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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年底,皇帝生了一場大病。 大約有兩個月的時間帝國由儲君攝政,然而不久皇帝就自稱恢復了健康,立刻收回了權(quán)柄。王儲原本的部分職務(wù)甚至也被卸去了,死里逃生的皇帝陛下更加無法忍受他的王國落于旁人之手。 “周堇廷可能要反了?!边@是周丞玉遞出的消息。 幾個月來各方面的管控都更加嚴格,首都的氣氛尤為肅殺。人們惶惶不安,又不敢說自己在恐懼什么。 周堇廷果然有了新動作,他開始頻頻向鄭家示好。這位儲君的狡猾和偏執(zhí)與他的父親如出一轍,鄭雩去年對于周丞玉的提議還半推半就,此時也不得不變了態(tài)度——扶持一個正常人當然好過和瘋子周旋。 鄭氏的勢力范圍在帝國邊境,沉淵以軍部的任務(wù)為由離開了首都。 “我不太清楚周堇廷的意思,”鄭雩坐在上首,捏了捏眉心,“我不可能把邊境軍借給他,他應該也還不至于這么瘋?!?/br> “我猜他不是要借你的兵,”沉淵手在桌子上敲了敲,“邊境一旦亂了,以皇帝目前的情況,由儲君出來平叛豈不是名正言順?” 鄭雩皺眉:“他想要中央的軍權(quán)?” “也許,”沉淵答,“這是我的猜測?!?/br> 一時無人說話。 皇帝絕不輕易放棄他的王座,周堇廷當然需要一些武力手段來迫使父親改變想法。帝國的邊境線很長,就算鄭家這里點不著火,他也可以去別的地方試一試。 鄭雩再開口時語氣冰冷:“我會答應他的?!?/br> 他們需要準確地掌握這個瘋子的動向,如果周堇廷真要借鄭氏的手騙來兵權(quán)逼宮,不論此事成與不成,結(jié)束之后邊境的“叛軍”在八成都要被處理了。 鄭家決定對儲君虛與委蛇,沉淵自然要提供一些幫助。他的時間不多,這天晚上就匆匆離開了鄭雩的辦公室。 R-51還是一樣的炎熱,這里漫長的夏季似乎永遠不會結(jié)束。 天黑之后那種令人窒息的高溫才稍稍降下來,沉淵那些見不得光的計劃也在此時恰好完成了。 現(xiàn)在出入首都的條例相當嚴苛,沉淵是借著軍部的任務(wù)出來的,當然必須和軍部的人一起回去。明天上午帶他們返程的星艦才會來到邊境,換言之沉淵還得在這里再呆一個晚上。 今夜似乎是什么節(jié)日的慶典,這些閉塞的小星球上總是保留著幾個原始的信仰儀式。越往城區(qū)走,狂歡的氛圍就越濃厚,沉淵已經(jīng)能隱約聽到許多嘈雜的聲音,他甚至能聞見一種奇異的味道。 氣味并不難聞,但過于強烈的香氣對于哨兵來說也是干擾。沉淵穿過了這片歡樂的塵囂,走向他這一晚的住所。 “……沉大校?” 沉淵轉(zhuǎn)過頭,叫他的是一個穿軍裝的少年人。這是其中一個裴令容帶過的小向?qū)?,孩子們都長得很快,他看起來已經(jīng)比去年高了不少。 “你怎么在這里,”沉淵問,“只有你一個人嗎?” 少年答:“我們是來考試的——考中級向?qū)зY格,這邊有一個模擬戰(zhàn)地的考場。教官和其他人也在,他們?nèi)デ懊娴慕稚狭??!?/br> “你一個人留在后面,”沉淵笑了一下,“為了買花?” 小向?qū)О巡卦谏砗蟮囊慌趸昧顺鰜?,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之前沉淵感受到的氣味就是花香。產(chǎn)于本地的濃艷張揚的熱帶植物,味道就和它們的顏色一樣不容忽視。 “今天是這里的花神夜,我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少年開始臉紅,“剛才我聽當?shù)厝苏f,如果今晚把這種花送給別人,花神會在這一年里保佑他們……平安快樂?!?/br>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沉淵低頭看他:“是嗎?” 對方面紅耳赤地點點頭:“嗯?!?/br> 他們已經(jīng)走進了那條熱鬧的街道,本就狹窄的路面上擠滿了人、花、音樂和光影。沉淵幾不可察地皺了眉,然而小向?qū)詮街蓖懊孀?,左顧右盼地找人?/br> 每個人都拿著一樣的花,只有沉淵手中什么也沒有。但是每次有當?shù)氐呐⒆觽儚乃磉吢愤^,就會立刻把幾支花塞到沉淵手里,還附贈幾個飛吻。 關(guān)于這個送花儀式的含義,這孩子大概沒說實話。 沉淵神色平淡地接了,又把這些過于馥郁的植物放進了小向?qū)У哪且慌趸ɡ铩?/br> 在這捧花大到讓人拿不動之前,他們終于把它送了出去。 “許、許臨月!” 小向?qū)Ш傲撕脦茁?,前面那個他要找的人才聽見。小姑娘穿著和他一樣的作訓服,手里也拿著幾朵和他一樣的花。 “哇——”許臨月發(fā)出驚嘆,“章堯!你怎么拿到了這么多?。 ?/br> “不是拿的,這是我買的,呃……其中一半是我買的,”章堯手忙腳亂地把花扔給她,“我……都送給你。” “……!” 個子小小的許臨月被花海砸中,連腦袋都被淹沒了,晃了兩下就要往地上倒。 最后花還是一人抱了一半,許臨月把臉藏在花束里小聲問:“你拿的都是沉大校收到的嗎?” 章堯一直豎著耳朵等她說話,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還是點了點頭。 “好厲害啊,”小姑娘吸了一口氣,“比教官收到的還多……” 這次沉淵是真的皺了眉毛:“她人呢?” “前面,”許臨月騰出一只手指了一下,“前面有個賣花的阿姨,她的推車壞了,教官在幫她修?!?/br> 章堯哦了一聲,顯然那個阿姨是他們都認識的人。 許臨月解釋道:“我們是提前幾天來這邊訓練的……基地的飯,呃,不怎么樣,有時候教官會帶我們出來吃,就在這條街上。” 聽起來完全就是裴令容會做的事。 她笨口拙舌,也不擅長社交,偏偏又有那么多古怪的責任感,總是試圖把所有人都藏在她的羽翼下面。 然而一只椋鳥想要庇佑許多人是不是有些可笑?它那雙小翅膀大概只能遮住兩三朵花。 裴令容已經(jīng)修好了推車,手里的花也毫不意外地多了一把, 她站起來,看到了兩個孩子身邊的沉淵,走路都同手同腳了:“哎……?你、你怎么在這里?” 突然那些幾近沸騰的氣味和聲音都從沉淵身邊退去,只有裴令容湊上來擔心地看著他:“這里是不是太吵了?現(xiàn)在好一點了嗎?” 向?qū)崃钊菡{(diào)整了沉淵的五感——她的哨兵當然也在她的保護之下。 沉淵避開了她的目光,低聲說:“可以了,謝謝你?!?/br> 裴令容搖頭,也沒有再問他出現(xiàn)在邊境的理由,只是傻乎乎地笑了起來:“嘿嘿,我好久沒有看見你啦?!?/br> 他們之前見面還是上個月的休息日,那天裴令容抓緊時間給沉淵做了疏導。 “你怎么一朵都沒有啊,”她把手里所有的花都遞給沉淵,大方道,“這些都給你吧。” 幾個孩子擠眉弄眼地起哄:“哦——” “喜歡誰才會把這個花送給誰的。”其中一個小向?qū)Ыo不明所以的同伴科普。 裴令容和跟在她后面的章堯同時悄悄地點了點頭。 這一次沉淵感受到了花束柔軟的、甜蜜的香氣。他停頓了一會兒,終于把這沉重的一團艷色握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