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允司晨的日子，我升上國二。

    今天是運動會，代表允司晨離開了一年。

    然而今天是我這輩子最恐懼的一天，直到多年后我都不敢回憶起這天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中午時，回到教室。

    我找到遺落在位置上的錢包，正準備離開。

    陳柏偉，他走進來了。

    我跟他并不熟悉，雖然是同班同學但他給人的感覺讓人不舒服，尤其他看著女生的視線總是在女生身子上游移。

    又來了，他那令人作噁的目光。

    我拿著錢包，沒想多理會他，只想趕緊離開此刻讓人焦慮的教室。

    手，我的手被拉住。

    回過頭，竟是陳柏偉那隻黝黑飄散臭汗的臟手。

    「欸！你不是對我有意思嗎？」陳柏偉露出一排凌亂黑牙。

    「誰對你有意思，胡扯。放手！」我用力晃動他的手，沒想到他的力氣大到讓我無法輕易扯動。

    「別裝了，你每天都對我露出微笑，分明是在挑逗我。」陳柏偉用他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來回摩搓。

    不舒服的感受從我的手一路擴散，我伸出右手往他手上狠狠拍落，終于讓陳柏偉吃痛而放手。

    「兇悍，不過我喜歡。」陳柏偉毫不修飾說出下流的話語。

    「陳柏偉，你瘋了！變態(tài)?！刮页稹?/br>
    陳柏偉再次將魔爪伸出，牢牢壓制我的雙手，「我聽說在國小時你就很會找男人，還鬧得兩個男人為你瘋狂，其中一個好像是允司晨。」他緩緩靠近，「他技巧好嗎？看他那張臉就知道不行，我會讓你知道什么才是男人?！?/br>
    「下流、無恥、卑鄙、變態(tài)！」我奮力的掙扎，但終究抵不過他的力氣。

    「別再反抗了，等下把你吻得舒服，你就……」眼睜睜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近，然后覆上他的雙唇，空出的手大膽地往我的下體探去。

    一股惡臭衝進，瞬間覺得肚子翻攪，一陣天旋地轉的噁心。

    我惡狠狠地咬下，一絲血氣在我嘴中漫開，同時臉頰傳來一陣疼痛，那是來自陳柏偉給的巴掌。

    「很厲害！很厲害！你死定了?！龟惏貍ド袂樵桨l(fā)陰狠，他用衣服用力擦掉滲血的唇角，朝我走來。

    我害怕，一步步后退。

    「本還想憐香惜玉，不過等下你就知道，我的威猛?！龟惏貍ツ_步越發(fā)迅捷，講的話越發(fā)yin穢不堪。

    允司晨！

    允司晨！

    允司晨！

    我大喊著允司晨的名字。

    你在哪？你在哪？明明你對我說過你會在的……

    「允司晨！原來你喜歡他？可惜，真的很可惜，可惜他不能看到你這副模樣，可惜他不知道你的真面目……」陳柏偉向我緩緩走近，頓了頓后續(xù)道，「不然他肯定很后悔沒有把你……嘿嘿?！?/br>
    心中浮現(xiàn)允司晨清冷的容顏，可是看著陳柏偉越來越近的臉孔，我明白允司晨不會出現(xiàn)，因為他離開了，真的離開這里了。

    忽地我瞥見桌上的美工刀，飛快拿起抵在自己脖子。「你別再過來，敢再往前，我就劃下去！」

    陳柏偉遲疑了，然而也就僅僅遲疑了一瞬間。

    「你不敢?！龟惏貍バΦ貌?。

    握著美工刀的手發(fā)顫著。

    「劃下去??！有種就劃下去?！龟惏貍ダ^續(xù)進逼，緩慢的步伐透著貪婪。

    撞到講桌的瞬間，我知道自己已無退路。

    看著陳柏偉的肆無忌憚，我將美工刀往脖子更靠近了，近到我能感覺到有血液正往脖子的小小裂縫流出。

    「很狠的女人，有敢就劃下去。不然你絕對……」陳柏偉的腳步終于停下，停在距離我五步的位置。

    砰！外頭轉角傳來一聲巨響。

    我和陳柏偉同時嚇到，而美工刀在那一剎又更往脖子近了些。

    「阿姨開門阿，我來還書了！」一個聲音在外頭響起。

    陳柏偉目光的魔鬼似乎在突如其來的波折散去不少，「哼！賤女人裝矜持，我對你沒興趣了?！?/br>
    他忽地往前跨了一步，從他身上流淌的污穢濃得我能聞到。「今天的事敢說出去，后果絕對讓你無法想像?！?/br>
    他飛快地走出教室，腳步聲逐漸遠去。

    美工刀框地從手中掉落，也在我手心帶出一道血痕。

    我跌坐在地，陳柏偉離去后殘存在空氣中的恐懼還在皮膚徘徊著，害怕充斥我的全身。

    答，答，答。

    一道腳步聲由遠而近。

    我拾起一旁美工刀，驚恐地看著教室大門，我害怕是陳柏偉再次歸來。

    「別怕，我不是陳柏偉?！鼓_步聲停在教室門外，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

    聲音的主人緩緩走進教室，「你還好嗎？」

    我緩緩起身，身子止不住顫抖，看著眼前清秀佳人，在她眸子里我瞧見自己只剩揮之不去的驚恐、滿目瘡痍的殘敗。

    「別怕，別怕?！古鷾睾驼f道。

    「還好我有來，真的是幸好。」女生說道。

    「謝謝你?！刮艺f道。

    「我?guī)闳D書館，那有溫水，緩緩情緒?！古鷶v扶我近乎發(fā)軟的身子，走出有如地獄的教室。

    坐落在轉角處的圖書館，是允司晨最常待的地方。

    從未踏進圖書館的我，今天是第一次走進。

    圖書館沒有一個人，就連剛才女生呼喊的負責處理借閱事宜的阿姨也不在里頭，原來是女生用來騙陳柏偉的，里頭僅有的是滿室藏書。

    我接過女生遞來的溫水，輕輕啜飲。

    「我叫李軒蓉，隔壁班的。你呢？」李軒蓉看著我說道。

    「我叫林思信。」我還未能平復情緒，聲音仍發(fā)顫得可怕。

    林思信！

    李軒蓉眼里閃過一抹詫異，良久后開口說道，「你長得很漂亮，也足夠堅強?！?/br>
    我沒能理解她話里的弦外之音。

    她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我終于知道，允司晨為什么總是看起來孤獨?！?/br>
    燦爛似陽的你。

    清冷似月的他。

    你們，同樣耀眼。

    「你認識允司晨？」驚訝之馀，顧不上被打翻的水杯，我望著李軒蓉充滿殷切。

    「他很常待在這，看書寫字?！估钴幦剌p輕轉動著杯子，像似轉動回憶膠卷娓娓道來。

    更常做的是，看著外頭發(fā)楞。

    那時候的他看起來特別特別孤獨。

    我總不了解他在凝視什么，總覺得他的目光從未落下一處。

    后來相處久了，我才知道他叫允司晨。

    他很有名，敢跟老師對峙，即使全班因為怕老師開始遠離他，他一如既往驕傲。后來……再后來，我終于能跟他聊上幾句，真不容易。

    他惜字如金，要他講話好像要他的命。

    李軒蓉說到這，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第一次聽到別人對于允司晨的描述，不是尖酸刻薄的惡評。

    第一次聽到允司晨不曾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那一面，原來是孤獨的。

    聽著李軒蓉的敘述，我不禁描繪起那樣的允司晨。

    我才明白允司晨的堅強也是有極限，并不是那樣強大得無所畏懼。

    在他轉學前，他有來圖書館。

    那時他似乎在寫著什么，連我走到身旁都沒注意到。

    「你寫什么？」

    「詩，聽說能投稿?！?/br>
    「我看看。你寫這個是有心上人嗎？哪個女生這么幸福?！?/br>
    「問太多了?！?/br>
    「你這么冷漠，女生會不知道的。你可以跟我分享，好歹我也是女生，總會比你懂女生的心思?！?/br>
    「她，笑得很漂亮，燦爛如天邊驕陽?！?/br>
    「她，外表感覺很嬌弱，但我知道即使我不在，她堅強得足以面對任何事情?！?/br>
    「這個她這么完美，我真想知道是誰?！?/br>
    「你如果見到她，一定立刻能察覺，因為她就是這么耀眼?！?/br>
    「我見到你，聽到你的名字，加上他留下的那首詩?！估钴幦爻铱磥淼囊暰€透著了然。她續(xù)道，「我明白，允司晨說的女生就是你。」

    「那首詩在哪？」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一刻難過得無以復加。

    「他收起來了，不過我想如果是你，應該能找到?！估钴幦卣f道。

    「為什么？」我向正在喝水的李軒蓉問道。

    李軒蓉將水嚥下后，她的視線透著淡淡的寂寥。

    我認識的允司晨，是孤獨的他

    我知道的允司晨，是驕傲的他

    在我眼里的允司晨，沒有溫度、沒有笑容

    而那首詩有著允司晨的溫柔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允司晨

    所以我找不到被幸福的允司晨藏起的物品

    「但我想你見過，所以你應該能找到。」李軒蓉笑著回復。

    我的心思凝滯，在李軒蓉形塑下充滿寂寞的允司晨。

    面對允司晨的心，在這一刻好像明瞭了什么，卻有些變得不明白了。

    「圖書室，我能進去嗎？」我朝李軒蓉投去抱歉的目光。

    「可以啊。我在外面，有事就喊?！估钴幦卣酒鹕?，緩緩走出圖書館。

    漫步在書架廊道，瞧見架上一本笑傲江湖，憶起國小畢業(yè)時允司晨翻閱的那本笑傲江湖，恍惚間我看見允司晨溫潤似月的容顏，和我招手──招手的允司晨，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好溫柔。

    我從架上取下笑傲江湖，隨意翻了幾頁，一張卡片從書里滑出。

    那是一張借閱卡，可以在上頭蓋上借閱人、借閱日、歸還日，提醒借書人別忘記還書，在上頭看見允司晨的名字，而且不只蓋了一次，代表允司晨不只把這本書看了一次。

    不知怎地，我突然好奇熱愛閱讀的允司晨看了哪些書。

    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楚留香傳奇、絕代雙驕、衛(wèi)斯理傳奇、福爾摩斯、亞森羅蘋、七俠五義、傲慢與偏見、小婦人……

    金庸古龍的快意江湖、福爾摩斯亞森羅蘋的懸疑偵探、世界名著的文藝……他的閱讀量之大、閱讀種類之廣讓我昨舌。

    我在整間圖書館翻著一本本書，好多都有允司晨借閱過的紀錄，都是他留在這的痕跡，沉默安靜的存在著，用他的方式提醒允司晨曾經(jīng)到訪，彷若允司晨給人的感覺──清冷沉靜，但只要見過就不能輕易忘記。

    我撫過新楚留香，悲傷在眼眸里流轉，一幕畫面閃過心中──在國小，允司晨為了保護我而弄傷左手。

    「可是你受傷，而且還是左手，你可是左撇子??！怎么可能不要緊……」我說道。

    「大不了，你幫抄筆記。翻書沒問題，還能有藉口不用寫作業(yè)，而且女孩子的容貌半點傷不得，現(xiàn)在是看顏時代，更是重要非常?！乖仕境空f道。

    「你……搞笑嗎？你怎能毫不猶豫地就這樣讓左手受傷了……」我說道。

    「我最愛的小說腳色楚留香曾說過女孩是要保護的，我最愛的演員任賢齊也說女孩是該被疼惜的，所以我奉為圭臬?！乖仕境空f道。

    允司晨曾經(jīng)玩笑說出的楚留香名言，過往回憶鮮明讓人感到疼痛。

    楚留香！

    我凝視著手尖這本書，然后開始一頁頁翻閱，最后停在放置借閱卡的透明匣。

    「依照允司晨愛書的程度，不會把痕跡留在書里，可是借閱卡上除了允司晨借閱的字跡，再無其他?！?/br>
    我把借閱卡拿出，才發(fā)現(xiàn)在透明匣后還有一張紙條。

    初見走心，相識傾心

    若無你緣，守候無悔

    遙遙相思，皆付此信

    想念成林，無涯無盡

    允司晨

    那瞬間，我失去了所有力氣。

    跌坐在地的同時，想念允司晨的心情洶涌而至。

    我將允司晨留下的紙條緊握在手里，把自己埋進雙膝，痛哭。

    原來我不懂你。

    原來我不曾理解你

    原來我是最不瞭解你的那個人

    此刻我才知曉，自己錯過了多少事情。

    關于允司晨的一切，都變得清晰可見……

    我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只知道出來的時候運動會已經(jīng)開始閉幕式。

    「對了，思信……啊！我能這樣叫你嗎？」李軒蓉像似想起什么，向我尋求同意。

    我喉嚨太乾澀，只能點頭回應著李軒蓉。

    好不容易停歇的眼淚，倏地出現(xiàn)在眼瞳里，千回百轉。

    「謝……謝你，軒蓉。」我強忍著喉嚨發(fā)澀的疼痛，真摯的向李軒蓉道謝。

    「恩……謝謝司晨吧。」李軒蓉忽地說道。

    李軒蓉的話說的沒頭沒尾，對于她的話我只能傻愣。

    「圖書館會開，是因為他今天拜託阿姨開門，他還書還有想待在圖書館一會?！估钴幦厣裆行碗s，頓了頓后續(xù)道，「然后他說單獨要待到十一點，所以我才會在那時候上樓。」

    晚上，我在浴室刷牙漱口、將身子洗了一遍又一遍，刷到牙齦滲血、洗到身子發(fā)疼，卻仍是覺得還有一股讓人作噁的臭味在身上回盪。

    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明明哭到發(fā)澀的眼睛仍然滑落著淚水。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朝著自己無力地問道。鏡子里的自己不會有答案，但鏡子里那樣恐懼到骨子里的無助讓我驀地垂然無力。

    躺在床上，沒來由的發(fā)冷打顫，蓋了厚厚的棉被，依然止不住從心底竄出的害怕，但我更害怕一閉上眼，那份懼意乘著黑夜送進夢里，繼續(xù)折磨著我。

    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然而終究還是要上學，還是要面對惡魔似的陳柏偉。

    到了班上，望見和同學嬉鬧的陳柏偉，忽地對上他的視線，他的泰然神情讓我感到膽寒，噁心不斷從我的心底冒出，我忍不住去廁所乾嘔。

    回到班上，賴明裕質問我翹半節(jié)的行蹤──讓賴明裕無可奈何的理由，生理痛。

    在班上，我開始回避著每個靠近的男生，即使明知班上有些女生并不喜愛我的存在，我還是努力陪著笑臉、戴上偽笑的面具，加入女生圈子，避免出現(xiàn)落單，有讓男生接近的機會。

    我努力習慣沒有你在的日子

    然而所有努力徒然無功

    我似乎無法不想你

    因為我好像愛上你了，允司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