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默點(diǎn)頭，認(rèn)真道：“好?！?/br>
    陸平津津有味瞧了一中午孩子們分錢，覺得這比聽評書還有意思。

    等他們忙完了，陸平還給他們慶祝了一下，讓一幫小孩都留在雷家老宅吃了一頓慶功宴。

    白子慕吃到了朝思暮想的響油鱔糊，小孩坐的凳子有點(diǎn)高，雷東川就在一旁挨著他，一邊喂飯，一邊替他扶著點(diǎn)。

    白子慕咬了一口鱔糊慢慢吃，小腳都在晃，吃美了。

    雷東川自己吃幾口，就騰出手喂弟弟吃一口，要吃什么，白子慕看一眼他就知道，下一刻就到了小朋友碗里。

    雷家人習(xí)慣如此，不覺得奇怪，陸平自從到了賀大師身邊也一直瞧著白子慕被這么喂飯，已經(jīng)看習(xí)慣了。

    白子慕好像就適合這樣。

    他長得小，飯碗也小，總給人一種需要照顧的感覺。

    村里的孩子們也特別適應(yīng)，他們昨天出去賣魚，白子慕都是被他們雷老大背著回來的，喂口飯算什么？太正常不過了。而且白子慕一看就又白又軟的，他們都不敢喂飯，怕不小心碰著哪兒，這個卷頭發(fā)的小娃娃長得太好看了，怎么寵著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孫小九大口吃飯，還不忘了在那夸：“老大，你弟弟長得真白，跟我家屋里掛的那個年畫娃娃一樣！”

    旁邊人跟著點(diǎn)頭：“我家也掛了，抱著個金元寶白白嫩嫩的，我媽說是招財童子?！?/br>
    雷東川吹起白子慕來，那是一點(diǎn)都不虧，點(diǎn)頭得意道：“那是，我弟可招財了，前陣子我們?nèi)ド缴系烙^里，那個道士爺爺還夸他，說他求啥就有啥！”

    第88章 石頭餅

    白子慕吃了一滿碗響油鱔糊拌飯,吃得美滋滋。

    這幫孩子人多，陸平把菜盛放在鐵盆里，分給他們吃,保證每個人前頭都有一份rou菜。他瞧著這幫孩子，忍不住想起自己以前，笑著道：“我們師兄弟小時候就是這么吃的,也吃大鍋飯。”

    白子慕仰頭問他：“伯伯，什么是大鍋飯？”

    陸平樂了,拿一旁的手帕給他擦了小臉：“就是你們現(xiàn)在吃的這種，香不香？”

    白子慕點(diǎn)點(diǎn)頭：“香！”

    大鍋飯可太香了。

    陸平陪著孩子們一起吃了飯,大概是因?yàn)榉值搅肆阌缅X,每個小孩兒勁頭更足了,比昨天還積極地幫他收拾了院子和廚房,一點(diǎn)都沒讓他沾手。

    陸平也沒攔著,站在那看他們忙碌，小一點(diǎn)的孩子掃院子,大一點(diǎn)的孩子端菜盆、洗碗筷，忙碌得井井有序。

    他記得很久以前,他也是在平江城的一座小院里這樣忙碌過。

    那會師兄弟們在一個鍋里吃飯,賀大師脾氣暴,但是對他們也很照顧,自從跟在老爺子身邊做學(xué)徒,再沒有人餓過肚子。

    陸平那個時候十來歲，餓怕了,晚上總會再多掐一塊饅頭藏在袖子里,也舍不得吃,每天都只吃一小點(diǎn),一直等到饅頭干了、硬了都留著。后來師父知道了，晚上讓他去廚房刷鍋洗碗，名義上讓他多干活，干完了，晚上會多給他一塊饅頭，有的時候是半張油餅，可不管給點(diǎn)什么吃的，都是熱乎的一口飯。

    陸平一顆心就這么被焐熱了。

    他吃百家飯長大，知道生存不易，師父是對他最好的人。

    要不是后來出了那件事，他們可能會一直陪在師父身邊。

    陸平神色有些黯然。

    出事之后，賀大師被下放農(nóng)場勞改幾次歷經(jīng)生死，性情大變，趕走了身邊所有親近的人。

    陸平和兩個師兄去看過賀大師，給他送了一些吃的，師父那時候已餓得全身浮腫，身邊只有一只茶杯和一把野谷子。

    陸平年歲小，只知道哭，其中一個師兄跟師父感情親厚，寫信給上面反映情況，不但信件石沉大海，連同那位師兄也折損在了那十年浩劫里。從那以后，那個倔強(qiáng)的老人就不肯再跟他們聯(lián)系，即便他們再去，也不肯相認(rèn)。但是陸平他們心里都知道，師父這是在變相保護(hù)他們——主動跟他們劃清界限，讓他們好“清清白白”做人。

    陸平心里難過，去一邊的門檻那坐著抽煙。

    他很少抽煙，嗆咳了一聲，眼眶有些發(fā)熱。

    那段日子太難了。

    但是萬幸，現(xiàn)在大家伙都熬過來，終于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他腦海里一時間轉(zhuǎn)過許多畫面，最終定格在了山上舊道觀中的那兩只銅燭臺上，破損燭臺煥然一新，而道觀外也盡是抽出新枝嫩芽的老樹。

    ——枯樹逢春。

    陸平念叨了一遍老道士的簽文，心里有了點(diǎn)慰藉，表情略舒緩了些。

    院子里。

    一幫小孩在把買字典和鋼筆的錢給了雷東川之后，每個人多多少少還剩下幾毛錢，全都有零花錢了。大家商量一陣，決定去消費(fèi)一把，孫小九上前問了雷東川要不要跟他們一起。

    雷東川道：“去哪兒？”

    孫小九：“去村口的供銷社，今天上貨，可多新鮮玩意兒了！”

    雷東川點(diǎn)點(diǎn)頭，他從來了鄉(xiāng)下還沒給白子慕買過零嘴兒，轉(zhuǎn)頭問道：“小碗兒，想吃什么沒有？”

    白子慕學(xué)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過來，道：“吃！”

    他說一個字，雷東川就能理解他的意思，點(diǎn)頭道：“行，咱們先去看看，瞧見什么好吃的就買。”

    一幫小孩就浩浩蕩蕩出發(fā)了。

    村里的小孩沒有午睡的習(xí)慣，平日里漫山遍野地跑著玩兒，今天穿了新衣服，大家都不舍得弄臟，一路走到山腳下。

    白子慕在鄉(xiāng)下住了一段時間，倒是膽子變大了不少，跟在雷東川身邊也不好好走路，專門踩著田埂路邊的小土溝走，雷東川就在旁邊扶著他，每次小朋友邁過一個小土坑的時候還會夸上幾句。路上有一棵大榆樹，雷東川給白子慕折了一條長桿樹枝，掰掉多余的葉子，小孩拿在手里特別威風(fēng)。

    白子慕拿著它探險，走得蹦蹦跳跳，跟在哥哥后面像是一個小尾巴。

    半路上，又碰到昨天那個賣冰棍的人，大概是昨天在雷家村賣光了所有冷飲，對方想來這再碰碰運(yùn)氣。

    這人運(yùn)氣不壞，果然又被雷家村一幫孩子們圍住了紛紛要買冰棍。

    賣冰棍的起初沒認(rèn)出來，瞧見前面那個漂亮的小卷毛才笑了，一邊開箱子一邊道：“你們今天洗得可真干凈，這一穿上衣服，我都沒認(rèn)出來！”

    村里小孩不少還是買冰袋，即便有了零花錢但也不舍得吃那么奢侈的冰棍，寧可留著多吃幾次5分的冰袋。

    白子慕好奇，跟著也買了一個冰袋，但是太涼了他拿不住，雷東川就拿著喂他吃。小孩咬開舔了一會，舌頭都木了，完全嘗不出什么味道。

    “哥哥，它在咬我?！?/br>
    “沒有，這是汽水兒，帶氣泡，不是咬你?！?/br>
    白子慕搖頭不吃，雷東川就吃了剩下的大半個冰袋，他現(xiàn)在做這些已經(jīng)很習(xí)慣了。

    孫小九買了一袋獼猴桃味兒的冰袋，一邊嘬著吃，一邊感慨道：“要是天天都有賣冰棍的來咱們村就好了?！?/br>
    雷東川道：“那簡單啊，你們先賺錢，有錢之后東西買的多，他自然就會往這邊跑。”

    孫小九發(fā)下宏愿：“我希望咱們雷家村以后要什么有什么，賣什么好東西的都有，我以后要在這蓋……蓋三層的摩天大樓！”他沒見過樓房，只聽說過，覺得三層一定很厲害。

    旁邊有個孩子沒買冷飲。

    孫小九跟他玩兒的挺好，問他：“王大毛，你為啥沒買?。孔蛱炀蜎]吃上。”

    對方憨厚笑一下，搖頭沒吭聲。

    孫小九手里有2毛零花錢，大方地要給對方也買一個冰袋，王大毛沒讓，攔住他道：“我等會想在供銷社買東西，要是錢不夠，你再借我點(diǎn)?！?/br>
    孫小九痛快答應(yīng)了。

    供銷社很快就到了。

    整個雷家村就這么一處可以買東西的地方，供銷社門前停了一輛手扶三輪車，是來送貨的。一旁有人不停搬卸，送了很多新東西到柜臺上，除了日常的一些吃用以外，還有一種盒裝的奶油小蛋糕，巴掌大小，白底奶油，上面還有幾朵小紅花，帶著奶香甜味兒，吸引了所有孩子們的目光。

    孫小九問道：“姨，這個多少錢啊？”

    供銷社的人道：“這個奶油蛋糕？這個貴，要5毛錢一個?！?/br>
    十來個小孩站在那里聞香味，沒一個人舍得買。

    供銷社墻上有貨架，前頭擺了一排木柜子，做臺面，順便也隔開人和貨的距離。

    一幫小孩就站在木柜前頭，仰頭看貨架上的東西，全神貫注，仔仔細(xì)細(xì)地瞧了一遍。

    有的拿著剩下的幾毛錢，給家里買了油鹽醬醋；也有的不知道買什么，就買了幾盒火柴——這個是家里生火做飯必備品，買它準(zhǔn)沒錯；還有的人學(xué)著昨天雷東川那樣，給家里買了洗衣粉。只有幾分錢的小孩，就奢侈地給自己買了一根酸酸糖，這種糖像五顏六色的小棍一樣，細(xì)細(xì)長長的，咬起來像是牛皮糖一樣，牙齒一粘上，酸得人口水直流。

    一根酸酸糖，能吃大半天，是特別劃算的零食了。

    王大毛揣著5塊錢，進(jìn)去看了一圈，很快視線就落在了靠墻的一排木架上，那上面擺放著的是小孩的涼鞋，左邊是藍(lán)黑色的男款，右邊擺著的是一雙粉色塑料小涼鞋，上面還帶了一只水晶蝴蝶，做工精致，非常漂亮。

    王大毛毫不猶豫就拿起了那雙粉色小涼鞋，到柜臺那付錢。

    售貨員有點(diǎn)驚訝，這雙小涼鞋擺在那很久了，因?yàn)橘F一直沒能賣出去，瞧見他拿來又問了一遍：“這雙可是賣4塊錢，你真要啊？”

    “要！”

    王大毛給了錢之后，拿到小涼鞋愛惜地摸了摸，小心地放在衣兜里。

    孫小九瞧見走過來道：“大毛，你兩天一根冰棍沒舍得吃，就為了買雙涼鞋？咋還是粉的？”

    王大毛道：“我meimei過生日，我給她買的?！?/br>
    夏天鄉(xiāng)下穿布鞋的也不在少數(shù)，有雙塑料涼鞋就已經(jīng)很好了，普通的塑料涼鞋要賣2塊錢左右，這樣帶水晶蝴蝶的整個雷家村也只有這一雙，擺在這里，是全村小姑娘的夢中情鞋。

    王大毛家里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樣，大人們很少給小一點(diǎn)的孩子買新鞋，家里舍不得，每次都覺得不如割一斤rou全家一起吃，而且小孩子腳長得快，買了之后一年半載就不能穿了，十分可惜。只是王家上面幾個都是男孩，最小的meimei就一直穿哥哥們的涼鞋，不是黑就是藍(lán)，從未有過一雙漂亮的小鞋子。

    王大毛早就想給meimei買一雙粉紅色的小涼鞋了，現(xiàn)在如愿以償，咧嘴直笑。

    孫小九有些心疼，問他：“你真不要字典了呀？”

    王大毛道：“我哥有，他用完就是我的了，還有鋼筆，我大哥說他上高中之后就把他的給我?！闭f到這里，他忍不住挺起胸膛，有的時候兄弟姐妹多也是財富的一種象征，別管新舊，哥哥jiejie用完剩下的全是他的了，能得一大堆。

    一旁的李成默也在認(rèn)真看，他沒舍得亂花，看到柜臺那邊有賣文具，就買了一些演草紙，村里賣的是莎草紙做的，不太光滑，有些地方還會有碎草葉的痕跡，但是也便宜很多，他買了三大本演草紙不過才1毛5分錢。他又挑了兩個軟皮本，給自己和哥哥一人一個，最后還買了一點(diǎn)格子信紙，這個貴，要5分錢一張，是寫信專用的紙張，李成默認(rèn)真挑選了十張，付了錢。

    雷東川被柜臺上一種靛藍(lán)色的藥片吸引了，在那研究了好一會。

    李成默瞧見，對他道：“這個是墨水片。”

    雷東川沒見過這東西，李成默就跟他解釋道：“不是所有人都買得起墨水，一小瓶墨水最便宜也要3毛5，這種墨水片就不一樣了，1毛錢一片，買回家去找一個空瓶子放進(jìn)去，灌上水可以泡出一大瓶墨水?！?/br>
    雷東川挺好奇：“跟墨水一樣嗎？”

    李成默點(diǎn)點(diǎn)頭，想了下又道：“顏色要稍微淺一點(diǎn)，但是也能用?！?/br>
    一大瓶自己泡的“墨水”可以用很久，這是他們這些窮孩子研究出來的省錢辦法。

    李成默眼睜睜瞧著他們之中最富有的雷東川，買了好多墨水片，放在紙包里認(rèn)真收起來。

    李成默：“……”

    如果他沒記錯，雷東川現(xiàn)在兜里可是有一百多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