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51節(jié)
幼時他與晏昶不受府里那幫妾室待見,娘不管事,爹又為入仕忙前忙后,常常是哥倆抱團(tuán),過著悲苦日子。 那時最不愛過冬夏,數(shù)九寒冬或是炎炎夏日,他身子羸弱不堪,最易生病。長一身凍瘡或是痱子,都擋不住晏綏求學(xué)的腳步。幸有好心人照看,教他醫(yī)理知識,他才茍活下來。 弱冠后愛惜身子,早沒發(fā)過熱來。晏綏也沒想到,時隔多年,他再抓起藥配方,是為了枕邊人。 他拿的藥見效快,治病根。不過一日,崔沅綰便覺著如獲新生,病氣退散,身子爽利快活。 病好的消息也傳得快,晌午精氣神才起來,下午她便被王氏叫到了娘家去。 “二姐也別嫌我煩。若不是慕哥兒這病來得快,府里大夫無用,我也不會把你給請過來。” 崔沅綰覺著她這話驢頭不對馬嘴,王氏快步拉著她過連廊,連口喘氣的機(jī)會都不給。 “娘,我又不是大夫,難道我來府里坐坐,慕哥兒的病就好了么?” 王氏可不管她掙扎,后院里都是她屋里的人,王氏也不怕,仗著崔沅綰孤立無援,兀自把她拉到慕哥兒屋里去。 屋里是再熟悉不過的甘苦味兒,崔沅綰被味沖得頭疼,只覺發(fā)懵。慕哥兒呼吸不暢,張著嘴痛苦喊娘。 “慕哥兒怎么了?”畢竟是親弟弟,看起來病得比她還重,崔沅綰的心也揪了起來。 難道是因?yàn)榍皫兹账鹆四礁鐑阂痪?,小孩想不開,心里郁悶難以紓解,這才病倒了來。 可他那點(diǎn)委屈,跟自個兒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從小到大,她不知被自家娘罵了多少句腌臜種,不也平安長大了么? 崔沅綰胡思亂想之間,王氏早坐到床邊喂慕哥兒喝完了半盞藥。 “慕哥兒這病實(shí)在是怪,家里的大夫束手無策,就連最好的徐家大夫來府里,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愚昧,見識不多,想著你讀過書,想叫你認(rèn)認(rèn)這病?!?/br> 崔沅綰聽罷,走到床榻邊觀望,慕哥兒臉色發(fā)紫,眼下一片烏青,嘴唇發(fā)白,身子不斷顫著。崔沅綰俯身摸下他額頭,竟要比那暖爐還燙。 “這……我走的時候他還活蹦亂跳的,怎么病成了這幅模樣?”縱是再嚴(yán)重的風(fēng)寒,也不會把人的身子熬垮成這駭人模樣。 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 崔沅綰心里慌亂,話未經(jīng)琢磨,便問出了口:“可是被人給下毒了?” “你胡說什么?” 這話惹氣王氏,驀地竄起身來推搡崔沅綰一把。崔沅綰本就站得虛,連連往后退去,若非秀云綿娘趕緊扶著,后腦就要磕在了桌棱處。 “夫人,你便是再氣也不能推娘子??!”秀云抱怨著,“娘子的病剛好,步子邁得虛時,就被夫人匆匆拉來。若是娘子磕倒,夫人豈不是更難受?” “我沒事?!贝捭渚U安慰道。本想站起身來勸解王氏,可腳一點(diǎn)地,腳踝便生疼,想是扭到了筋骨。 崔沅綰佯裝鎮(zhèn)定,惹著疼痛走到王氏身邊。 “這不是生病該有的樣,分明就是被人下了毒。”崔沅綰說道。 她的語氣太過肯定,叫王氏聽罷如五雷轟頂一般,腿一軟,坐到慕哥兒身旁,母子倆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崔沅綰自然不是空口武斷。先前與福靈見面時,她曾聽福靈提過一嘴,苗疆善下蠱也善下毒。有種毒不致命,卻會叫人面色如慘死人一般瘆人,內(nèi)里發(fā)熱,身子卻止不住覺著冷,冰火兩重天。 福靈說,這毒下到人身里,七日不醫(yī)而解。毒不留后患,只在七日內(nèi)折磨人,倒不是想要認(rèn)命,頂多算是給個小懲戒。 偏聽則暗,正巧公主府便有一仆從中了這怪毒,癥狀與慕哥兒一模一樣。福靈硬是拉著崔沅綰觀摩此人七日,第七日凌晨,那毒不攻而散,仆從身子健壯,與從前無異。 若眼見也能為虛,那氣味定是騙不了人的。仆從與慕哥兒各自屋里,在沖天的醫(yī)藥味兒掩蓋之下,仔細(xì)嗅,能嗅到幾分苦核杏味兒。味發(fā)苦發(fā)甘,幾欲要與藥味兒融為一體。 不留后患七日可解是好處,可這毒就毒在無藥可解,需得煎熬過七日,方能得到拯救。 任是崔沅綰這重活一輩子的人,聽了這毒都覺著玄乎,何況是愛子心切,頭腦發(fā)熱,聽不進(jìn)去中聽話的王氏。 王氏覺著崔沅綰不清醒,忙把在場的養(yǎng)娘女使都攆走,只留她二人。 “你聽聽這是什么誆人的話?”王氏覺著崔沅綰當(dāng)真是可笑,“你要是不愿意幫慕哥兒渡過難關(guān),跟我說一聲便是,難不成我還會叫你給他賠命不成?你拿這些話誆我,誆你娘和你小弟,當(dāng)真不怕被老天爺劈死么?” “娘,你說的什么話!” 崔沅綰氣得身子發(fā)抖,“我與慕哥兒有何仇,竟要害他去死?我與你有何仇,要把你最在乎的孩兒抹殺?” “不管你信不信,話就放在這里。七日后毒自然解去,中間給他喂著流食,常清洗身子就好。不要叫慕哥兒見涼,給學(xué)堂先生請過假就無需cao心,叫慕哥兒在府里歇歇,緩緩神?!?/br> 話就撂在王氏面前,她不信,崔沅綰也毫無辦法。 “娘,我是你養(yǎng)大的孩子,我對慕哥兒如何,你心里清楚。我打心里覺著娘偏心,可從未把對娘的不滿帶到慕哥兒身上,不然也不會甘愿犧牲自個兒的年歲,去為他鋪路。” 崔沅綰說著,喉中癢意止不住,掩面咳嗽幾聲。 她沒聽見王氏的回話,便以為王氏是把她的話聽了進(jìn)去。崔沅綰強(qiáng)打精神,晃悠悠地朝門扉走去。 還差半步,崔沅綰便能推門走出去。只是無力感愈發(fā)強(qiáng)烈,眼前驟然一黑,竟是軟著身昏倒下去。 王氏抬腳快步走到她身邊,眸里閃過一絲不忍,隨即被陰狠代替。 “二姐,莫要怪我。我心里有數(shù),死不了人。” 沒人瞧見王氏這般魔怔樣,她嘀咕幾句,隨即高聲喚人進(jìn)來。 “二姐身子孱弱,竟昏倒下去,把她先攙到我屋里去罷,我來照看?!?/br> 門外擁進(jìn)許多身高體壯的養(yǎng)娘,秀云綿娘夾在其中,反抗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在王氏臨陣指揮的高聲中。 電光火石間,崔沅綰被養(yǎng)娘抱到了王氏屋里。 屋門緊閉,有幾位老養(yǎng)娘把手著,密不透風(fēng),闖也闖不進(jìn)去。何況秀云綿娘的手被養(yǎng)娘反扣著,掙脫不開來。 綿娘沒見過這般場面,眼里的淚使勁憋著,縱使百般委屈,在外也不能給崔沅綰丟人。 秀云的身子徹底冷了下來。屋門開的那瞬,她無意瞥見屋里動靜。屋里站的其他人,臉生得很,從未見過。 秀云從未有過這般強(qiáng)烈念頭,要是菩薩佛子能現(xiàn)身解救便好了?;蚴枪脿斈軄怼?/br> * 政事堂四扇門緊閉,只有一扇門半開著,對著堂外的一顆柳樹。人在里面待得久,自然要通風(fēng)換氣。即便如此,晏綏還是措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 這聲噴嚏打破了政事堂凝重肅穆的氣氛。 兆相關(guān)心問道:“慎庭,是穿得薄么?要是冷得緊,先回去加一層衣裳罷?!?/br> 晏綏說沒事,覺著小題大做??呻S意往外一瞥,柳葉飄落滿地,片片柳葉都點(diǎn)著幾個洞,左二右一。 是暗衛(wèi)有事來找。晏綏隨口謅了個緣由,得兆相一句許諾,起身朝外走去。他倒是貼心,出去還把半扇開的門給關(guān)緊。 兆相眼里滿是慈愛,語氣也軟了下去。 “這孩子辦事沉穩(wěn),諸位也多學(xué)點(diǎn)?!?/br> 只是兆相也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話音剛落,晏綏便猛地推開門來,神色焦急。 “殿前司的馬我先借走,諸位同僚先行商議,不必等我!” 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同僚不明覺厲,只當(dāng)是夏昌又找了什么茬子,財政上出了小事。這些事不新鮮,早發(fā)生過多次,同僚也不往心里去。 晏綏一走,他們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來。有心人會看見兆相臉色陰沉下去,不過他掩飾得很好。失措半瞬,隨即坦然開來,與諸官繼續(xù)議事。 政事堂前有匹汗血寶馬,是殿前司牽來傳快信的。 輕易不騎,一騎便是出了大事,至少是晏綏心頭的大事。他最在乎誰,不想也知。 作者有話說: 第55章 五十五:刺傷 王氏做事前早安慰自個兒百遍, 只是聽著屋外頭的吵鬧聲,心咚咚跳,臉頰rou顫抖著, 眼皮止不住亂跳。 “大夫,這法子穩(wěn)妥么?”王氏看著女大夫一層層解開崔沅綰身上的衣襟, 不禁開口詢問。 女大夫看不慣她這心口不一的模樣,不客氣地回話:“夫人若是擔(dān)憂二娘子身子,何不等二娘子醒來與她商議?再說這法子不是夫人求來叫我照做的么, 夫人心知肚明?!?/br> 王氏吃癟,惡狠狠瞪她一眼。今日確實(shí)是叫二姐來出點(diǎn)子的, 可她竟莫名暈倒過去。趁著女大夫候在屋里,擇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把事做完。 二姐是她拼死拼活生來的孩子, 她只要幾滴心頭血, 又死不了人,有何不可?先斬后奏, 想是孩子不會介意。 王氏見女大夫從藥箱里拿出一包粗細(xì)不一的銀針,擺在床榻邊。女大夫低頭仔細(xì)打量著手里的銀針, 似在挑選哪根最合適。 王氏比熱鍋上的螞蟻還急,繞著圓桌走來走去。她實(shí)在不忍心往床榻上多看一眼。崔沅綰靜靜地躺在那里, 靜得好似連呼吸聲都放慢幾分。 狠心把里衣都撩開, 里面裹著的是月白肚兜。女大夫只覺眼里的細(xì)嫩rou要把她的心都勾了過去。往上偷瞄幾眼, 被里衣蓋著的脖頸一側(cè), 落著幾處紅點(diǎn)。 婀娜多姿的小娘子,昨晚還與郎婿恩愛纏綿, 今日竟要被親娘要了半條命。 這夫人不知從哪得知, 取女兒的心頭血, 能解兒子身上百病。按說十指連心,心頭血便是指間血。可夫人執(zhí)意要在小娘子胸前扎來幾滴血,瞧她那執(zhí)拗模樣,女大夫不愿費(fèi)口舌相勸。 女大夫自然不知慕哥兒是被人下了毒,只當(dāng)是得了怪病。兩人的娘家親戚是再疏遠(yuǎn)不過的表親,若非她重金聘請,女大夫根本不會來幫這忙。 “夫人,你點(diǎn)點(diǎn)頭,我就取血了?!迸蠓蚴掷锬碇铋L最細(xì)的一根銀針,往空中比劃幾下,只待王氏一句回話。 王氏仰頭往里望一眼,手剛抬起來還未有所動作,驟然被一聲動靜給震懾了住。 “砰!” 踹門聲震耳欲聾,花鳥紅木門扉被踹得幾欲要砸在王氏身上,她嘴唇發(fā)白,顫身往門外看去—— 晏綏一身紫袍,幞頭如獵食的鷹隼一般,盛氣逼人。黑靴踏地,勁道之大恨不得把地踏裂。屋外天陰沉,晏綏面色要比翻騰的黑云還瘆人。那雙眼死死瞪著她,王氏從未見過他這般氣急敗壞的模樣。 然晏綏只瞥她一眼,隨即側(cè)首尋找崔沅綰的身影。 王氏心里發(fā)怵,屋外養(yǎng)娘都顫顫巍巍地跪在晏綏腳邊,大氣不敢喘。 真是一群慫種,竟容忍外男闖入后院。王氏啐了一口,裝模作樣地走到晏綏面前,趾高氣揚(yáng):“女婿,擅自闖入我家,是不是太冒犯了?你可睜眼看看清楚,這里是崔府,可不是你晏家!我也算你半個娘,你對長輩就是這般無理態(tài)度么?” “娘?岳母還有臉自稱為娘?”晏綏譏笑道。 王氏一聽,臉色大變,指著晏綏欲想罵粗口,話到嘴邊怎么也說不出來,她竟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嚇得兩腿發(fā)抖,差點(diǎn)就要栽倒一旁。 “我不跟你多說?!蓖跏弦婈探椧~進(jìn)來,忙伸手阻攔。權(quán)勢滔天又如何,在她面前還是得畢恭畢敬地喊聲岳母。 “讓開?!?/br> 王氏偏不,非但強(qiáng)撐著站得更穩(wěn),還愈發(fā)囂張,扭頭朝屋里喊道:“女大夫,愣著作甚,還不快動手!” 只是半晌不見動靜。王氏心里一慌,叫囂聲更大:“你是聾了不成?快動手??!” 王氏半側(cè)著身,臉恨不得貼到女大夫身上去,自然沒看見晏綏袖藏玄機(jī)。 身子乍然發(fā)冷,王氏猛地扭頭,竟見晏綏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眸里無半分感情可言,看她如看一頭不知天高地厚的牲畜。 身后傳來一陣悶聲,那女大夫竟?jié)L了出來,雙臂脫臼,無力地垂到身側(cè)。拿銀針的右手更是拐成了比屋檐還翹的弧度,銀針一轉(zhuǎn),竟刺到了女大夫掌心里。銀針有蠟燭那般長,直直釘入骨rou,掌心被刺穿,劃開一個大口子,骨rou與手皮黏連,血腥味一下蔓延開來。 女大夫痛得眼珠都要瞪掉了來,她連開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滾到圓桌邊,撞上桌腿,身子抖幾下,隨即暈倒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