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人都有這樣的一天?！绷帜镒有χ参?。

    沈意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整個人哭得抽噎著停不下來。

    林娘子溫和的看著，直到謝愈回來。

    知道他們娘倆還有著貼心話要說，韓薇娘便趕忙拎著沈意的領(lǐng)子回家，將時間留給兩人共處。

    林娘子笑的依舊溫暖，摸著謝愈的頭發(fā)：“愈哥兒，日后阿娘恐不能陪你了，你一個人一定要過的好好的，別讓阿娘放心不下?！?/br>
    謝愈哽咽著，將臉埋入林娘子的懷抱，就好像小時候受了委屈找阿娘的那個小孩一樣，嗚咽哭道：“阿娘，別丟下我，我害怕。”

    林娘子也放心不下這兒子，從巴掌大的小孩到這么個芝蘭玉樹的少年，她費了多少心，但再舍不得，也不得不舍得了，這都是命，無人能和命爭斗。

    但作為阿娘，臨走前還是要最后為兒子做上一件事，細細謀劃好，這樣才能放下心來。

    “愈哥兒，別害怕，就算阿娘不在了，也會一直看著你。”林娘子憐愛地抱住謝愈，輕聲在他耳旁說道：“愈哥兒，你想娶意姐兒么？”

    作者有話說：

    第63章

    “什, 什么？”饒是謝愈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也被林娘子出其不意的問話驚得面紅耳赤，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

    “我說, 愈哥兒你想不想娶意姐兒？”林娘子盯著謝愈的眼睛, 很是認(rèn)真的再次問道。

    “想?！敝x愈遵從本心，斬釘截鐵地應(yīng)道。

    林娘子虛弱的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沈意一直就是她看中的兒媳婦, 本以為這身子還能撐上些年份, 沒有急著找沈家商量這事，想著等謝愈科舉上更進一步，考中舉人后再和韓薇娘通氣，這樣更有底氣, 誰成想自己不爭氣，眼看著就時日無多了, 不在閉眼前將兒子的親事定下來, 連閉眼都閉不安心。

    林娘子看中沈意，不僅是因為沈意長得好, 也不僅是因為沈家是赤忱人家, 能夠在自己去了后護著謝愈，更重要的是, 她看中了沈意的性子, 沈意天性中就有份不認(rèn)命的勁頭, 有著沒有被磨滅的韌勁，或許其他人會覺著沈意這樣不安分的性子不夠宜室宜家，但林娘子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 反而更看重這股勃勃生機和她對生活的熱忱, 等自己離去后, 愈哥兒身邊有這么個人陪著，也能拉著他走出泥淖。

    心下的盤算林娘子沒有和謝愈分說，只笑著換了話題，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想謝愈交代清楚。

    “愈哥兒，家里的事就這些了，該交代的我都說完了，以后你就是當(dāng)家做主的大人了，一定要撐起這個家，為你的妻兒遮風(fēng)擋雨?！?/br>
    林娘子的諄諄叮囑再次讓謝愈痛哭失聲，臉皺巴巴，一旦也看不出哪個清雋少年郎樣子，只有一個即將失去唯一親人的少年。

    “行了，別哭了，人總有這么一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绷帜镒踊磉_的笑著，揮著手不耐煩道：“我要睡了，你別在這里鬧我，趕緊回你房間?！?/br>
    隨即便閉上了眼睛，很快呼吸便變得平穩(wěn)，謝愈看了一陣，再次為林娘子掖好被子，看著她均勻的呼吸，心里暫時放下了心，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腳步聲越傳越遠，林娘子睜眼看著謝愈漸漸遠去的背影，眼淚從眼角滑落，她不甘心，為何老天不再多給些日子，讓自己能多陪陪愈哥兒，她更不放心，愈哥兒一個人在這世上該怎么辦。

    紛紛亂亂的念頭在林娘子頭中亂撞，她直直躺在床上，忍者身體的巨大痛苦，眼珠子動也不動的盯著床帳，反反復(fù)復(fù)思索，徹夜難眠。

    這一夜便在所有人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中度過了。

    織染巷里沒有秘密，沈榮找大夫被巷子里的不少人見到，隨即巷子里的人家便都知道了林娘子身體不行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當(dāng)值的、做事的用了朝食走出家門，織染巷里家家戶戶便都出了人，拿著雞蛋甜酒等物，去林娘子家里看望。

    林娘子已經(jīng)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還是強撐著讓謝愈將自己扶起，靠著引枕端坐床上見著這些鄰居。

    雖然謝家不像其他人家，祖祖輩輩都在這個巷子里住著，但好歹也搬過來十幾年，就算林娘子再怎么緊閉門戶，也有撞見的時候，見到平日里很會斯文體面的人，現(xiàn)在連床都下不來了，諸人心里也很是不是滋味，將帶來的慰問物品放下，又無力的安慰了幾句，見林娘子說話的氣息越來越弱，便趕緊告辭，讓林娘子好好休息。

    謝愈趕忙將鄰居里舍們送了出去，少年人突遭變故，脊梁卻沒有壓垮，強忍著悲傷也將事情做好，很是得體。

    待屋里又重回安靜，謝愈強撐起來的堅強才塌了下來，無力地靠著院墻，重重嘆氣。

    “愈哥兒?！闭?dāng)謝愈使勁拍臉，想著讓自己重新振作后，沈意推開謝家虛掩著的門，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這是早晨里我剛熬好的米粥，最是養(yǎng)人也好克化，我去喂干娘，你也趕緊吃上些。”沈意一進來，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張羅了起來，將食盒里的清粥小菜端了出來，一分為二，端起一份便要進去給林娘子，用眼神示意謝愈趕緊用了剩下一份。

    謝愈卻伸手：“給我，我去喂給阿娘?！?/br>
    他現(xiàn)在實在是毫無胃口，一想起阿娘的病情，便食不下咽，與其自己沒滋沒味的吃些東西，還不如去陪陪阿娘。

    沈意瞪大眼睛剜向謝愈：“這千頭萬緒的事還得你撐著，別和我爭，趕緊的去吃飯?！?/br>
    被沈意驟起的氣勢驚到，謝愈不得不拿起勺子，食不知味的將粥咽下。

    林娘子在室內(nèi)早就聽見這對小兒女的動靜，也不言語，只再次下定決心，一定要沈意進自家的門。

    沒多久，謝愈便將那一大碗粥囫圇著咽下，走進房間看著沈意細致妥帖的喂林娘子喝粥，朝起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如果不是林娘子臉色實在難看，這簡直就是他夢中的情景了。

    瓷碗放入托盤，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在沈意的細心照顧下，林娘子勉強喝了幾口，剩下的實在是咽不下去，便揮手拒絕了，托盤里的瓷碗還剩下一大半的粥，謝愈的眼神愈發(fā)幽深，沉沉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這時韓薇娘也推開門走了進來，第一眼便看到還剩大半的粥碗，難掩憂慮但仍強笑著：“林家妹子萬萬不要勉強，這粥家里還多得很，到時候餓了和意姐兒說，再盛過來就是?！?/br>
    林娘子手指動了動，就要支開沈意和謝愈和韓薇娘說些貼心話，話還未出口，大門又被推開了。

    謝愈皺著眉頭看去，這一聲招呼也不打便直接推門而入，若不是像沈家這樣的通家之好，總是格外失禮。

    紛亂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只見為首的是一個略顯富態(tài)的老婦人，帶著幾個年輕媳婦，這老婦人沈意見著眼熟，在記憶里扒拉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這是謝家的族長夫人，也不知她們的消息怎么就如此靈通，這么快就找了過來。

    “大郎媳婦，你這么就不中了哩。”老婦人一進門便撲到了林娘子床前嚎啕大哭：“你這是在生生的挖我的心哩，又要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你怎么就這么狠心?！?/br>
    還不等林娘子說些什么，那一堆的年輕媳婦便將老婦人扶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勸道：“讓阿娘如此傷心，卻是大郎媳婦不孝了。”

    好半天才勸住老婦人的眼淚，她踉蹌兩步，重又坐到林娘子床前，見著林娘子蒼白的臉色，顫抖著抓住林娘子的手：“大郎媳婦，你且放心，你去了后愈哥兒就交給族里，族里絕對不會虧待他?！?/br>
    幾個媳婦連聲應(yīng)是。

    林娘子靜靜地看著幾個人，一言不發(fā)。

    老婦人也不見尷尬，仍然兒啊rou啊喊著，不知情的人看在眼中，還以為這是她的親生姐兒。

    “謝老夫人關(guān)心，不過我家的事情，就不勞煩族里?！弊罱K，林娘子用氣音說出這句話，便輕輕闔上眼皮，不發(fā)一言。

    “老夫人，阿娘累了?！敝x愈心中悚然一驚，忙去細細查看，好在林娘子只是乏了。

    “真是吾家麒麟兒。”老夫人欣喜地看著謝愈：“有事情盡管找我們，我們謝家還是有著幾個人在的，你阿娘就是犟，這又何必呢。”

    謝愈緊緊攥起拳頭，不冷不熱應(yīng)了聲，便專心為林娘子擦起了臉上的汗。

    見沒有人招呼自己，老夫人也不難堪，說過幾句場面話后，便帶著年輕媳婦們離開了。

    老婦人一走，腳步聲剛消失，原本氣息奄奄的林娘子，便立馬睜開了眼睛，艱難地靠坐著。

    “韓jiejie，我腆著臉求你一件事?！睕]有理會沈意和謝愈的震驚，林娘子將倆人支開，也沒鋪墊便直接對韓薇娘請求。

    “是要我們看顧著愈哥兒么？你且放心哩，我們不會讓愈哥兒被欺負(fù)的?！表n薇娘見謝家這老婦人，就不是個省心的，也是可憐謝愈年紀(jì)小要遇見這么些事，不等林娘子開口便一口應(yīng)下。

    “你也看出來哩？”林娘子苦笑。

    “怎么看不出來，誰家空手來探病，”韓薇娘撇著嘴嘀咕：“再說了，誰又會探病說那些扎心的話，人還在呢就號成那樣。”

    “我私心里也是想著jiejie一家能稍稍看顧這愈哥兒，也不求別的，只要他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上一輩子便也罷了?！?/br>
    “但，今日里想求jiejie的，卻不是這件事?！?/br>
    韓薇娘都在思索著要怎么照顧謝愈了，卻聽見林娘子話音一轉(zhuǎn)，不由疑惑地望了過去。

    “求jiejie，將意姐兒嫁給我家愈哥兒?！?/br>
    林娘子的話一出，韓薇娘就好像被釘子扎了一樣，瞬間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詫異不已：“你說什么？”

    “jiejie，我說求你同意將意姐兒許給愈哥兒。”林娘子一字一句再說了一遍。

    韓薇娘更是震驚，倒不是說謝愈哪里不好，實在是韓薇娘一心想將沈意送進宮里，對于她的婚事從沒有考慮過。

    決定沈意不進宮，也沒多長時間，理智上她知道是要為女兒擇婿，但具體找什么樣的女婿，她心里還沒有份頭緒，只模糊覺得，女兒這個性子，必定要找一個簡單殷實的人家。

    林娘子乍然求親，還是這種類似托孤的求親，韓薇娘便是慌了神，但很快，對女兒的關(guān)愛勝過了其他，突然間便冷靜了下來。

    “我已經(jīng)說過了，沈家會看顧愈哥兒，我們鄰里這么多年，我相信你對我們沈家的人品有了解，既然承諾了就不會毀約，但你依然向意姐兒提親，這是為何”韓薇娘的聲音格外冷酷。

    “別說是兩人感情好。”見林娘子嘴唇張開，韓薇娘又補充了一句，如果現(xiàn)在林娘子身子沒有問題，兩家的兒女又是議親的年紀(jì)，看兩人感情好想著定下婚約，這韓薇娘信，但現(xiàn)在林娘子時日無多，最后都這么舍下臉皮求自己，說里面沒內(nèi)情，這誰也不信。

    林娘子無奈地笑了，不過她本來也沒打算著隱瞞，喘了幾口氣，便費力地全盤托出。

    “我這是防著謝家族里?！?/br>
    韓薇娘靜靜地等著，沒有打斷林娘子的話。

    “自從我家大郎考上了秀才，族里便多多少少想沾上些便宜，有些小事情我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但是后來族里心越來越大，所求愈發(fā)多了起來，大郎拒了幾次后，這個老夫人?！?/br>
    說到這，林娘子突然激動了起來，大口喘氣，眼里露出憎惡的光。

    “這個老夫人，”林娘子嫌惡不已：“她說我家大郎之所以拒絕，就是因為我這個媳婦不和他們貼心，將大郎帶壞了，便攛掇著族長要休掉我，將她娘家的姑娘嫁給大郎，還指使著族里的姑娘為難我，那時候我在族里的日子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后來見大郎死活不愿休我，便將大郎也恨上了，干脆就盯上了我家這點家產(chǎn)，隔三差五打秋風(fēng)，在那里實在過不下去了，我們才舉家搬到這兒?！?/br>
    韓薇娘只知道謝家搬過來是有些隱情，但沒料到是這樣的隱情。

    “等我走了，愈哥兒就沒有親長，族里正好就名正言順的插手他的親事，現(xiàn)在愈哥兒書讀的好，總有出息，我倒不心疼他們將這份家產(chǎn)占了，我就怕他們借著長輩之名，給愈哥兒定下不著四六的親事，那愈哥兒這一輩子就徹底毀了。”

    “不瞞你說，老婦人過年的時候便已經(jīng)帶了娘家的姐兒過來，便是有讓我過目的意思，我活著的時候尚且如此，待我真走了，肯定更加猖狂，愈哥兒還有考科舉，不能擔(dān)上不孝的名頭，這親事若不定下就被拿捏住了?！?/br>
    林娘子將內(nèi)心的擔(dān)憂悉數(shù)告知，韓薇娘也沉默了，在心里反復(fù)的琢磨。

    平心而論，謝愈的條件確實不錯，就不說他斯文俊秀一表人才，也不提他和沈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只憑借他年紀(jì)輕輕便過了童生試，不管后續(xù)能不能考中，起碼也是秀才，名下可以掛上田地，不說大富大貴，但讓意姐兒衣食無憂也沒問題，更別說在縣學(xué)里每個月還能領(lǐng)上錢糧補助，光這一份，就跟當(dāng)家的一年俸祿差不多，意姐兒跟著他不會受苦。

    再有，憑著愈哥兒這進學(xué)的機靈勁，未來很是可期，意姐兒說不準(zhǔn)還能做官夫人，幼年時寺里的方丈也給意姐兒看過，說這是大富大貴的命格，難道沒有應(yīng)在宮里，卻應(yīng)在了這里。

    想到這，韓薇娘心頭一片火熱，巴不得立時便應(yīng)了下來，但最終還是愛女之心占了上風(fēng)：“這我要問意姐兒，看她樂意不樂意。”

    林娘子想起沈意素來便有主意，對韓薇娘表示理解，隨后又加上一句：“若意姐兒能嫁過來，愈哥兒此生不納二色?！?/br>
    林娘子這話，卻沒在韓薇娘心里起什么波瀾，市井人家里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為了活下去已經(jīng)很是辛苦了，納妾屬實不在他們的世界里，兩個人打打鬧鬧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打開門，將沈意和謝愈叫了進來，韓薇娘嚴(yán)肅地問道：“意姐兒，你干娘向我求親，希望你能嫁給愈哥兒，你是怎么想的。”

    沈意瞠目結(jié)舌，就像韓薇娘一樣，她也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婚事，但和韓薇娘一心想著她進宮不同，沈意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她這個年紀(jì)就要考慮嫁人的事情，這年紀(jì)在她的概念里還是初中生，早戀是要被嚴(yán)防死守的，被抓住了要寫檢討的，這怎么就要考慮嫁人的事情了呢。

    沈意陷入了沉默，看著虛弱的林娘子期待的目光，又看著謝愈羞赧的神色，最后又望著韓薇娘嚴(yán)肅的表情，最終作出了決定。

    作者有話說：

    第64章

    沈意內(nèi)心很是復(fù)雜, 捫心自問，她愛謝愈么？答案是否定的。在這一日之前，謝愈在她心目中也只是一同長大的伙伴而已, 因為在同一個私塾里讀書, 又有著林娘子的關(guān)系，兩人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一起, 和巷子里的其他人相比更顯親密。

    但再親密, 沈意對謝愈依舊沒有情絲。

    林娘子的求親, 將沈意潛意識里一直躲避著的嫁人這件事情搬上了臺面。

    這年代里，不嫁人過于不現(xiàn)實，在這女子無私產(chǎn)的環(huán)境中，即使阿父和阿娘愿意一直養(yǎng)著自己, 待昭哥兒長大娶妻生子，家里也是容不下她的, 但這以夫為天的世界里, 要怎樣才能找到一個讓自己心甘情愿嫁過去的人呢？

    既如此，那就嫁吧, 好歹和愈哥兒還有著青梅竹馬的情分在, 總比嫁給一個不知品性的陌生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