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少驍去看他演草本。

    白子慕的演草本很干凈，只在本子上劃了兩道波浪線，瞧著更像是無聊隨便畫的。

    雷少驍不動聲色，又問了一個蝸牛爬樹的問題，這次對面的小孩好像察覺了什么，很快就搖搖頭，說不知道。

    雷少驍哄他：“子慕乖啊，再想一想？”

    白子慕推開作業(yè)本，從凳子上爬下來道：“哥哥，我想去喝水。”

    雷少驍抬手揉了他腦袋一下，笑道：“小鬼靈精，去吧，今天作業(yè)寫的很好，你可以先玩兒一會。”

    白子慕抱了二哥胳膊一下，不等對方抱回來，就跑走了。

    雷東川坐在一旁還在算“37 25”，耳朵里聽了一半二哥剛才念的題目，一頭霧水：“二哥，你剛才給小碗兒算的啥？我們習(xí)題冊上沒有彩珠??？”

    雷少驍翹腿坐在一旁，把手里的課本懶洋洋扔一邊，對他道：“廢話，我念的就不是你們課本上的題?！?/br>
    “那是啥？”

    “小學(xué)奧數(shù)題……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那道加法算清楚沒有？”

    “算好了！37 25是67對不對！”

    “對個屁?！?/br>
    雷少驍火冒三丈，擼起袖子給弟弟輔導(dǎo)功課，恨不得掰開腦袋給他灌輸進(jìn)去。他和大哥當(dāng)初都被選去代表學(xué)校參加奧數(shù)競賽，他們家老三選不上就算了，絕不能連個加減乘除都算不明白！

    雷東川埋頭苦學(xué)的時候，白子慕正坐在客廳吃水果。

    小孩捧著一個蘋果慢慢吃，然后吃兩口，就抬頭去看坐在一旁沙發(fā)上的雷爸爸。

    雷爸爸也在看書，但是書本和他們的不一樣，印著很多字母，白子慕學(xué)了拼音，但是并不能拼出它們的讀音。

    雷爸爸老早就瞧見他了，招手讓他過來，給他看自己手里的書：“喜歡這本？”

    白子慕翻了翻書，遺憾道：“我看不懂?！?/br>
    雷爸爸哈哈大笑，抱起他道：“這個不是拼音，是英文，子慕要不要學(xué)？我可以教你?！?/br>
    白子慕點點頭。

    英文沒有數(shù)學(xué)那么有趣，白子慕學(xué)了一會就覺得有一點無聊，但是雷爸爸教得很認(rèn)真，小朋友也就跟著學(xué)了好一會。等到雷爸爸教了一段時間，終于停下來之后，白子慕主動道：“雷爸爸好厲害。”

    雷爸爸也夸他：“沒有，子慕才厲害，剛才記住了好幾個單詞！”

    白子慕按著書本，仰頭認(rèn)真鼓勵他：“雷爸爸，我們老師說，多讀書以后就可以念大學(xué)，找到好工作?！?/br>
    雷爸爸愕然，失笑搖頭：“好，好?！?/br>
    他以為是他在哄小朋友。

    弄了半天，原來是小朋友在哄他開心。

    雷東川一直補(bǔ)習(xí)到很晚，去洗漱的時候拿涼水沖了一會臉才降溫，腦門都學(xué)到升溫。

    白子慕跟在哥哥身后，乖乖端著自己的小水杯在那刷牙。

    董玉秀的制衣廠入冬前十分忙碌，在趕制一批新衣，而且之前的牛仔褲出乎意料的一直從夏天賣到了現(xiàn)在，還有大批客戶跑來追加訂單，顯然冬天也有需求。董玉秀自然是高興的，她和雷mama這段時間又開始忙碌，回家的時間變晚了許多，有的時候還會直接睡在廠子的宿舍里。

    白子慕就在雷家，跟著雷東川一起睡在小床上。

    雷東川洗漱好了，甩甩腦袋，弄了好多水珠。

    白子慕躲不及，只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就瞧見哥哥湊近了沖他做鬼臉，愣了一下就笑起來。

    一旁的雷少驍瞧見，抱起白子慕要走：“子慕不怕，二哥保護(hù)你啊！”

    白子慕人小，幾乎是被扛在肩上，小鴨子似的撲騰幾下道：“不要，我要哥哥……”

    “你要哪個哥哥？”

    “雷哥哥！”

    二哥不放他下來，逮著剛洗干凈香噴噴的小朋友親了好幾下，把小孩親得哈哈笑個不住才哼道：“家里三個都是雷哥哥，不能厚此薄彼啊，今兒跟我睡吧？”

    白子慕猶豫一會，瞧見大哥進(jìn)來，立刻伸手過去。

    雷成竣順手接過來，道：“跟我睡？”

    “嗯！”

    雷家兩個哥哥睡的是上下鋪，雷成竣睡下鋪，倒是也還算安全，他讓白子慕睡在靠墻的位置，但是晚上小朋友睡得迷糊了，弄錯了方位，習(xí)慣性一翻身就碰到了墻壁，腦袋磕了一個包，哇地一聲哭了。

    雷成竣開燈去看，就看到小朋友坐在床上捂著額頭，含著眼淚哽咽。

    雷少驍也連忙起來，拿了醫(yī)藥盒過來，看著額頭上青了一塊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藥：“哥，這怎么辦？”

    雷成竣低聲問小孩：“回去？”

    “要，要回去?！?/br>
    雷成竣就抱起來，送去了雷東川那邊。

    雷東川聽到聲音迷迷糊糊醒過來，大哥過來的時候，他還在揉眼：“哥，我剛好像聽見小碗兒哭了……”就一小聲，他也不知道是做夢還是真聽見了，下意識就爬起來想去找。

    雷成竣把白子慕放回去，摸了摸兩個小朋友的腦袋：“沒事了，我給送回來了，快睡吧，明天還要去學(xué)校?！?/br>
    白子慕回到熟悉的床鋪，困意正濃，很快蜷縮起來睡了，一旁的雷東川也躺回去，被白子慕搶了枕頭也毫無所覺，兩個小孩的手指搭在一處，睡得安穩(wěn)。

    第109章 金鐲

    隔壁房間里。

    雷爸爸忽然驚醒。

    一旁的雷mama連忙披了一件衣服坐起來,打開床頭柜的臺燈，安撫道：“老雷，沒事吧？”

    雷爸爸額頭上一層細(xì)密冷汗，恍惚一下,嘴里輕聲道：“沒事,我只是聽到一點聲音,沒什么事……”

    雷mama心疼他,抬手給他擦了額頭上的冷汗，沒有拆穿他的話。

    她起身去看了孩子們，輕聲詢問知道并沒有什么事之后,又去客廳倒了一杯熱水。

    雷爸爸一個人坐在床鋪上，雙目直直看向前方，神情看起來有些痛苦。

    他剛才說謊了。

    他又夢到了那幾天在礦區(qū)救災(zāi)的時候,他站在指揮部里,每一個指令，就是幾條、十幾條人命。

    雷mama走過來，輕聲安撫他。

    但是他仍陷入自己夢里,雙手扶著額頭，看不出情緒只有雙肩微微顫抖。

    “柏良……”

    “方錦,如果我當(dāng)時決定再下得快一些……再快一點點……再多開鑿幾個救生孔，你說他們是不是就能活著回來？”他聲音顫抖,說到后面，已經(jīng)有些語無倫次。

    雷mama傾身過去抱住輕聲安撫：“沒事了,都過去了,柏良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br>
    她的手拍在對方后背上,才察覺連衣服都已經(jīng)汗?jié)裢噶恕?/br>
    地震之后,她的丈夫在白天一切如常,但只有她知道，每天晚上對方都會陷入噩夢之中。他在自責(zé)，但面對那樣的災(zāi)難，一個人的力量終究太小，他只能不停地回憶當(dāng)時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在夢里一遍遍重復(fù)……而她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覺察，并把丈夫從夢魘中叫醒。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丈夫。

    一直以來，對方都是家里的頂梁柱，像是一棵從不會彎曲的青松，但此刻，卻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雷mama抱著他，像平時哄勸幾個孩子一樣，低聲安撫。

    她只能盡可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給予幫助。

    而他需要時間，要靠自己熬過來。

    清晨。

    窗外有鳥叫聲，還有小孩子的聲音。

    雷爸爸已經(jīng)醒了，正坐在窗前的書桌那抬頭去看，他臉色還有些蒼白，但是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精神，看了外面熱熱鬧鬧的，臉上不自覺也跟著浮起一點笑意。像是從孩子們的歡笑里汲取了一點力量，他又低頭去在稿紙上提筆寫字，一旁還有兩三本攤開的外文書，有些上面做了標(biāo)注，是他重點要釋義的內(nèi)容。

    白子慕正在外面院子里和哥哥一起給小樹澆水，他們先給小杏樹澆了水。

    白子慕家的小杏樹長得挺好，它在地震中斷了一些枝葉，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修剪過重新長出來，瞧著沒受什么影響。新長出的枝條看起來很新，向上支棱著，特別精神，白子慕給它多澆了一點水。

    在這之后，他們又去葡萄藤那邊給花草澆水。

    深秋時節(jié)，草木泛黃，但草叢里也還有些小昆蟲。

    這個時候的蚱蜢是黃褐色的，腿腳十分有力，一下彈起來能跳很遠(yuǎn)。

    白子慕踩過腳邊的枯草落葉，那只蚱蜢跳起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嚇得提著水壺跑遠(yuǎn)了。

    雷爸爸正在窗臺前寫東西，忽然聽到小朋友隔著玻璃喊他，抬頭就看到一個小卷毛努力踮腳隔著玻璃求助：“……雷爸爸！有蟲！有很大的蟲呀！”

    雷爸爸立刻把鋼筆合攏，放在稿紙上，起身卷起袖子道：“好！你等著，我馬上就過去，雷爸爸做這個可厲害了！”

    *

    元旦，放假一天。

    今年的東昌小城元旦過得十分隆重。

    市里組織了一次煙花節(jié)，特意放了近半個小時的煙花作為慶祝。

    新年的一年要開始了，一切沉痛的事已經(jīng)變成過去，日歷翻開新的一頁，大家就可以繼續(xù)向前。

    雷家沒有去看煙花，而是收拾了一些禮物，一起回了鄉(xiāng)下老家。

    因為救災(zāi)的關(guān)系，今年中秋節(jié)他們破例沒有回老家探望，就湊在元旦回去。雷東川之前答應(yīng)了給雷家村的那些小伙伴買字典和鋼筆，也趕在回鄉(xiāng)之前，早早去挑選好放在一個大布袋里，一起放在了車上。

    董玉秀廠子里太忙，工人們輪休，因此她也無法離開，只把白子慕托付給雷mama，讓小孩跟著回鄉(xiāng)下玩一天。

    帶的東西多，加上人也多，雷爸爸特意去借了一輛小面包車，一家人去跨年。

    路途顛簸，白子慕在車上輪流被三個哥哥抱來抱去，二哥和雷東川搶得最兇。

    雷東川抱著不放，不滿道：“哥，你上回還把小碗兒磕著了！腦門上那么老大一個包，你怎么還好意思抱他啊?！?/br>
    雷少驍惱怒道：“那是我嗎！”

    雷東川：“我不管，反正我看著小碗兒的時候，從來沒磕著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