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好孩子就行了?！?/br>
    “廠子里有什么需要幫助的沒有，我可以出謀劃策……”

    “你甭管了，都是女工，你在單位那些在制衣廠可不好使，我?guī)鸵r著就是了?！崩譵ama挺直后背，語氣特別自豪：“玉秀今天還給我做了個工牌呢，我現(xiàn)在升官了，是管理部門的主任?！?/br>
    她換好了制服，拿了包要走。

    雷爸爸跟在后面，幫她拿了雨傘：“方錦，把傘拿上，天氣預(yù)報說要下雨，別淋了雨……”他跟的太緊，雷mama一停下就差點撞到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疑惑道：“怎么了？”

    “有件事你還真能幫上忙。”雷mama轉(zhuǎn)身回來，對他道：“你把東川，不，你把那倆小的一塊兒帶回鄉(xiāng)下去住幾天吧?！?/br>
    “??？”

    “啊什么啊，你兒子干的好事，我但凡回家，肯定路上有攔著告狀的?！崩譵ama磨牙道，“咱們家老三現(xiàn)在可不得了，上房揭瓦，爬樹掏鳥窩，關(guān)鍵他還不是一個人，組織紀律明確，帶著那么一大幫孩子快把整個家屬大院煩死了，你趕緊給領(lǐng)回鄉(xiāng)下去，讓他們‘群龍無首’好歹消停幾天。”

    雷爸爸失笑，答應(yīng)一聲，又問：“那成竣他們呢，也回去住兩天？”

    雷mama搖頭：“我給他們報了補習(xí)班，今年就不讓他們回去了，昨兒跟咱媽也商量過，她留下負責(zé)給他們做飯。少驍馬上要念高中，他們倆得抓緊點，不能只跟咱們礦上的學(xué)校比，這市里的、省里的好學(xué)生多了去了，得有點危機感?！?/br>
    雷爸爸笑著點頭說好。

    雷mama又放輕了聲音，對他道：“你辭職的事兒爸已經(jīng)知道了，回去之后好好跟爸說，要是咱爸生氣了，你就跟他道個歉。我準備了一瓶好酒，你帶回去，好長時間沒跟爸聊聊了，你們父子倆也坐下說說話?！?/br>
    “哎?！?/br>
    雷爸爸握著她手，有這么一位賢內(nèi)助，也是支撐他向前大步走的動力。

    *

    舊宅。

    白子慕正在賀老頭這邊的院子里玩兒。

    院子靠墻的那個小花壇，已經(jīng)初見成果，夏天幾場大雨澆灌下來，花壇里的花花草草長高了不少，其中白子慕撒下的雞冠花種子就長出了一片，生命力最為旺盛。

    陸平瞧著花都擁擠在一處，就拿碎磚在一旁又砌了一個模樣相似的小花壇，分了一些花苗挪過去。

    白子慕拿小水壺給它們澆水，像對待自己家院子里的那棵小杏樹一樣，每天還會認真數(shù)一數(shù)，給花草記錄身高。賀老頭一邊說小孩事兒多，一邊去給他買了個軟皮記事本，讓他寫字兒記下來，那個軟皮本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了很多數(shù)字了，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那個竹子的身高記錄。

    陸平已經(jīng)把竹子“種”出來了。

    矮墩墩的竹子寶寶在沉寂了幾天之后，一夜之間，躥出一大截，軀干碧綠碧綠，竹節(jié)清晰，葉子都舒展開，風(fēng)吹過沙沙作響。

    白子慕是第一次種竹子，仰頭看了一會，還好奇地伸手去摸：“伯伯，它長得真快呀?！?/br>
    陸平也有點緊張，站在那瞎編：“對對，有的竹子就是這樣，一夜就拔高一大截，尤其是下過雨之后，它這個品種的特性吧……”

    白子慕還在看，羨慕道：“真好，我也想當竹子?！?/br>
    陸平：“??？”

    小孩站在竹子前面，踮起腳尖，抬手比了自己和那叢竹子，期待道：“伯伯，我能長這么高嗎？”

    陸平抬頭去看，他買的這竹子可是小兩米高，他們這院子里的人估計都很難長到這個高度了。

    如果硬說誰能長成這樣的話，估計也只有雷家那小子才有點可能。

    窗戶被推開一些，賀老頭敲了敲窗，沖這邊喊了白子慕一聲。

    白子慕提著小水壺跑過去，賀老頭抬手給小孩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道：“外面這么熱，別澆水了，小心又曬紅了兩三天下不去，趕緊進來，爺爺教你畫畫兒。”

    白子慕清脆應(yīng)了一聲，放下小水壺跑進來洗手，準備畫畫。

    家里新的洗手盆架子矮了一點點，小孩略微一踮腳就能用。原本的搪瓷臉盆也換成了新的，家里東西多得不明顯，但是仔細看，能修補的、能替換的，都已經(jīng)換成了更好的物品，連床上的被子、床單都被漿洗得很干凈。

    白子慕擦干凈手，自己爬到椅子上，握住一只毛筆開始聽課。

    賀老頭最近癡迷上了書法繪畫，黑木桌上擺放了一套很高級的礦物顏料，老頭也不怎么愛惜，攤開了讓小孫兒使用，小孩隨便畫個什么他瞧見了都是一頓夸。

    今天賀老頭教白子慕畫烏龜。

    特意把白子慕那個小烏龜端到桌上來，讓小孩看著畫。

    白子慕的那個小烏龜依舊住在洗衣盆里，只是現(xiàn)在盆里多了幾塊形狀漂亮的石頭，還覆了青苔，裝飾得頗有一番意趣。小烏龜在一邊懶懶散散爬動兩下，探頭像是在感受外界的風(fēng)，很快又找了個位置趴在那休息了。

    自從陸平來了之后，黑木桌永遠都被擦拭得干干凈凈，桌子一角擺放的硯臺換了一方新的，看不出什么材質(zhì)，但也古樸典雅，一瞧就知價格不菲。

    賀老頭手邊不遠處，永遠都有一盞熱茶，還有一副閑置不用的老花鏡。好像賀老頭想要什么，這些東西總會出現(xiàn)在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今天，桌上還多了一副單邊放大鏡。

    白子慕看了一會，問道：“爺爺，這個眼鏡不一樣?！?/br>
    賀老頭哼道：“這是弄金銀錯的，絞絲太細，要來回翻幾遍……”他說了一半又抿唇不說了，心里只覺煩悶，岔開話題道：“今天怎么就你一個人來？你哥哥呢？”

    白子慕年紀小，很快就被轉(zhuǎn)移了話題，乖乖回話：“哥哥今天被抓去派出所啦?！?/br>
    賀老頭嚇一跳：“誰抓他啊？”

    “二叔抓的~”

    他問了一會，才聽清楚小孩說的話，嗤了一聲道：“那不叫抓，那是過去玩兒的。”

    白子慕困惑道：“哥哥沒有帶我一起去玩。”

    賀老頭哄他：“可能那邊不好玩兒吧，你不是說你二叔還給他腳上捆了沙袋嗎，估計要負重跑步，你就甭湊那個熱鬧了，你還小呢，等長大了再跟著去?！?/br>
    白子慕點點頭，乖乖在那畫畫寫字。

    小孩今天不但畫完了一整副畫，還幫雷東川多寫了兩張大字，爺爺說了，哥哥也是要每天完成功課的，今天雷哥哥沒來，他就替哥哥寫。

    賀老頭在一旁瞧著，心里越發(fā)滿意。

    他本就喜歡性子沉穩(wěn)的孩子，白子慕不但能沉得下心去做這樣枯燥繁復(fù)的事，而且還聰慧靈動，模樣乖巧漂亮，這樣的小孫子，他都有種想帶出去炫耀一番的沖動了。

    他敢打賭，整個東昌市，不，整個省里都找不出一個比他小孫子更聰明的小孩兒了！

    即便有，那也絕對沒他小孫子漂亮。

    賀老頭在心里補充了一句，越發(fā)得意起來。別的不敢說，白子慕這模樣，放在外面絕對回頭率極高，即便是一些電影里的小童星也沒有他好看。

    白子慕寫完最后一個大字，賀老頭夸他一句：“今天這幅字不錯，留在這，回頭爺爺裝裱起來掛著欣賞?！闭f著收起來，喜滋滋把尚顯幾分稚嫩的書畫擺到一旁，和之前的一小摞疊放在一處。

    白子慕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問道：“爺爺，你不砸石頭啦？”

    賀老頭摸了摸胡子，哼道：“不砸了，那些石頭太笨重，一點都不靈活，我現(xiàn)在決定畫畫。最好是去山里，找一處風(fēng)景好的地方，住著畫幾天，休養(yǎng)生息?！?/br>
    白子慕道：“我也要去山里~”

    賀老頭問道：“哦？你要跟爺爺一起嗎？”

    白子慕搖頭，道：“我要跟雷哥哥一起，哥哥說，過兩天要帶我回鄉(xiāng)下，要去雷爺爺家里住，那邊有小兔子，還有很多小山?！?/br>
    賀老頭聽了挺感興趣，追問了幾句，小孩知道的也不多，但是聽描述是一處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賀老頭還想再問的時候，陸平進來了，老人立刻收住了聲音。

    陸平是來送茶點的，他給賀大師換了一盞新茶，又放了一份兒江米條，把老師照顧得無微不至。

    陸平瞧見一旁擺著的字畫，他老師教導(dǎo)的很細，但是小孩子畫得卻像是玩鬧之作，有些地方用筆是對的，但也有的地方是隨性而至的涂抹。陸平拿了一幅竹子圖出來，剛想要指點白子慕幾句，一旁的賀老頭就攔住了，沒讓他說。

    賀老頭淡淡道：“以前我吃了很多苦，你們也跟著我吃了不少苦?！?/br>
    陸平連忙道：“師父您千萬別這么說，全仰仗您管教嚴格，才有我們今天，我們師兄弟都感激您，要是沒有當初吃的苦，我們哪里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

    “既然日子過好了，就別難為孩子們了?！辟R老頭喝了茶，緩緩嘆了一聲，視線落在窗外那幾棵被風(fēng)吹動的細竹上。“我忙了一輩子，這兩年才想明白一些事，以往爭的那些，也都是過眼云煙。我就想瞧著子慕這么長大，挺好，不用再受咱們吃過的那些苦。”

    陸平愣了片刻，緩緩笑道：“好?！?/br>
    傍晚的時候，雷東川過來接白子慕。

    雷東川來的時候步子明顯慢了一些，被小朋友抱住胳膊的時候還有點齜牙咧嘴，但就算這樣，也沒舍得推開，換了只手跟他牽著：“小碗兒，握著我這只手，那邊太酸了。”

    “哥哥怎么了？”

    “別提了，二叔讓我拖著輪胎跑了好幾圈……”

    賀老頭走過來，聽見他說樂了一聲：“被收拾了？活該，我昨兒出去買東西，還聽見街上有人提你名字，爬了好幾家房頂——”

    雷東川道：“我也不想，杜明說他們家煙囪里有鳥叫聲，那不是怕小鳥熏死嗎，我就上去了?！?/br>
    賀老頭奇怪道：“那怎么我聽著，還有人說你爬樹掏鳥窩??？”

    雷東川郁悶道：“……我把小鳥救出來，不是得送回樹上去嗎，找了好幾處，才找到一個空的鳥窩”

    賀老頭聽了哈哈大笑，沒見過這么倒霉的孩子，心倒是不壞，運氣太背了。

    雷東川得知今天的書法作業(yè)已經(jīng)被弟弟寫完，還是挺開心的。

    他今天實在是太累了，他二叔估計是怕他太閑，玩兒命的帶他釋放體能，還管這叫“放電”，饒是雷東川體力比普通小孩高出許多，也累趴了。

    陸平系著圍裙提了一籠點心過來，遞給他們道：“今天做的醬爆魚，剛腌上，回去告訴你奶奶，明天再打開吃才入味！”

    雷東川伸手接過，道：“謝謝伯伯。”

    陸平笑呵呵的，還想再說什么，但是房間里傳來了電話鈴聲，他的大哥大響了，趕緊跑回去接電話了。

    賀老頭心煩，微微擰眉。

    老人叫住雷東川，低聲問道：“東川啊，你們暑假有什么打算沒有？”

    雷東川老實道：“明天我爸帶我們回爺爺那邊去。”

    “哦？都有誰去，什么時候的車啊？”

    “我爸自己開車，就帶我和小碗兒，明天一早就走了?！?/br>
    賀老頭抬眼瞥見陸平從院子里走過來，也不再多問，擺擺手讓兩個小朋友走了。

    白子慕跟在哥哥身邊，瞧見他手里的魚，伸手要幫忙拿東西。雷東川就干脆給了他，然后蹲下身把小孩背起來。白子慕一手拎著菜，一手有些緊張地不敢抱他：“哥哥，我沉……”

    雷東川背著他往上顛了顛，單手托著道：“不沉，你比輪胎輕多了，你幫我拿魚，我背你走。今天都干什么了？”

    白子慕趴在哥哥背上，小孩說話聲已經(jīng)漸漸聽不清了。

    舊宅，院子里。

    陸平背了那個竹簍，走過來笑道：“師父，我那電話壞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直亂響，我已經(jīng)關(guān)了，絕對不會再打擾您?！?/br>
    賀老頭嗯了一聲。

    陸平又問：“師父您今天晚上想吃點什么？我去買?！?/br>
    賀老頭道：“買條魚回來燒一下吧?！?/br>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