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雷東川帶著人又趕進來不少魚，一番圍追堵截之后，收獲頗豐。

    不過負責(zé)挖坑藏魚的那兩個人不見了，雷東川抬眼看了下，立刻大步走過去。

    白子慕正扶著竹簍準(zhǔn)備接下一條黃鱔，就看到雷東川折了一根樹枝跑過來，連忙伸手擋在竹簍前：“哥哥！”

    雷東川臉上都是泥點子，急道：“閃開，有蛇——”

    白子慕把竹簍稍微傾斜一點點給他看：“哥哥，不是蛇，是響油鱔糊?！?/br>
    雷東川愣了下，走過去低頭去看，果然竹簍里裝了三條黃鱔，正在底部扭來扭去。雷東川用樹枝戳了戳，問道：“小碗兒，你怕不怕？”

    白子慕搖頭：“不怕，陸伯伯給我做的那個菜，就是它呀！”

    雷東川看了竹簍一會，讓弟弟在這邊守著，自己又下去溝渠那。

    他找了那兩個釣黃鱔的小孩，那倆孩子見他過來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沒完成本職工作，跑去釣鱔魚了，結(jié)果雷東川一來就問：“這黃鱔哪兒找的，好抓嗎？”

    那倆人帶他過去看了，雷東川認真聽他們說怎么釣黃鱔。

    “就是先抓一個甲蟲，這種大點的，它喜歡趴在牛蒡葉上，一翻開葉子就能找到。然后撕掉蟲子一邊翅膀，裝在釣鉤上，放在洞口那邊。喏，最好是這樣沾著一點水的，蟲子在水面打轉(zhuǎn)，鱔魚瞧見了，過一會就會來吃?！贝謇锖⒆幽昧藰渲途€繩給他比劃，“這種魚好吃，但是可狡猾了，剛開始不能急著抽桿，它要先試兩下……”

    正說著，就有黃鱔被他們放在水面的小飛蟲吸引，吐了幾個氣泡之后，緩緩探出頭來。

    雷東川盯著水面，二話不說就下手掐住了一條，一把拽出了水面——粗壯的黃鱔瞧著比剛才那個還要大一些，足有七八兩的樣子！

    村里小孩：“?。　?/br>
    黃鱔被抓出來還在奮力扭動，雷東川拽著它摔了兩下，估計是暈了，只尾巴在那小幅度擺動。

    雷東川道：“我會了，你倆負責(zé)釣，我抓?！?/br>
    那倆小孩還是頭一次見這么生猛的逮法，反應(yīng)過來之后連忙點頭說好，還有一個孩子想把手里的樹枝給他，試圖分享工具。

    雷東川搖搖頭，道：“不用，我用手挺好?！?/br>
    那倆人之前一次一換餌，雖然能釣到黃鱔，但是速度很快。雷東川上手之后，完全改了模式，前頭還讓他們倆幫忙，后面干脆就不用了，自己拿了個長麥稈在水上撥弄，做出一圈圈泥水紋路的樣子，那些黃鱔就傻乎乎探頭，一抓一個準(zhǔn)。

    白子慕守著竹簍，就瞧見雷東川兩手各拽著一條黃鱔回來，上上下下跑了幾趟，他那竹簍就裝了小半。

    白子慕被巨大的幸福沖擊得樂開花，瞧見雷東川過來就喊哥哥。

    雷東川又放了兩條黃鱔，問道：“小碗兒，高興嗎？”

    白子慕興奮點頭：“高興！”

    雷東川一臉泥漿點子，瞧見他笑，也跟著笑出一口小白牙。

    雷東川新學(xué)了抓黃鱔，對圍魚沒什么興趣了，讓其他小孩按之前的方法去抓魚，自己留在這邊抓黃鱔。抓魚只能自己高興，但是抓黃鱔不一樣，他只要抓一條放竹簍里，就能聽見他弟小聲“哇”一聲，甭提多滿足了。

    一旦有領(lǐng)頭的，其余的有樣學(xué)樣。

    孫小九那些孩子屁顛屁顛跟在雷東川身后，瞧見他抓黃鱔，也不去圍魚了，跑來一起跟著釣黃鱔。

    溝渠這邊以前是野池塘的一部分，也是今年放水澆地才挖開的，加上這么多年來一直沒人來這邊釣黃鱔，還真有不少。十幾個皮小子一窩蜂跑過來，簡直要抄了黃鱔老巢了，它們在這休養(yǎng)生息近十年，從未想過有今天這一劫。

    村里孩子會釣黃鱔，但他們釣的時候，總會有些失手的時候，黃鱔一受驚就立刻潛入洞里，總要過上一會耐心才能抓到；可雷東川那邊就不是這么回事兒了，但凡黃鱔慢慢把頭伸出洞外，想窺看一下外面的餌料，只要冒頭的，有一個算一個，沒見能回去的。

    雷東川拿一根麥稈，抓遍溝渠，等到后面幾乎都是小黃鱔的時候，他就不抓了，把小的都放了回去。

    孫小九那邊傳來一聲驚呼，有些懊惱道：“老大，那條好大啊，又跑了！”

    雷東川走過去，讓他小聲一點，用麥稈慢慢晃動泥水，引那條黃鱔出來，過了好一會也不見洞里有動靜，孫小九剛想說話，就聽雷東川道：“噓——”

    孫小九把話咽回去，凝神屏息，盯著那里。

    雷東川耐性很好，而且身形、動作都很穩(wěn)，額頭上有泥水滴下也不見他眨一眨眼，手上的麥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在水面晃出一圈圈波紋，像是有小蟲掙動。

    泥洞入口，那條黃鱔慢慢把頭伸出洞外，也不過剛露出一點點，雷東川立刻丟了手里的麥稈，兩只手猛地探入泥水中死死掐住它！

    黃鱔受驚，掙動不止，瞧著個頭不小，連帶著把周圍的水?dāng)噭拥酶訙啙幔呀?jīng)徒勞無功，還是被雷東川拽了出來。出水之后才瞧出來，它比之前抓的那些黃鱔粗了不止一圈，瞧著足有近兩三斤的樣子。

    一幫孩子們都跑來看，不少人“哇”了一聲，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黃鱔，比起之前抓的都大許多，而且身體上帶了點暗紅色，不是之前抓的那種淡黃色澤。

    “老大，你可真厲害??！”

    孫小九興奮得不行，雷東川拖著那條黃鱔上去，他就在后面幫忙護著，生怕它跑了。

    雷東川心里得意，嘴上卻道：“還行吧?！?/br>
    他把這條大黃鱔拿上去給白子慕，但是它太大，反而讓小朋友有些害怕，連連后退連竹簍都不靠近了。

    雷東川奇怪道：“小碗兒，這也是黃鱔，你最愛吃的啊。”

    白子慕離開幾步，站在樹干那搖頭，干巴巴道：“哥哥它不是?！?/br>
    “它是呀，你看，長得一樣，就是它有點發(fā)紅……”

    雷東川從竹簍里扒拉了一下，想給弟弟看，白子慕眼尖瞧見他手上有血，立刻跑過去看。雷東川用他水壺里的水沖洗了一下，洗干凈手給他看：“是黃鱔傷了，我沒事，你看。”

    白子慕握著他的手查看，眼圈還有點泛紅，悶聲道：“哥哥我不吃了。”

    雷東川不敢把手抽出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撫，就用腦門抵著他的輕輕碰了下，咧嘴笑道：“沒事，我多抓點，你今天吃飽。”

    “已經(jīng)很多了，我不要了……”

    “那一會拿去賣了，換了錢留著給你以后買黃鱔吃，你什么時候想吃，咱們就去買?！?/br>
    雷東川剛才抓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好了，要不然他也不會一口氣兒抓這么多黃鱔。

    村里的小孩也抓了不少魚，正在剛挖出來的泥坑里蹦跶，但是大家伙兒也就是喜歡抓，真正吃起來沒幾個人能說清楚，孫小九還提議去撿點樹枝，串起來烤了吃。

    雷東川道：“抓來的魚大家伙一起分，按勞分配，要魚的自己回家去拿個水桶、木盆，不想要分魚的，就跟我一起把魚拿去賣了，換了錢買別的！”

    這話一出，孫小九那幫人也不提烤魚的事兒了，一個個滿臉興奮，都要跟雷東川一起去賣魚。

    雷東川又問：“一個要分魚的都沒有？我再問最后一遍，有要魚的沒有？”

    “老大，我不要，我媽不會做魚！”

    “對對，老大，我也不要！我上次被魚刺卡了嗓子疼了好幾天！”

    “老大，真的能賣錢嗎？我想買個作業(yè)本兒……”

    ……

    雷東川被一幫小子們圍住，一個個全都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他，村里小孩從來沒有過零花錢，家里買盒5分錢的火柴都是要賣一個雞蛋才能換來的，能有自己的零花錢，簡直就跟做夢一樣美妙。

    雷東川道：“當(dāng)然能，都要一起賣魚的話，那先把魚裝好。”

    孫小九激動道：“老大，我去拿水桶！”

    雷東川搖頭：“水桶太小了，放不開?！?/br>
    孫小九：“我家還有洗衣盆，那么大一個！我去拿來！”

    雷東川點點頭，道：“行，你快去快回，對了，誰家里有麻袋？或者裝化肥的袋子，洗干凈拿倆過來。”他們抓的魚太多，怕是得用麻袋裝。

    旁邊站著的倆小孩聽見立刻說自己家里有，撒腿跑回家去拿了。

    瓜田里。

    雷長壽父子渾然不知。

    雷長壽忙碌一天，賣完了大半的西瓜，記好賬之后又招手讓兒子過來：“柏良啊，過來歇歇?！?/br>
    雷爸爸——雷柏良聽見，這才走過來。

    他接過老父親遞過來的水壺，喝了一口自家燒的涼開水，因為是用從山里打的泉水煮開之后放涼的，味道和別處不一樣，略有些回甘。加上天氣炎熱，他喝了水看向田間鄉(xiāng)野，好像一下就回到了小時候跟在父母身邊忙碌的日子。

    雷柏良笑道：“爸，您還記得嗎，我跟山輝小時候陪您守瓜田，那會兒我還帶著他去撿麥穗，山輝老覺得人家老孫家的瓜比咱們家的好吃，還去偷偷摘了一個，為此您還打了他一頓。沒想到他現(xiàn)在當(dāng)警察，專門抓賊了，也不做小時候這樣的調(diào)皮事兒?！?/br>
    “可不是，老孫家種的甜瓜，咱們家種西瓜，哪兒能一樣嘛！”雷長壽指了瓜棚不遠處的一棵榆樹那?！拔掖蛩菚憔驼驹谀强粗?，嚇得夠嗆?！?/br>
    第85章 賣魚

    雷柏良聽了直笑。

    雷長壽道：“那會我打一個,嚇唬一個，就這樣你們兄弟倆也沒少淘氣。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也為人父母,‘殺雞儆猴’這套用過沒有？”

    “我家里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前頭兩個不犯錯，老三打一頓還趴在那跟你講道理，他有自己一套理論，你還輕易說服不了他，用他的話說，就是各論各的?！崩装亓甲谀歉细赣H訴苦，“爸,您說我們那會兒,哪兒敢跟父母講這些，老三這脾氣也不知道像誰?！?/br>
    雷長壽笑道：“像誰？還不是像你?！?/br>
    “我可沒他那樣倔……”

    “當(dāng)初縣里不讓你和山輝去念書,你不也跑去革委會跟人家理論了嗎,還真讓你爭取回來倆名額?！?/br>
    “那是不得已?！?/br>
    “是啊,說到底還是我們老了，人年紀一大，就什么都不敢爭、不敢講?！崩组L壽挑了一個瓜，一邊切一邊道：“老大,你這樣挺好,心里有什么想法就去做，走一步算一步，總比糊里糊涂這樣混一輩子強。你性子耿直，讓你留在礦上也憋屈一輩子,方錦已經(jīng)打電話跟我說了,你呢,就按你想的來，家里還有三座山頭、一方藕塘，這不，還有這一片瓜田……退一萬步，回家來也有飯吃。”

    雷柏良有些動容，喉頭滾了兩下半天只喊了一聲“爸”。

    “家里還有什么難處沒有？我們雖然在鄉(xiāng)下，但手里還攢了點錢，需要的話可以幫扶一下?！?/br>
    雷柏良搖搖頭，哽了一下道：“我，我覺得對不起您。”

    “你是覺得不當(dāng)官了沒面子？”

    “不不，當(dāng)然不是！您二老千辛萬苦送我去念大學(xué)，我現(xiàn)在卻……”

    雷長壽倒是神色如常：“你做事有自己的打算，問心無愧就是了，至于我們你不用多想，你媽常掛在嘴邊那句話還記得嗎？兒孫自有兒孫福，把你們撫養(yǎng)長大，讓你們?nèi)デ魄仆忸^的世界，我們的責(zé)任就算盡到了，再往后的路還得靠你們自己呀?！彼泻昧斯线f了一塊給兒子，和氣道：“嘗嘗，這是孫家給送來的甜瓜，他們家那個小孫子跟東川玩兒得不錯，說是特意挑了熟透的送過來?！?/br>
    雷柏良接過來，咬了一口。

    雷長壽在一旁笑呵呵問道：“是小時候那味兒嗎？”

    他點點頭，笑著說是。

    瓜太甜了，喉頭有些發(fā)澀，咽下去的時候眼眶都有些泛紅。

    孫家送來的甜瓜味道很好，雷長壽吃了一個之后，又讓兒子抱了一個西瓜給那邊送過去，打算再換倆甜瓜，帶回雷家老宅給賀大師他們也嘗嘗。

    雷爸爸去換甜瓜的時候，走在田埂上，并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溝渠。

    溝渠下，淺水洼中的小孩們，已經(jīng)成了泥猴兒。

    村里的孩子幾乎來了一半，十幾個小子跟在雷東川身后忙活，興奮地在泥水里折騰。他們年紀本來就小，加上彎腰忙碌，壓根沒人瞧見他們，這會渾身泥點子，摸魚摸得起勁兒，八匹馬都拽不回家去。

    孫小九從家里推了一個獨輪小推車過來，這是他爺爺裝著賣甜瓜的，這會兒里頭放了一個大洗衣盆。孫小九把獨輪車推到樹蔭下，放在白子慕那邊，讓他看著，自己立刻跳到溝渠下面加入隊伍，熱火朝天地開始裝魚去了——雷東川帶著他們一下午摸了太多魚，這會兒直接用麻袋裝。

    白子慕守著那輛獨輪小推車，一旁是他的竹簍，小孩額頭、鼻尖都被曬得冒汗，站在溝渠邊上看得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