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識琛問：“練了多少年？”

    “五歲開始，歐陽修說‘善為書者以真楷為難’。”項明章記得筆記本上的字，隱有楷體風范，“你練過么？”

    楚識琛上挑眼尾睨來，回答：“我練小字，畢竟‘而真楷以小楷為難’。”

    項明章“嘁”地一聲，后仰靠上柔軟的沙發(fā)背。

    刀刃切割果皮聽起來“沙沙”的，他從后側(cè)瞧不見進度，只能看到楚識琛微弓著脊背，腰肢窄薄。

    楚識琛的西裝每晚會掛起來，保證第二天穿時平整，房中一夜燃香，衣料多少會沾上一點味道。

    項明章嗅了嗅，似乎聞見淺淡的香氣。

    楚識琛低著頭，他哪做過削蘋果這種瑣碎的活計，一刀深一刀淺，怕削著手指，動作慢吞吞的。

    許久，切下最后一刀，楚識琛掐著蘋果回頭，發(fā)現(xiàn)項明章早已睡著了。

    拜那碗仙湯所賜，項明章前天晚上一夜沒睡好，昨天去攀巖消耗掉巨大能量，今早上班忙得沒空喘口氣。

    他聞著楚識琛身上若有似無的迦南香，肌rou與精神一并松弛，合上雙目睡得格外安穩(wěn)。

    楚識琛端詳項明章的睡容，凌厲減弱，多了一分斯文氣質(zhì)，比醒著看起來平易近人些。

    可是蘋果怎么辦，扔了浪費，放著氧化，忙活這么半天不如當午飯吃掉。

    楚識琛認為合情合理，咬了一口。

    “咔嚓”，脆得驚了項明章的小憩，他似夢非醒，竟然還不忘計較：“誰讓你吃了，再削一個?！?/br>
    楚識琛不肯，借用錢樺說的那句新潮詞匯，可惜他沒記清楚——“你真是一個極度的精致主義者?！?/br>
    項明章無語地揉了揉眉心，服了，說：“對，出去吃你的蘋果，我要精致地睡午覺了?！?/br>
    第9章

    楚識琛的隔壁位子上周一直空著，他以為是公司故意安排，讓他“獨”一點，所以沒有放在心上。

    從項明章的辦公室出來，他忽然發(fā)現(xiàn)那張空桌上多了一只雙肩包。

    一個男生從茶水間回來，個子蠻高，白t恤外面敞著一件牛仔襯衫，腳上踩著一雙從沒在銷售部見過的帆布鞋。

    男生看見楚識琛，一身打扮對比鮮明，雪白的襯衫，平整的駁領，西褲恰到好處地包裹著一雙長腿，他愣了愣：“……你是新同事？”

    楚識琛說：“你好，我是楚識琛，上周來的?！?/br>
    男生說：“我叫凌豈?！?/br>
    凌豈剛結(jié)束試用期，上周請假回學校辦了些手續(xù)，順便請導師吃了頓飯。他申請到職員公寓，又忙搬家，今天正式上班。

    對于楚識琛的身份、境況，凌豈全然不知，友好地聊起來：“你在銷售部適應嗎？”

    楚識琛看凌豈的衣著，明白對方還沒有融入這個部門，一來就問他是否適應，潛意識中在尋求可以互慰的同伴。

    “還可以?！背R琛關心道，“你呢？”

    凌豈撓撓頭，他本碩讀的是計算機，職業(yè)規(guī)劃是做一名應用架構(gòu)師，可惜項樾的技術崗位今年不招畢業(yè)生。

    他考慮過要不換一家公司試試，但導師說項樾重視研發(fā)升級，而且大公司福利好，他尋思近水樓臺先得月，那就進了項樾再說。

    楚識琛指向窗外，問：“你想進研發(fā)中心？”

    凌豈點頭：“稀里糊涂就到銷售部了?！?/br>
    研發(fā)中心和辦公大樓隔著景觀湖這一道楚河漢界，互不干擾，那些職員從打扮、氣質(zhì)，到工作方式，跟這兩層的人精們天差地別。

    楚識琛猜這孩子的學校和成績一定不錯，否則不會留下，開解道：“項樾重視研發(fā)，首要原因就是銷售力夠強。技術和業(yè)務相輔相成，技術不夠，業(yè)務上不去，業(yè)務足夠好，技術就必須跟上步伐，你在銷售部不會有錯的?！?/br>
    凌豈豁然有了干勁，他覺得楚識琛不僅外表優(yōu)越，談吐也好，主動提出加微信好友。

    這是第一個主動跟自己做朋友的同事，楚識琛樂意為之。

    位子挨著，兩個人交流方便，楚識琛遇到技術性問題會向凌豈咨詢，凌豈專業(yè)對口，每次都熱心解答。

    亦思的項目進展順利，宣介會如期而至。

    項目組做好了充足準備，很有把握。負責方案講解的是翟灃，他平時低調(diào)，講演時卻神采奕奕，專業(yè)度極高，是征戰(zhàn)甲方講臺的老手了。

    會議開始前，翟灃問：“識琛，都檢查好了嗎？”

    楚識琛負責管理文件資料，說：“最終方案范本交給甲方留底，詳細資料分發(fā)給了決策組，一人兩本，一本技術和商務的綜合方案，一小本集成示例研究?！?/br>
    這段時間相處，翟灃感受到楚識琛的妥當，文件隨時更新覆蓋，分門別類一共幾十版，易亂易錯，不止是謹慎就能應付。

    翟灃說：“你像是有經(jīng)驗的?！?/br>
    楚識琛的確有經(jīng)驗，處理過億萬合同，保管過人命關天的條約，做銀行襄理時，辦公間墻上貼著俏皮的訓言：文件出事無小事，賽過金庫銅鑰匙。

    但楚識琛不敢夸口，他認為比起人力之功，嚴密的保存環(huán)節(jié)更重要，說：“盡心而為，不做亂就好。”

    項目組全力以赴，宣介會的溝通效果超出預期，甲方公司提出的需求比預計要明確，后續(xù)工作更容易展開。

    初戰(zhàn)告捷，大家在附近的咖啡廳喝東西慶祝，順便復盤。

    這幾天太辛苦，喝完咖啡，總監(jiān)決定下午放假半天。

    楚識琛回家泡了個熱水澡，陽光不錯，他坐在花園看書，看的是一部旗人風俗小說，當年在報紙上連載，如今可以直接看到結(jié)局。

    手機響，來電顯示“項明章”。

    楚識琛接通：“項先生？”

    項明章說：“五分鐘后到（一）會議室?！?/br>
    楚識琛說：“我在家?！?/br>
    “上班時間你在家？”

    “宣介會開完了，總監(jiān)說下午休息?！?/br>
    “哪個總監(jiān)？”項明章道，“你別忘了，你是項樾銷售部的員工，不是亦思銷售部，擅自休息等于曠工。”

    楚識琛陷入沉默。

    關助理忙不過來，其他人各司其職，彭昕說楚識琛的報告書完成得不錯，所以項明章叫他來做會議記錄。

    既然人不在，項明章也沒時間多費口舌，把電話掛了。

    楚識琛聽著忙音，忘記書翻到了哪一頁，這時大門拉開，楚識繪抱著一大捧花回來。

    門外汽車遠去，楚識琛想到什么，問：“和李桁出去玩了？”

    楚識繪“嗯”一聲，走近把花放桌上，花瓣間的卡片搖搖欲墜，寫著“紀念春天如約到來”。

    楚識琛笑道：“四季都要送花么，這么浪漫?！?/br>
    楚識繪倒沒有表現(xiàn)得多甜蜜，她讀大四，課業(yè)重，匆匆跑上樓讀文獻去了。

    楚識琛看著遺留在桌上的一大束粉玫瑰，心中有了計較。

    這次的競爭對手中，那家外企的主要客戶是中小型公司，做這一單有些勉強，競爭力較弱。

    而近幾年風頭正勁的渡桁下午開宣介會，老板卻顧著戀愛，看來為了幫李藏秋保全這一單，李桁基本上是放棄了。

    楚識琛思及此放松了一些，敵我互斗固然其樂無窮，但對方拱手相讓，不舒心就顯得矯情了。

    當夜，甲方那邊就有消息透了出來，渡桁的方案過于保守，不進則退，已經(jīng)落了下風。

    亦思乘勝追擊，準備競標。

    翟灃cao刀編寫標書，前前后后一共改了四版。

    楚識琛深有體會，翟灃的作用不可或缺，否則不會在經(jīng)理和總監(jiān)之下負責核心任務?？伤幻靼祝瑸槭裁匆粋€重要的、資歷夠格的人，只是組長職位？

    翟灃同樣發(fā)現(xiàn)楚識琛的能力，耐心地教他很多，讓他負責更多的工作內(nèi)容。

    楚識琛愈發(fā)得心應手，愈發(fā)想做成這個項目，他既要對得起翟灃的指導和信任，也希望借此幫對方上一級臺階。

    開標前一晚，萬事俱備。

    楚識琛確認投標文件萬無一失，封好口，裝進密碼箱，說：“翟組長，還不下班？”

    “我再過一遍ppt。”翟灃負責講演資料，“明天至關重要，我可不能掉鏈子?！?/br>
    楚識琛道：“回家早點睡，養(yǎng)足精神?！?/br>
    翟灃說：“嗯，你也是?！?/br>
    那天項明章一通警告，楚識琛卻不敢隨便走了，忙完回到九樓，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

    凌豈正磨蹭一份總結(jié)報告，敲一行字，摳五分鐘手，楚識琛從后經(jīng)過拍人家一巴掌：“小伙子效率真高啊。”

    凌豈索性關機，回家再戰(zhàn)，公寓終于收拾好了，他忍不住炫耀：“我網(wǎng)購了一個鍋，能烤能涮，你要不要來我家溫居?。俊?/br>
    楚識琛不愛吃油煙重的東西，但不忍拂凌豈的面子，答應忙完這陣子一定去。

    夜深了，辦公區(qū)的燈光漸漸剩下兩盞，楚識琛頭頂一盞，總裁辦公室一盞。

    項明章疲憊時會不耐煩，他估計外面沒人了，便頂著顯而易見的一張冷臉出來，一晃，對上楚識琛清澈的目光。

    有幾天沒碰上，他音調(diào)也微冷：“這么巧?！?/br>
    楚識琛說：“那天曠工，今天加班補一補?！?/br>
    項明章道：“公司沒有互相抵消的規(guī)定?！?/br>
    楚識琛沒收到扣薪水的通知，大約項明章放了他一馬，他收好東西，走近說：“那當我在等你好了?！?/br>
    項明章一哂：“等我干什么？”

    兩個人并行離開部門，到電梯間，楚識琛率先伸手，說：“幫你按電梯，可以吧?！?/br>
    項明章眉頭暗展，進入電梯靠后倚著墻壁。

    樓層按鈕上方是園區(qū)的一覽圖，楚識琛找到職員公寓的位置，就在附近，詢問道：“項先生，職員公寓一個人住什么規(guī)格？”

    項明章答：“一居室?！?/br>
    楚識琛說：“那應該不是很大?！?/br>
    項明章：“跟你家的別墅比自然小了點。”

    “我沒別的意思?！背R琛說，“同事邀我溫居，我想送些花草，怕送多了放不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