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嗚嗚……爸爸……嗚嗚……爸爸……」

    規(guī)律敲打木魚的聲音與慈濟師傅虔誠的誦經(jīng)聲交錯回繞在整個公開告別式會場，喪家們聚在一起抱頭痛哭，表達無限的不捨送別親人最后一面。

    一位與現(xiàn)場氣氛格格不入的少年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四面八方各種低落情緒與哭聲如枷鎖桎梏住他的胸膛，令他莫名煩躁。

    他把視線從那些哀號一片的喪家移開，看著遺照里奶奶生前和藹可親的笑臉，他完全哭不出來。

    應(yīng)該說少年早已有心里準備這一天的到來，就在他發(fā)現(xiàn)奶奶即便治療病情，身體健康狀況仍每況愈下，他早就已經(jīng)做好隨時隨地送別奶奶的準備。

    只是……即便在奶奶生前的最后一刻，他還是對奶奶說著滿口謊言，製造出他依舊是他永遠的好孫子的假象。

    孔老太婆的告別式與其它死者的告別式相比格外冷清，沒有任何一束花籃擺放，更別說有親戚來送別。

    從喪禮舉行到現(xiàn)在，現(xiàn)場永遠都只有少年隻身一人的身影。

    「……你還好嗎？」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少年緩緩抬首，即便對方今天穿著正式，臉上招牌的鬍鬚剃掉，少年還是認出了他。

    「還能不好嗎？」少年回應(yīng)頗冷，「生老病死，不就是人生的循環(huán)？」

    男人并未應(yīng)答少年的話，只是把手中的資料交給少年。

    「這是你要的東西?！?/br>
    少年冷看一眼，把那資料收下，塞入自己的口袋。

    「動作挺迅速的?！?/br>
    「你聽說了嗎？馬家的么子被親戚收留了……」男人望著前方喃喃自語。

    少年沒有回應(yīng)只是安靜聽著。

    「你名字不打算改嗎？」男人問，「繼續(xù)留存這個身分未來和他也會有碰面的一天吧？」

    少年搖頭，「他年紀還小，很快就會忘記我這個存在，況且這名字是我父母唯一留下來給我的東西，所以我不想要改?！?/br>
    男人聽完便嘆了口氣，隨即又問：「手術(shù)之后，身體狀況恢復(fù)得好嗎？」

    「你是在問我嗎？」少年輕笑一聲。

    「不然呢？」

    「如果不好，現(xiàn)在還會站在這里和你哈拉嗎？」少年說，「吳警官的兒子呢？我的肝沒有產(chǎn)生任何不良反應(yīng)吧？」

    「嗯，他恢復(fù)的狀況也不錯?！?/br>
    兩人再次陷入靜寂，男人忍不住這樣的氣氛，從口袋掏出菸盒然后拿出一根叼在嘴里。

    男人瞥了少年一眼，像初見面那天一樣，同樣遞了一根給少年。

    「要嗎？」

    少年無動于衷，以沉默拒絕男人的菸。

    男人只好悻悻然地把那根菸放回盒子，「菸其實是排解寂寞的好伙伴?！鼓腥艘贿厡燑c燃一邊低語。

    見少年不作回應(yīng)，男人斜睨著他問：「你抽過菸，對吧？」

    少年望向男人，嘴角微微上揚。

    「……雖然你是優(yōu)等生，但還是會聽見有些與傳聞不一樣的耳聞?！?/br>
    「不愧是刑警?！股倌贻p笑，他遙望遠方，「因為羿純不喜歡，所以我也只能不喜歡?！?/br>
    羿純，聽到這名字，男人皮膚上的雞皮疙瘩忍不住竄起。

    「那一天我只是一個忍不住抽了一根，就被羿純發(fā)現(xiàn)。明明間隔了半天，她還是從我身上聞到了菸味?！股倌暾f，「她知道了以后氣噗噗的跟我說，要我不準再抽菸，因為對身體不好……哼，我想這些事情現(xiàn)在她可能都忘了吧？」

    與這少年交談這么多次，第一次少年主動向男人談及他和那個女孩的過去。

    「她……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叫她也不回應(yīng)，甚么話都不說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股倌臧涯腥藙偛胚f給自己的那根菸從盒中抽出。

    男人見狀并沒有其它反應(yīng)，而是替少年點開打火機的火。

    「……她對你到底有多重要？需要你做到這種地步？」男人把這些日子一直積在心里的疑惑脫口而出。

    少年對此笑了笑，然后朝著烏云瀰漫的天空吞云吐霧。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是跟在奶奶的回收車旁邊，陪奶奶一起撿回收?！股倌暾f。

    「經(jīng)過我們的每個人，眼神不是充滿鄙夷，就是憐憫。不小心把東西散落滿地，也會被人唾棄、嫌棄，各種辱罵都有……」

    「等到我長大后，我也成了那樣的人。每當看到奶奶推回收車時，我選擇視而不見，明知她那樣做是為了讓我有好生活可過，我的心思卻隨著成熟而變得如此惡劣……」久違的香菸味薰得少年雙眼一陣難受而泛紅流淚。

    「讓我清醒的人就是羿純?！股倌暾f，「羿純不顧他人的視線，不顧弄臟自己的手，也愿意上前幫我奶奶一把?！?/br>
    「從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照亮我世界的天使?！拐Z畢，少年把燃燒不到一半的香菸丟至地面，然后踩熄。

    男人緊蹙眉頭，千頭萬緒鎖在他的眉宇之間。

    「然后他們逼迫我的天使，欺騙我的天使，讓她成為扼殺我們孩子的惡魔……」少年輕笑，笑容顯得格外憂傷，「所以我甚么也沒做錯，我只是把屬于我的天使，帶回到我身邊而已?！?/br>
    男人未作任何回應(yīng)，因為他知道他現(xiàn)在說再多也已經(jīng)無法將少年的思想導(dǎo)正。

    現(xiàn)在的少年已沉浸在自己建立的謊言里，無可自拔。

    男人也一樣捻熄自己手中的香菸，他不想再多待在這里一秒。

    只要面對這個少年，男人就會想起自己犯下無可挽回的罪惡。

    「未來如果還需要甚么幫助，隨時都可以聯(lián)絡(luò)我?！鼓腥穗x開前敷衍地說。

    「我們應(yīng)該不會見面了?！股倌晡⑽⒁恍Γθ菘赊?。

    「等到見面的那天，我們應(yīng)該就是敵人了。」少年說。

    男人對此緘默不語，朝少年鞠了躬后便轉(zhuǎn)身。

    轉(zhuǎn)身一瞬，男人回味著少年的話。

    等到見面的那天，我們應(yīng)該就是敵人了。

    這樣嗎？男人忍不住心想……

    是啊，他說得也對。

    等到兩人見面的那天，也許就是所有謊言即將浮出水面的那天了……

    《番外少年的謊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