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4節(jié)
“都是我愛吃的么?” 崔發(fā)不假思索地點頭說是。貴客來訪,他早派人打探過客人的喜好。 圓桌上是金銀鋪就的饕餮盛宴,崔發(fā)正得意在自個兒的豪爽手筆,驀地抬眸,見晏綏眼色陰沉,提著一抹笑,不過是皮笑rou不笑,看得人心驚。 樂上心頭的崔發(fā)猛地被澆了一頭涼水。 晏綏又問道:“都是我愛吃的么?” 這聲比方才更顯不悅情緒。 崔發(fā)這會兒反應(yīng)過來,頗有意味地哦了聲。他真是老了,猜不透年輕人的心思,于是連忙補(bǔ)充道:“放心罷,也是二姐愛吃的。要說你倆可真是生了默契,就連這吃飯的口味都一樣,活像一個人?!?/br> 晏綏了然,這會兒才恭敬說道:“崔公不必見外,叫我的字就好?!?/br> 菜肴雖好,可一家人的心思都不在美食上面。這會兒筷著才動了幾下,女使就奉上果酒,酒盞落到桌上,這邊才有了聲響。 女眷坐在一桌上沒多說幾句話,張氏覺得胸悶氣短,恨不能長對翅膀飛到外面去,好過忍受面前人家母女相處的場面。 崔沅綰出嫁,王氏面上淡定,擺著當(dāng)家主母的氣場,實則心亂如麻,不知如何自處。 后院常常起火,張氏那驕縱樣子叫人心煩,慕哥兒也是個不成氣的孩子,大姐走得早,一個家的重任幾乎都落到了崔沅綰頭上。 王氏忙著嫁女拾捯嫁妝,張氏忙著撩撥崔發(fā),整日盼著求個種。兩個娘心思各異,不過面上還是做出和氣模樣。 “二姐,方才你也看見了晏家大哥的相貌,覺著如何?”王氏出聲打破這廂安靜詭異的氣氛,一面給崔沅綰夾起煎蟹片,穩(wěn)穩(wěn)落在菜碟里。 崔沅綰頷首說好,她自然懂得王氏的心思,是叫她趕緊巴結(jié)郎婿呢。 王氏一見,心頭大喜,又給崔沅綰夾了塊鯽魚rou。 崔沅綰不愛吃魚rou,八歲時被魚刺卡得不輕,喉嚨差點被割壞。而王氏送到碟子里的那塊魚rou,白刺清晰可見。 崔沅綰心里涼意驟起,覺著這場景真真是諷刺又可笑。 她被重生的喜悅砸暈了頭腦,把娘當(dāng)成心里的慰藉。上輩子一直叫她忍受林家一堆破事的,是她娘,嫌她成了糟糠妻丟家族臉面的,也是她娘。 王氏逼著自己的女兒,給兒子鋪一條通天大道,給家族賺來聲譽(yù),至于她自己的情緒,王氏向來勸忍。 碟子上躺著的那塊魚rou,數(shù)根長短刺交叉。王氏這會兒正給慕哥兒仔細(xì)挑著刺,那塊魚rou白凈細(xì)膩,魚的前胸rou都落到了慕哥兒碟里。 這樣的偏見就連張氏都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張氏也不多關(guān)心大房的事。她最近愛吃酸食,都是酸兒辣女,這可是個好兆頭。 張氏也不管他們崔家家族的雜事,低頭吃著那盤櫻桃煎,默默看著大房的笑話,心里愈發(fā)暢快。 盤里的櫻桃煎少了一半,張氏才舍得開口,問了一句:“婚事有變,晏家都收到了消息,晏學(xué)士今晚就來了。怎么不見林家有什么動靜?這老實的林家郎也不來看看二姐,先前還說什么非崔家二姐不娶,難道是誑人的?” 王氏動作一滯,把目光投到了崔沅綰身上。 “林家于我家有恩,爹爹與林公向來交好,私下里定是會說清楚的。”崔沅綰話里沒提到林之培,想起那人就覺得晦氣。 崔沅綰心里悶,眼下宴席上都在吃酒說話,沒人會注意到這桌的動靜。 崔沅綰說自個兒吃得撐,身子實在不舒服。王氏想叫她出去走走,可慕哥兒不愿意。一見崔沅綰想起身,趕忙趴到她膝前撒嬌。 “今日多虧了這屋里的屏風(fēng),男女席一隔開,你也方便出去,不用去跟你爹爹特意說一聲?!蓖跏侠^慕哥兒,好叫崔沅綰起身出去。 崔沅綰朝屏風(fēng)那邊望去,人影綽綽,看得出來是在吃酒攀談。 王氏見崔沅綰還是猶豫不決,心一狠:“去罷,你爹爹又不會吃了你。再有幾日成婚,你就成了身份尊貴的外命婦。有晏學(xué)士給你撐腰,沒人敢說你不是?!?/br> 晏綏上門拜訪后,王氏說的話頭就再離不開他,顯然是在撮合。 崔沅綰也知道她的心思,點頭說好,起身悄摸出去。 熱浪驀地竄進(jìn)屋里,不待人做反應(yīng),又被門扉隔離在外。 “慎庭,秘書少監(jiān)的事你再想想,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你那信來得突然,林家可不好擺平?!贝薨l(fā)吃酒吃得心熱,倒了一盞茶來一飲而盡。 晏綏說是,只是握著酒盞的力氣大了幾分,指節(jié)都泛了白。 方才的那陣風(fēng)也叫他心悶,只是在崔發(fā)面前強(qiáng)撐笑意,看不出半分牽強(qiáng)。 * 屋外的風(fēng)吹得人清醒。屋里雖是放了個冰甕,一陣陣發(fā)著冷氣,氛圍卻不輕松。冰都化成水,仍叫人覺著屋里不涼快。 崔府里除卻那些雅致的亭臺樓閣,更多的還是花草樹木。進(jìn)門口是一片翠竹青松,再往里走,連廊兩側(cè)栽的都是榆柳。 連廊頂鏤空,紫藤攀爬其上,春夏低垂,秋冬留下些枯枝枯藤。后院種的是棣棠,就連幾位娘子的屋里也都有插花。 崔沅綰在連廊里晃悠,走來走去,滿是無趣,索性在廊內(nèi)的長椅上坐下,手攀著欄桿,朝外看著那幾株細(xì)柳。 風(fēng)吹得柳葉飄落在地,也把她本就細(xì)亂的心緒吹得更綿延。 難得有放空的時候,崔沅綰望著遠(yuǎn)處愣神,一時竟沒注意到身后壓了道黑影,逐漸逼近。 “渝柳兒?!?/br> 一道聲音從身后傳來,似是座沉山,從身后朝四周碾|壓過來,讓人驚得大氣不敢喘。 崔沅綰身子一僵,不知作何反應(yīng)。 身后人手指點過崔沅綰髻邊的垂珠步搖,稍稍用力一揚。隨即,珍珠垂珠就肆意晃蕩起來,與篦子相撞,混著夾雜些許喧鬧的風(fēng)聲,旖旎不堪。 “轉(zhuǎn)過來,讓我看看你?!鄙砗笕碎_口,明明語氣是那般從容溫柔,卻總叫人能聽出其他的意味來。 這樣通身氣派的上位者,不會給人拒絕的機(jī)會。 渝柳兒,是崔沅綰的小名兒,只有王氏知道,不過早已沒被叫過了。 身后那人也不急,離得近,就站在那兒等她。 崔沅綰心里嘆了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入目的是一身紫袍。 實在離得近,夜里明明有蟬鳴蛙叫,可她只能聽見自個兒的呼吸聲。 晏綏身上是雪松冷冽的氣息,好似是冰窖里出來的人一般,卻莫名與燥熱的夏夜相合。 一聲輕笑傳來,崔沅綰微怔,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下頜便被他隨意挑起。 她順勢抬頭,望見的是一雙死死盯著她的眸子,深不見底,毫無波瀾。 晏綏身上載著清盈的月色,明明該像下凡的神仙,可崔沅綰只覺著這是位從陰曹地府里爬出來的閻羅。 就那么死死地盯著她,讓崔沅綰想起那些啄食腐尸的鷹隼,生來就是陰鶩的,寒冷的。 晏綏仔細(xì)打量著指節(jié)挑起的這面臉盤,食指抵在崔沅綰的下頜,指間點過的肌膚,隱隱顫著,恰似此刻搖曳的細(xì)柳樹,一枝一葉都在向風(fēng)求饒。 晏綏也聽見了身下人無聲的求饒,可他并未理睬,反而摩挲著圓潤的下頜,就像逗貓一般。 “乖就好?!标探椵p笑道,手中力度卻并未減小。 作者有話說: 評論空空,我心空空。我心空空,存稿空空(哭唧唧求評論)。 第4章 四:修羅場 崔沅綰聽罷,抬眸望向晏綏。 忽閃忽閃的雙眼似是迷茫無措的林中鹿一般,那般無害地求助著面前的人。那樣美的眼眸,任誰見了都會不自主沉浸其中。 晏綏亦是。對視的一瞬,他的心都漏跳了幾分,從未有過。 “學(xué)士還請自重。” 小娘子嬌怯的話落入晏綏耳中,怯生生的,仿佛他會吞了她一般。 “無妨?!标探椵p笑,月明地能窺見崔沅綰面頰上的緋紅,晏綏心里觸動,“畢竟這會兒,汴京里都知道崔家小娘子是我的人了?!?/br> 話語十分自信,甚至讓人忽略了他是插隊娶親的事實。 “跟著我,你不會受苦?!标探楎嚨卣f出這樣的話,“聽話就好?!?/br> 崔沅綰愣愣地點了下頭,她這般木訥模樣倒是無意間取悅了晏綏。 那是位妖媚的美人,看過一眼,沒人會不淪陷進(jìn)去。這話是晏綏從旁人口中聽來的。也有人說,越美的人心越狠。晏綏眸色與深夜淪為一體,讓人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回去罷,起風(fēng)了?!标探椪f罷,轉(zhuǎn)身離去。 儀態(tài)很好,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鶴歸去一般。崔沅綰心想。下頜處的觸感她還記得清楚,這一交鋒,倒是把她的野心也勾了出來。 忍受一個慫種,不如馴服一頭野獸。她跟晏綏一樣,都期待著不久后的婚姻生活。 * 戌時三刻,見時候不早了,晏綏起身告別。 崔發(fā)顯然還沒說盡興。御史中丞平日里說的都是些諫言,今日與晏綏同坐一席,兩人聊得開,崔發(fā)一直灌酒,喝上了頭還妄言要和晏綏做拜把子兄弟。 崔發(fā)的醉態(tài)不算好,紅臉迷蒙眼,有時還嚷嚷幾句。叫屏風(fēng)那邊的王氏張氏聽見了,都趕緊過來勸崔發(fā)趕緊閉嘴,夜深人靜,多說就會多生茬子,可不能在這要緊關(guān)頭叫人告密了去。 “成郎,快回屋歇著去罷?!睆埵蠎T會兒心疼人,眼下就要攙著崔發(fā)走出去。她心疼人不分時候,可叫王氏心里苦啊。張氏的話無疑是在催著晏綏麻溜走,這可是貴家女婿,朝中重臣,要走豈不得是一大家人恭敬地給人送走。 “瞎說什么話呢?!蓖跏狭R了張氏幾句,兩人就是崔發(fā)的左膀右臂,各自都惹著火。 王氏滿眼歉意,“他就是這沒出息樣,慎庭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晏綏說沒事,只是眼神有意往崔沅綰身上瞥去。 王氏會意,“二姐,你送學(xué)士一程。夜深了,路不好走,你也多說幾句囑咐話。” 崔沅綰正哄著鬧脾氣的慕哥兒,一聽這話,起身來朝晏綏這邊走去。 崔發(fā)這時又清醒了幾分,“我沒醉。慎庭,走罷,我送你。”不等人反應(yīng)過來,崔發(fā)就摟著晏綏的肩膀走了出去。 王氏見狀,又趕忙把崔發(fā)攙了過來。 “送人,我讓你送。我們一家人都去送,免得你再丟人?!?/br> 崔發(fā)也沒再說話,沖到了一行人最前頭,一邊走路還跟身后的晏綏說話。吐了官場的苦水,崔發(fā)心里才算好受了一些。 門緊閉著,那處陰暗,崔發(fā)叫晏綏多加小心。 “慎庭,叫那車夫多留個心。畢竟謁禁擺在那里?!贝薨l(fā)見了涼風(fēng)清醒不少,驀地想起謁禁,趕緊囑托幾句。 晏綏說是,“臺長不必?fù)?dān)憂。我能晚間來,自然也能晚間走。” 眾人聽了他這話,都松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