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37節(jié)
原來為數(shù)不多的清醒時候都分到了自家兒郎身上。到底把她看成外人,她常在于氏跟前伺候,就沒見過她清醒幾次。可每每晏綏或晏昶來瞧她,于氏便成了講道理的明白人。 崔沅綰也不知她這位變來變?nèi)サ募夜玫降紫胱鍪裁?,不過還是走上前去,低聲問了句:“家姑,你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我想不起來了。”于氏眼神空洞,與方才干練精明的樣全然不同。 “那新婦便先退下了?!贝捭渚U無意同她多做糾纏,誰料剛轉(zhuǎn)了身,于氏便揪著她的衣襟不讓走。 “新婦,你知道夏昌么?” 于氏強(qiáng)拽著她衣襟一角不讓走,崔沅綰只得坐到她旁邊,聽她說話。 “我知道?!贝捭渚U說道,“不過夏長史與我并無交集。家姑提他作甚?” “夏昌他品行不端,你要避開他走。莫要在他面前出風(fēng)頭,他要是記上你就完了。”于氏似是陷入回憶,盯著前方一梨花凳發(fā)呆。 “我是大哥的新婦,平日里來往的都是城里安人或是哪家小娘子,與男郎見的面不多,更不要說是夏長史了?!贝捭渚U覺著于氏這番話似是在提醒她什么事一般,可于氏驀地說出這般推心置腹的話,崔沅綰也不知作何反應(yīng),只能點(diǎn)頭附和著。 于氏也不聽她的話,自顧自說著:“夏昌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v使你為人婦,深居內(nèi)宅,他若看上你,也能把你給搶過去。搶過去也不珍惜,凌|虐你一番,你無路可逃?!?/br> “家姑,朝里那么多作風(fēng)不堪的官,你都不說。為何偏偏要揪著夏長史不放呢?”崔沅綰輕聲問道。 不曾想這話惹得于氏眼神一變,惡狠狠地瞪著她,嫌她與自個兒頂嘴。 “新婦,你莫要輕敵?!庇谑狭粝逻@么一句,便催她趕緊離去。 到底也沒說出個好歹來,于氏莫名氣急,崔沅綰也攢著一肚子氣。 晚間用膳,于氏又不知想做什么事,竟求晏梁叫一大家聚在一起用膳。 原本是各院有各院的小膳房,晏梁或與于氏一同用膳,或與幾位受寵的外室用膳。而晏綏與崔沅綰自成婚便是小兩口呆在一起用膳。晏綏那脾性也不容許有人插足其中。平時晏昶若來,便是自個兒一人食。 只是今晚不管事的于氏竟做出這般舉動,當(dāng)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來。 晏綏來得晚,這膳用得也晚。 戌時二刻,一家子人都到齊了來,圍著坐到一張圓桌上。 崔沅綰這位置坐得巧,左手邊是晏綏,右手邊是晏昶。這桌上沒有礙眼的外室,只有一家父母兒郎與新婦。 “你看看,一家齊整整的,多好?!庇谑蠞M臉笑意,在晏梁身邊耳語著。 “可惜二哥家的新婦不在此?!庇谑险f道。 晏昶聽罷這話,喝粥的動作一滯。 “食不言寢不語。夫人,禁聲喝粥罷。你總說想老家的玉米糝,二哥孝順,專門跑了一趟老家,給你提過來一袋玉米糝。你多念念二哥的好,就莫要再念叨他了。” 晏梁看向于氏的眼里滿是鄙夷,他這一發(fā)話,尚在對面說悄悄話的崔沅綰與晏綏也息了聲。 這餐桌上的風(fēng)起云涌晏綏早見過數(shù)次。爹娘貌合神離,娘時瘋時傻,爹風(fēng)流偏信。幼時晏梁脾氣更大,常常是陰著臉無端斥責(zé)他兄弟二人。 親情溫存,不過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假象罷了。 幼時晏梁是一家之主,現(xiàn)今兩位兒郎都長成人,出人頭地,家里掌權(quán)的,自然不是心無大志的晏梁。 “娘把我們叫過來是有話要說罷。若是食不言寢不語,自可各回各的院里去,何必專門跑來一趟聽著靜默的聲?!标探椪f道。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樂來。 “那你就說?!标塘簺]心同晏綏爭個高低來,何況他也爭不過。 晏昶嘁了聲,朝于氏問道:“娘,你有什么話要說么?” 于氏怯懦地?fù)u搖頭,她被晏梁說怕了,不想惹事來??伤植辉附泻簜儼着芤惶恕?/br> “我只是想讓一家聚聚。我總做噩夢,不是夢見大哥遇險,便是夢見二哥生病。我心里慌,想多看看你們。我說不出什么話來,要是有事,你們就先走罷。” 于氏這話可憐,她叫人走,可話意卻是不想叫人走。崔沅綰自然知道她為人母的心思。 “家姑,既然人都來了,就莫要說喪氣的話了?!贝捭渚U給于氏挑了塊嫩魚rou,放到碟上。 “家姑,吃飯罷?!?/br> 桌上只一蒸魚,一薺薺菜,四碗粥。于氏不愛吃菜,崔沅綰給她夾塊魚rou也是理所當(dāng)然??蛇@般舉動卻叫晏昶多想了來。 “魚rou補(bǔ)腦。幼時我常吃魚,養(yǎng)娘說孩童吃魚聰明。想來吃魚多,人就不會愚笨了?!标剃普f罷,叨了塊魚皮,“這魚當(dāng)真是嫩?!?/br> 晏綏清楚他意圖,回道:“你想說什么,說便是。一家人,說話何必拐彎?!?/br> “那兄長以為,我想說什么?!标剃埔膊磺?,明眼人都能瞧見晏綏臉上的不悅,可他偏偏逆風(fēng)而行,叫一旁站著的養(yǎng)娘都替他捏了把汗。 晏綏不把晏昶的叫囂放在心里,一面給崔沅綰冷著熱粥,一面說道:“我以為,那些魚rou進(jìn)你肚里當(dāng)真是浪費(fèi)無用。若你肯把那些小心思花在仕途上,想必也不會如眼下一般一無所成。半大不小,無傍身官職,整日游手好閑,交二三狐朋狗友。這就是你常掛在嘴邊的愜意快活日子么?” 晏綏的兄長風(fēng)范也只有晏昶能逼得出來了。崔沅綰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間來回轉(zhuǎn),二人劍拔弩張,對話盡顯鋒芒,恍若下刻便能打起來。 “兄長高貴,自然看不慣我這粗鄙日子。我自知,我不配與兄長相比。我自知,我說的話不中聽,可我……” “那便禁言閉嘴,離我遠(yuǎn)些,離我新婦遠(yuǎn)些。自知不配,便不用時常前來受辱?!?/br> 晏綏滿眼輕蔑,晏昶這些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伎倆,在他面前,便是再低劣不過的兒戲罷了。 說他汲汲名利,晏綏并不在意。他確實(shí)是享受權(quán)勢滿身的人,他生來便不愿待在深山老林里隱姓埋名淡然度過一生,他一步步往上爬,哪怕死在權(quán)勢塔下也不悔。 可他在意晏昶對崔沅綰的齷齪心思。晏昶以為他能竄空子討好崔沅綰,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jiān)視之下。 叫他愉悅的,便是崔沅綰從始至終都未接受過晏昶的示好。崔沅綰很聽話,從不愿多施舍晏昶半個眼神來。 “這……這是作甚?!标塘鹤允菦]想到兄弟相爭竟會發(fā)生到他家里,還是在難得一起的用膳時。 “既然難得相聚,那我便把話說開了?!标探椪f道。 “你既叫她一聲嫂嫂,那她只會是你一輩子的嫂嫂。旁的,絕無可能。你知我脾性,睚眥必報。我不是寬宏大度的人,你既有膽做出那些腌臜事,那便要想好后果?!?/br> “回去后還是想想如何存下錢過日子罷。道阻且長,行則將至。人活一世,哪有兒一帆風(fēng)順的呢。” 晏昶被他一番番示威的話震懾了住,話中深意一重又一重,竟叫他不知先思慮哪些事來。 晏昶心機(jī)被晏綏公然戳破,半分情面不留。晏綏能與他撕破臉來,可他卻不能把心里事放到臺面上來說。 晏綏打小便壓他一頭,直至眼下,他還是在晏綏面前抬不起頭來。 人活一世,為的是尊嚴(yán)。可晏昶只能忍氣吞聲,咬著牙說是。 這次用膳風(fēng)波不斷,早超出了于氏的預(yù)料。于氏身子止不住顫抖,往晏梁身邊傾去,祈求得個庇佑。奈何晏梁也是瞠目結(jié)舌,只往一旁躲。 能解這死局的,還得是局外人。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崔沅綰一想便知,晏家的矛盾不比她家少。 “官人,你要是再攪攪這碗粥,它便泄||了?!贝捭渚U揪著晏綏的衣襟,輕聲問道。 小娘子家嬌嬌怯怯的聲音打破了僵持局面。晏綏知崔沅綰是在解圍,給眾人臺階下。看在她求情的面子上,覺著魚死網(wǎng)破也甚是無趣。 “要我喂你么?”晏綏問道。 崔沅綰搖搖頭,靠在晏綏身旁小聲說著:“姑舅都在看著呢,回屋由你去鬧?!?/br> 她沒提晏昶。不過一句話,便留下無限遐想。 崔沅綰說由他去鬧,那便真的是任他胡亂折騰。床榻之上乖得不成樣子,偏偏又會不時露出些野性來,常叫晏綏覺著驚喜。 他不是柳下惠,自然不會拒絕崔沅綰的示好。 “乖乖吃罷?!标探椪f道。 二人交談的聲音雖小,卻在死寂的屋里顯得如此清晰。膩歪的話在場眾人都能聽清。 晏梁撇著嘴,感慨自家孩兒就是生猛。于氏這會兒又癡了來,還得叫養(yǎng)娘在旁仔細(xì)服侍著,不至于鬧出丑相來。而吃癟的晏昶,直直地看著崔沅綰與晏綏之間的你儂我儂。 他把碗里的粥當(dāng)成十惡不赦的罪人,一口一口悶著。 這一餐只有崔沅綰吃得暢快。飯后她早早地洗漱沐浴,收拾好后便靠在床頭,拿著《洞玄子》看了起來。 她從未覺著房|中|術(shù)是難以啟齒,注定要做壓箱底的腌臜事。 握雨攜云,陰氣與陽氣相|合相繞,最能紓解心緒。 可每每與身邊人提到此書,她們便一臉懵懂。幾乎沒人讀過《洞玄子》。在她一番解釋后,又有多少人滿心不解,覺著她甘愿墮落,敗壞名聲。 她先前與晏綏提到此書時,晏綏亦是一頭霧水。不過晏綏后來是看入了迷,只嘆先人智慧。在這事上面,她與晏綏生了天大的默契。從初次到熟稔,彼此磨合,每每從中受益非凡。 這事成了二人心口不宣的秘密。每每遇見煩心事,便要死去活來地折騰彼此一番。 晏綏自身好,又上進(jìn)肯學(xué),不斷鉆研。對待這事如對待殿試一般,慎重沉淪。 崔沅綰看得認(rèn)真,自然沒注意到晏綏悄聲進(jìn)屋。 眼前驀地蒙下一片黑影,崔沅綰一抬頭才發(fā)覺晏綏走到了自個兒身前。 “好哥哥,你走路怎么連聲都不帶?”崔沅綰嬌嗔著,依舊肆意臥在床榻上,任由晏綏坐到身旁動手動腳。 “你品品這話,走路能帶什么聲?好meimei,莫不是想聽拖沓聲,聽鞋面與地摩擦的聲?”晏綏撐在崔沅綰身前,盡情調(diào)侃著。 他剛也去沐浴一番,眼下衣襟半散未散,肆意敞著。 “你真是半句不饒人?!贝捭渚U將那書往晏綏懷里一扔,沒用力,如貓撓一般。 “我聽?wèi)T了你的氣息。一呼一吸之間,便是氣?!贝捭渚U說道,“每每看《洞玄子》,便覺當(dāng)真如書中所言。不光是此事,小到家事,大到國事,一方動則一方從。不動則不從,有動有從,家國才得以昌盛繁榮。觀前朝,開國何其壯哉,末了卻以起義草草結(jié)束。蓋上不作為,下難以從?!?/br> 晏綏正低頭翻著《洞玄子》,聽崔沅綰思緒竟發(fā)散至此,一時哭笑不得。從前他猴急,與崔沅綰從前都是床榻上糾纏最多。他不欲同崔沅綰多言家國大事,覺著這些事離她甚遠(yuǎn)。 眼下她主動提及家國,晏綏卻是意料之外地欣喜。他有一瞬覺著,崔沅綰當(dāng)為他的知己。崔沅綰一句話便把他數(shù)年所學(xué)得的道理給講了出來,豁然開朗。 有人懂他。晏綏這般想。這件事上引起的愉悅要比床榻之上的愉悅快活百倍。 晏綏眼眸發(fā)亮,自個兒都沒注意到,他在慢慢傾身過去,恨不能與崔沅綰心貼心。 “說也是如此?!标探椪f道,“國朝都是有壽命的。多則幾百年,少則幾年,興盛與敗落,再強(qiáng)大的國也會經(jīng)歷此事。” 二人一言一語地說著,似是都忘了最初要做什么。 愈說愈覺著心意相通,身子也近了起來。最終,不知誰扯了誰的衣帶,誰親了誰的嘴角,誰拉下了床帷,一切水到渠成。 縱情到極致,便是忘情。燈燭昏昏暗暗,月影斜照朱墻。緊緊相擁相牽的某刻,崔沅綰也曾想過,要是這般過下去會不會好。 她無心無力再去琢磨自個兒要用什么神情,什么反應(yīng)去討好晏綏。只恨那夜太長,長到竟叫她生出別樣心思來。 * 那次意外攀談后,晏綏便打開了話匣。從前時刻避諱,不肯同她說朝中事,不肯告訴他中舉前苦學(xué)數(shù)年的事。從前二人說話最多的時候,便是在床榻之上。而今,晏綏逐漸敞開心扉來,請她走到自個兒的心里看看。 不過這樣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只持續(xù)了九日。 中旬,福靈邀她去公主府一聚。福靈又提到了那三位小官人,甚至把那三位小官人帶到她面前來。 “崔娘子,你且看看,這三位小官人與從前相比,有何變化?”福靈說道。 福靈拉著崔沅綰走到連廊里去,望著不遠(yuǎn)處一方亭內(nèi)的人,叫她好好瞧瞧。 崔沅綰倒也想恭維福靈幾句,只是離得遠(yuǎn),她只能看到三個身影來,人臉也看不清。于是便實(shí)誠說道:“公主,我看不清他們臉上神情。只看這三道身影,倒是覺著人清瘦許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