛無心吧。 「阿白,你喜歡哪樣的?」 畫冊上的美人,有的濃艷得充滿攻擊性,有的清麗淡雅,見之忘俗,有的純真俏麗,有的端麗雍容,有的清俊淡雅,有的妖嬈魅惑,有的英挺深邃,都美得極有特色,加上妖精膚發(fā)好,容光煥發(fā)的,那好看級別自然不同凡響。 小狐貍搖搖頭,「要俊一點的。」 「哈哈,沒錯,我們阿白是男孩子?!挂蛔o覺得阿白很有想法,「不過這畫冊上也有啊,你看,這個模樣就很帥氣,還不失秀清秀?!?/br> 「都不喜歡。」 「那你慢慢想,自己想好了用水鏡照出來,我給你把關。水鏡術會吧?」 「不會?!?/br> 「哎,我教你,很簡單的?!?/br> 「好?!?/br> 養(yǎng)了一陣子,這小崽子什么性格,一護也慢慢摸出來了,看著軟乎乎的小不點,其實不喜歡廢話,總是言簡意賅的,做事也很有主見,雖然漸漸變得依戀自己,卻頗為強勢,喜歡將主動權掌控在自己手里。 很有意思的性子。 一護親近的人里面,倒沒有誰是這樣的,銀雖然是師傅,但他性子散漫,該教的教了就隨一護自己去了,而白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待他則是親近又尊重,有什么事情都會相互商量,一隻幼崽這般強勢,一護倒是覺得很新奇。 這樣的性子,加上狐族天生的七竅玲瓏心,一護教導他,就多半是建議和輔助,要是他想法走了歪路想必會很難搞,但好在小東西心思還是很正的,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堅持一護就由著他去了。 水鏡術不難,阿白很快就學會了。 但是一護要他將他想要的模樣投射在水鏡上,阿白卻說還沒想好。 「那就趕緊想哦,別到時候修為到了,雷劫突然來了還沒準備好?!?/br> 「知道?!?/br> 一護在凡間的時候看過話本子,其中就有什么霸道王爺?shù)奶嫔韹善拗惖?,他是知道替身這回事兒的,但很嗤之以鼻,若是真的喜歡,怎么能找個替身?這不是侮辱自己也侮辱喜歡的人嗎?而且那個被當做替身的也很可憐,人家有自己的人生,憑什么就要被當成替代品? 所以畫冊里面其實有幾頁跟白哉有那么幾分相似的一護都提前撕掉了。 阿白就是阿白,他才不會做將狐族幼崽養(yǎng)成替身這種事情呢。 白哉察覺到分身快要化形了,也就抽了時間過來。 他默默旁觀了黑崎一護教導分身,更敏銳察覺了那畫冊有所缺失。 在黑崎一護離開后,他取代了分身。 畫冊飛起,冊頁紛紛翻動,然后幾張?zhí)撚俺霈F(xiàn)——缺失的那幾頁出現(xiàn)在了白哉的面前。 白哉微怔,這幾頁上的形貌,雖然不全一樣,但清冷雋秀,長眉鳳目,確實跟屬于自己同一類型的。 黑崎一護他,不想小狐貍跟我相似? 是怕觸景傷情,還是本心正直,不愿自欺欺人呢? 或者兩者都有。 何必呢,這分身就是來讓你移情的,就算你想他跟我一般無二也是可以的。 但狐貍想必過不去自己那一關。 那就…… 白哉心中一動,將自己擬定的形貌留給了分身。 然后低嘆一聲,跟來時一般悄然地離開了。 雷光陣陣,從天而降向著那雪白的小小一團劈去。 一護看得膽戰(zhàn)心驚。 他自己過雷劫時都沒怕過,卻在看著阿白小狐貍雷劫時擔心心疼得不行。 「這雷劫怎么這么兇??!」 他不滿地對師傅說道,「難道是因為天妒英才?」 市丸銀當然知道原因,小狐貍阿白是毫無業(yè)力的,但朽木白哉有啊,老天幫忙,多劈幾下也算是為他家惣右介出氣了,他安慰道,「沒事兒,天雷可以錘鍊體魄,他熬過去了就是前途無量?!?/br> 「我就怕他化形得四不像?!挂蛔o在師傅面前說話做事都更隨心,說著還鼓起了腮,「還神神秘秘的不給我看。」 「不給看那就是很有把握了?!?/br> 銀笑道,「小崽子有主見是好事,你當年不也很有主見?」 「我可沒有這么藏著掖著?!?/br> 說話的間隙里一護還是很緊張地關注著,萬一阿白支持不住了,他就得祭出陣法幫忙了,幸好這時天雷終于偃旗息鼓,那白白的一團已經(jīng)變成了黑黑的一團,好在還是活著。 雷光烏云消散,靈雨細細密密地落了下來,落在了小狐貍身上,小狐貍趴伏的地方驟然騰起了靈霧,遮掩住其中立起的身形。 一護屏住了呼吸。 他真的很好奇。 雨霧緩緩散去,步出了一個白衣的少年。 那少年黑發(fā)雪膚,眉長入鬢,一雙眼卻宛若晨星,又圓又大,水靈靈的,微挑的眼角有點像貓,又帶著年少飛揚的意氣,身量長瘦,被雪白廣袖袍服包裹,行走之間輕盈靈活。 很好看。 一護終于放了心,贊道,「阿白,好帥氣啊?!?/br> 帥氣又可愛。 「一護,先生?!?/br> 少年向一護和銀見禮,「讓你們擔心了。」 「無事就好?!?/br> 銀笑瞇瞇地,「阿白,你好好修煉,結丹之日我送你一把好劍?!?/br> 「好。」 少年眼睛極為靈動,精神昂揚,那是未曾經(jīng)歷過半點挫折的無懼無畏,意氣風發(fā),朝陽一般生機勃勃。 當初自己也是這樣的。 黑崎一護本該是這樣的。 何時,將這樣的自我丟掉了呢? 只是遇到了傾心的人,短暫的幸福之后就是冰冷的別離。 情愛若能相依相伴,相知相守,那便是圓滿,是幸福,若生離死別,情淡愛馳,便是傷痛,是苦楚,若能放下還能柳暗花明,若執(zhí)迷,便是一生埋葬,畫地為牢。 該放下了。 我還有師傅,還有阿白,還有我的道,我的劍。 凡人的白哉愛我,一定不想自己成為我的囚困,上神的白哉不愛我,我為他神傷自苦又有何意趣? 未來的路還很長,我不想自我埋葬。 一護看著飛揚明亮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黑崎一護很愛笑。 從前,遇到新奇的事情會笑,遇到開心的事情會笑,遇到困難的事情也會笑,在他之前,白哉不知道笑容會有那么多種:歡喜的,燦爛的,頑強的,傳遞安心的,蘊滿情意的,含著苦澀的,努力強撐的…… 但是這個笑容,卻在淡淡的憂鬱之中,多了幾分釋然。 他是……想通了什么嗎? 分身過了雷劫,化形成功,這形貌,是白哉少年時的模樣,眼睛比成年時要圓得多,性格也頗為直接,情緒外顯,跟白哉如今的模樣氣質并不肖似。 但是黑崎一護卻在見到他的時候,露出了釋然。 雖然是想用分身誘惑他移情別戀,但也不至于如此立竿見影吧? 白哉莫名有點不愉。 他此刻是連接了分身的神識,但并沒有取代分身,只是進入加旁觀,其他任由分身自主。 但是在這個笑容之后,他取代了分身,問出了自己想說的話,「一護,你今天,好像跟平時不一樣。」 「就是想通了一些事?!?/br> 黑崎一護坦然說道,「覺得有點輕松。」 「想通了什么事?」 「啊?今天是你化形的好日子,盡追問我做什么,你不是前陣子話說想喝酒嗎?我跟師傅都準備好了哦,走走走!」 「好吧?!?/br> 白哉只得閉嘴。 還能是什么事?大概就是斷了心意的事吧。 他看了看小手指上系著的紅線,卻依然牢固,未曾發(fā)生什么變化。 真是奇怪。 狐貍都喜歡吃雞。 美酒,烤雞炸雞燉雞燒雞,一桌子的雞。 白哉敬謝不敏地抽離了自己。 但是他的分身,狐貍阿白,卻眼睛都亮了,高高興興跟著坐在了桌前,「這么多!」 「今兒個讓你吃個夠!」 三隻狐貍興致勃勃地圍桌而坐,吃吃喝喝了起來。 「酒……咳咳,好辣啊!」 「小白白啊,酒可是好東西啊,玉液瓊漿,忘憂解懷。」銀狐貍瞇著眼睛一一飲而盡,「這可是我親手釀的?!?/br> 「這烤雞是我親手做的,來,雞腿給你?!?/br> 「一護,師傅,你們待我真好?!剐『偱踔u腿啃了一口,喜孜孜地笑開,「好吃!」 「那是,我們一家人嘛!」 喝了兩杯,狐貍們都有點酒意,就越發(fā)的自在了。 狐貍愛美,在外還是記得端著的,但這會兒可真是…… 天界的酒宴可不會如此沒規(guī)矩。 白哉不忍卒睹頂著自己少年時殼子的分身這般不像話,很想將他取代了搞規(guī)矩點,但他又不想強行扮演來折磨自己,只得分神想著,跟凡人的朽木白哉在一起的時候,黑崎一護也是如此不拘小節(jié)的么? 好像是,他吃到喜歡的東西時眼睛咪得彎了起來,歡喜又純真,他會在凡人餵他的時候用潔白的齒列咬住,還會用鮮紅的舌尖偷偷摸摸在指尖飛快一舔就縮了回去…… 打住打??! 白哉趕緊把自行跳出來的某些記憶給叫停。 因為后來似乎是那頓飯沒吃幾口。 之后就轉場到了臥寢里面去了。 還是回吧。 還想看什么呢? 他才看見化形的狐貍阿白就有了些許釋然,這個擁有自己少年時代模樣和性情的分身,不需要自己cao控,早晚能讓他移情別戀的。 等著就行了。 五十年后,便是他不愿意放手,對本體也影響不大。 如今這般不就挺好。 這個分身就算是自己賠給他的好了,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 白哉這么想著,卻還是沒走。 他看著狐貍喝醉了,市丸銀東倒西歪去抱著他的寶貝蓮花,黑崎一護則被嫌酒辣而沒喝醉的阿白扛回了臥寢,他喝醉了很是老實,不吵不鬧,但他面對阿白,卻那般的毫無防備,被放在床上了還在恍恍惚惚地笑,「阿白……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時候,我想到了什么嗎?」 「想到了什么?」阿白自然就替白哉追問了。 「我想啊,你這模樣,嗯,跟我當初可真像啊。」 「像?」 「不是樣貌啦!」少年擺著手,高束的發(fā)因為發(fā)帶松脫,一頭長而亮麗的橘發(fā)散落了下來,他雙頰浮上了酒意催發(fā)的嫣紅,嘴唇濕漉漉的,「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想試一試的氣勢?!?/br> 「現(xiàn)在一護……為什么沒有了呢?」 阿白猶豫著問道。 「你不懂啊……」 少年呢喃著,趴伏在了枕頭上,發(fā)絲逶迤,微微顫動著溢出流光,「年少無畏,只有被現(xiàn)實教訓過,痛了,才會不敢想了。」 「一護……遇見了什么事?」 阿白坐在了他的身邊,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也沒有什么大事,就是……我喜歡的人,不在了?!?/br> 「死了?」 「就是……沒有了。」 少年比劃了一下,「砰!突然就沒有了,找不到了?!?/br> 「別難過?!?/br> 阿白笨拙地安慰他,「你還有師傅,還有我?!?/br> 「是啊,我還有你們?!?/br> 少年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將眼睛埋了進去,「可是好痛,阿白。」 「他看著我,就像看路邊的石頭一樣,可以一腳踢開,那么冷,那么不在乎……我好痛!」 他嗚咽著,清瘦的背在顫抖,那觸目的蝴蝶骨,哪怕是在柔軟衣料的包裹下,也清晰地凸出了輪廓——好瘦,就像被雨打濕的蝴蝶,失去了再飛起來的力氣。 他說的不是凡人朽木白哉。 又或者,他從來就沒將兩個人分開過。 清醒的時候他會說「他和你不一樣,我分得清」,但醉了的這刻,他卻耿耿于懷地傷痛著白哉用那般冷漠的視線看他。 白哉忍了忍,握緊了拳頭。 傷心過后,他會放下的吧? 早晚,會認清現(xiàn)實,自己想通。 只是想到他用的那個詞「教訓」,白哉心口悶了什么一般,極其的不舒服。 他控制著阿白,去摸了摸那顏色極為亮麗好看的發(fā)絲。 阿白會在你身邊,安慰你。 我會留他很久。 只要你愿意,他會對你好的。 沉沉的悶意,在白哉離開阿白的識?;氐教旖绲臅r候,還是不曾消退。 阿白……他會抱著黑崎一護給予安慰嗎? 他會用人形跟他一起相擁入睡嗎? 他會去吻那濕漉漉的,紅艷艷的嘴唇嗎? 黑崎一護會將濡濕了的眼埋入他的懷里嗎?把傷痛交給他,然后一點點痊癒,露出從前一般燦爛的笑容嗎? 會吧?這不是自己盼望的結果么? 可為何…… 煩躁地將思緒拋開,白哉深吸口氣,決意不再去想。 但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明明案頭堆積的事務一大堆。 「真是……」 就像凡人說的,見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