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天氣又要轉(zhuǎn)變的緣故，日落以后，氣溫不若白日暖熱，甚至有了點(diǎn)涼意。

    站在人行道上等候公車來的那段時間，儘管有外套遮擋，身子還是被風(fēng)颳得有些冷，上了車找到座位以后，韓夏立刻就把上方的冷氣孔給關(guān)上。

    隨后落座的何硯見她臉色有些蒼白，溫聲問了句：「你會冷嗎？」

    韓夏搖頭，身子卻微微泛顫，緊抱著懷中的背包。

    一眼看穿她在逞強(qiáng)，何硯默著沒說話，只是緩緩伸出了手。

    看著那出現(xiàn)在視線里的大掌，韓夏輕怔，轉(zhuǎn)頭看他，眼里全是不明白。男孩子尷尬地咳了一聲，別開眼，不自在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借你取暖。」

    聽見這句話，心跳被撥亂了一拍，韓夏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半秒后又回過神，重新捉緊背包，淡聲回絕，「不用了?！?/br>
    被婉拒了好意，何硯默默地收了手。

    兩人一路無話。

    約莫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們在離家不遠(yuǎn)的公車站下了車。

    走沒幾步路，一陣風(fēng)吹來，韓夏立刻打了個噴嚏，下一秒，男孩子就橫眼過來，無聲以眼神斥責(zé)，甚至還有幾分罵她活該的意思在。

    韓夏板著臉，理直氣壯地瞪了回去。

    又沒人規(guī)定別人釋出善意她就一定要接受，他們才認(rèn)識不到兩天，不過就是客觀上的隔壁鄰居還恰好念同一所學(xué)校而已，若要仔細(xì)點(diǎn)分類，勉強(qiáng)只算得上是比較不陌生的陌生人這種程度，才不是可以相互借手取暖的關(guān)係。

    走至家門前，韓夏回頭看他，在心底琢磨了半晌才開口，「今天??謝謝?！?/br>
    何硯挑眉，「謝什么？」實(shí)在聽不出她這句道謝究竟是謝謝他陪她去中央公園拍照，還是謝謝他拉著她和孩子們一塊玩，或是謝謝他把外套借給她，又或者是全部？

    韓夏抿唇不語，轉(zhuǎn)過身自書包夾層里拿出鑰匙，打開前院的雕花鐵門，「外套我洗乾凈了再還你?！?/br>
    她走入院子，把門關(guān)上，猶豫了幾秒，還是抬眼看他。

    「再見?！?/br>
    低不可聞的道別被晚風(fēng)吹散，何硯望著已經(jīng)關(guān)上的大門，捏了捏耳，笑了。

    「媽，我回來了。」一進(jìn)家門，何硯習(xí)慣性朝屋里喊了聲。

    李涓端著剛起鍋的菜餚上桌，自廚房里探頭出來，「回來啦？今天好像比較晚喔？」

    「今天陪同學(xué)去中央公園拍照，所以晚了一點(diǎn)?！购纬幗忉專畔卤嘲哌M(jìn)廚房，洗過手，將爐火上的熱湯端上桌，又折回櫥柜前拿了三副碗筷出來。「何杰呢？」

    「小杰說要和同學(xué)一起去圖書館寫作業(yè)，晚一點(diǎn)才回來?！?/br>
    李涓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才正要替孩子添飯，就眼尖地發(fā)現(xiàn)他發(fā)尾溼漉，仔細(xì)一瞧，連身上的制服也濕了大半。「兒子，你不是和同學(xué)去拍照嗎？怎么弄得一身濕？」

    何硯一怔，「喔，拍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下了場雨。」

    「你這孩子又沒帶傘了吧？每次出門都提醒，你還是老忘記！」李涓皺眉叨念，給他添了飯，「趕緊把飯吃一吃，然后去洗個澡，免得著涼了！」

    「知道了?！购纬幋鸬霉郧?，笑得格外靦腆，甚至有幾分討好的意味。

    「你就知道笑！跟你爸一個樣！」李涓氣笑，又替他夾了菜，「別裝乖了，吃飯?！?/br>
    「謝謝媽?！?/br>
    席間，何硯如常與母親分享近日的校園生活。

    將班上來了個日本轉(zhuǎn)學(xué)生的事說完，他又扒了幾口飯，才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問：「對了，媽，隔壁那個韓夏是什么時候搬來的？」

    李涓一聽兒子又提起隔壁家的小姑娘，倒覺得有些趣味了。「大概是上個週末吧，才搬來沒多久。怎么了？」

    「上週末??」何硯咬了咬筷子，「她一個人住嗎？」

    「是啊，前幾天我拿了些你大姨婆從沖繩帶回來的紅芋塔去拜訪，她和我說她一個人住，吃不了那么多。」李涓放下碗筷，徐聲回答，眉梢染上了幾許玩味。

    「是喔。那??」何硯本還想細(xì)問，卻發(fā)現(xiàn)母親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曖昧，旋即意識到她誤會了什么，連忙澄清：「媽，你不要誤會，我隨便問問的?！?/br>
    李涓一副完全理解地點(diǎn)頭，笑容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何硯無奈，「媽，我真的是隨便問的?！?/br>
    「我可什么都沒說啊?！估钿篙p笑，重新提筷?！复龝春迷柘聵且惶?，媽盛些飯菜起來，你替我送過去給韓夏?！?/br>
    返家以后，韓夏趕緊沖了個熱水澡，深怕自己真的著涼，沐浴后也沒像平時那樣發(fā)懶，早早把頭發(fā)給吹乾，才回房里寫今日的作業(yè)。

    正當(dāng)思緒被困在物理運(yùn)動與都卜勒效應(yīng)結(jié)合的題目里打轉(zhuǎn)，門鈴卻罕見地響了。

    執(zhí)筆的手一頓，她抬眼瞥過桌前的電子鐘，時間是七點(diǎn)五十三分。

    她才搬來這里不過一個星期，街坊鄰居都談不上認(rèn)識，頂多在巷口有幾面之緣，這種時候誰會來按她家門鈴？

    韓夏帶著疑惑下樓，緩步走至玄關(guān)，猶豫了一會才轉(zhuǎn)下門把。

    門一開，遠(yuǎn)遠(yuǎn)就望見站在雕花鐵門外的少年，她一怔，人就這么定在了原地。

    與她對上了眼，何硯神情也有幾分尷尬，空著的左手掌在頸后，擰了擰肌膚，喉嚨反覆滾了幾回才開口：「??我媽說她今天晚餐煮多了，讓我拿過來給你?！?/br>
    「??」

    韓夏動也不動，依舊站在門邊與他相望，眼底是一片詫異。

    見女孩子沒反應(yīng)，何硯稍微提高了手里的紙袋，以示自己所言不假，「你要自己過來拿，還是開門讓我過去？」

    韓夏這才回過神，緩步上前。

    「喏，趁熱吃?！购纬幧焓衷竭^鐵門，把東西遞給了她。

    韓夏緩慢地接過提袋，紙袋里的暖熱暈上手心，陌生而難以言喻的情緒佔(zhàn)據(jù)思緒。

    「我媽說，如果你有什么不吃的，或者有特別想吃什么，都可以跟她說?！购纬幈M責(zé)地把母親的話帶到，見女孩子似乎有些被嚇到了，又連忙說：「如果你覺得很困擾的話，我就叫她別再這么做了，我媽這個人就是有點(diǎn)太雞婆??」

    韓夏垂下眼，輕搖了搖頭，酸澀在喉間漫開，把話音都哽咽了。

    「??謝謝?！?/br>
    何硯一怔，心彷彿被什么擰著，連帶也把聲音啞了。

    良久，韓夏自失重的情緒里平復(fù)，囁嚅道：「餐盒和外套我明天一起還你。」

    「好。」何硯應(yīng)聲，「你快進(jìn)去吧，別著涼了。」

    「??」

    眼睫輕顫，女孩子默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原地停留了幾秒才走回屋里。

    關(guān)上門以后，壓抑在眼底的淚大肆佔(zhàn)據(jù)眼眶，韓夏靠在門板上，攥緊提繩，死命地咬著唇，才忍住了哭聲。

    前幾天何阿姨拿著甜點(diǎn)來拜訪的時候，她就覺得她笑起來時總會微微瞇起的眼睛，像極了記憶里母親的模樣，即便五官和說話的語氣是如此不同，還是意外勾起了思念。

    那天晚上，她也哭了一次。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尋常人家的母親都和何阿姨有相似的模樣，會提著甜點(diǎn)登門拜訪，對于初來乍到的鄰居釋出善意，告訴她如果有任何問題都隨時歡迎，之后，不論什么時候遇見了，總會微笑著打招呼，甚至讓人帶了晚餐來給她。

    在過往的記憶里，會如此溫柔待她的人，會在夜里替她準(zhǔn)備餐點(diǎn)的人，只有她母親。

    可是親手釀成意外的她，怎么還有資格接受這些溫暖？

    她沒有的。

    她不該被溫柔對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