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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晚餐

    「醫(yī)枸怎么還沒來?」

    隔天錄音室內(nèi),杰洛西、小盼和她一直等不到醫(yī)枸,過往醫(yī)枸總是提前到場開嗓暖身,這天卻遲到了半小時,電話也一直打到轉(zhuǎn)語音信箱,總覺得不太像他會做的事。

    結(jié)果那天一整天,醫(yī)枸都沒有出現(xiàn),若非跟醫(yī)枸相處一陣子,認(rèn)識到他工作態(tài)度認(rèn)真也很努力,他們一定會以為被醫(yī)枸放鴿子了,后來小盼說醫(yī)枸的公司也聯(lián)系不上他,沒人知道他跑去哪了。

    隔日,莫名消失一整天的醫(yī)枸出現(xiàn)在錄音室,他看起來很憔悴,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跟平日有精神的樣子判若兩人。

    「真的很抱歉!我睡過頭!完全沒有聽到電話聲!真的很對不起!」

    據(jù)他的說法是他和朋友唱歌唱了一整晚,結(jié)果不小心打個盹直接睡掉大半天,以至于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即使繼續(xù)追問細(xì)節(jié),他也一概說真的只是睡過頭,并沒有要多談的意思,眾人也只好作罷。

    那之后兩人照常練習(xí)對唱,但醫(yī)枸從那之后就沒有剛開始的活力了,似乎有什么事哽在心頭,讓他鬱鬱寡歡。

    叮!她的手機螢?zāi)涣疗?,是葉卿榕傳來的訊息。這陣子葉卿榕幾乎都在外面跑案子,兩人已經(jīng)一星期沒見面了。

    訊息上寫著:「快下班了吧,想吃什么?冰箱還有火腿和小黃瓜,你想吃涼拌?還香烤?還是吃我呢?」

    她邊笑邊翻白眼,傳了個鄙視的表情貼圖給他。

    「我想吃蒜炒豬rou片。」她回傳訊息。

    叮!葉卿榕回傳了一張ok的貼圖,并傳訊說:「小榕子這就去買豬rou片伺候娘娘用膳!」

    她忍不住勾起微笑,她很喜歡老公作的家常菜,一想到可以吃到手作溫馨料理,她就恨不得立刻回家。

    「啊……這里拍子又快了喔震璃鶯,要再慢一點?!贯t(yī)枸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糟糕,不小心太雀躍影響歌聲了。她暗自吐舌自嘲。

    醫(yī)枸這人雖然有心事,但對于節(jié)拍的堅持倒是一如往常,今天的她也是被合作伙伴盯著把每個音都唱好唱對。幸好她音準(zhǔn)還行,面對刁鑽的要求,多唱幾次就能記住了,不然這樣龜毛誰受的了。她暗自抱怨。

    終于捱到練完唱,大家各自道別回家,她本來想順路在連鎖店買個蛋糕回去,但想了想,還是決定繞路去稍遠(yuǎn)的百貨公司。

    那邊的地下美食街有間甜點店很好吃,她和葉卿榕當(dāng)初吃一次就愛上了,但因為太貴了他們捨不得買,今天雖然不是什么特別日子,但偶爾任性一下又有何妨呢。

    她站在蛋糕柜前左挑右挑,是選兩人都愛吃的藍(lán)莓乳酪塔好呢,還是卿榕愛吃的伯爵茶慕斯好呢,正當(dāng)她拿不定主意時,手機響起一個陌生號碼--

    「你好?」

    『喂?請問您是葉卿榕,葉先生的家屬嗎?』

    「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葉太太,我這里是市立醫(yī)院,您先生車禍被送到本院急診室,請您依照指示攜帶以下物品──』

    先生車禍被送到本院急診室……車禍被送到急診室……車禍急診室……

    他剛剛說了什么?

    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為什么我聽不懂?

    先生車禍?先生是……車禍……?他不是在家嗎?他已經(jīng)到家了呀,不會的,他們搞錯了對吧?

    出車禍?zhǔn)鞘裁匆馑??我怎么聽不懂?/br>
    『葉太太?您還在線上嗎葉太太?葉──』

    后面的對話她記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制式化的照著指示去醫(yī)院,給他們交代的東西,聽他們說明的事項,但她一個字也沒記住。

    醫(yī)院的人告訴她,葉卿榕從生鮮超市走出來正在過馬路時,被闖紅燈的車子直接撞上,車子前檔玻璃全碎,可見撞擊力道之大。

    醫(yī)院的人又說,葉卿榕內(nèi)出血太嚴(yán)重,送來時一度沒呼吸心跳。

    經(jīng)過搶救還是沒能從死神手中搶人。

    葉卿榕當(dāng)晚走了。

    當(dāng)那名闖紅燈的車禍肇事者跟著家屬來到醫(yī)院,她才知道肇事者不僅未成年,車禍當(dāng)下還是酒駕,神智不清的情況下把紅燈當(dāng)綠燈狂催油門,硬生生送走她的摯愛。

    肇事少年的家屬聲淚俱下,老淚縱痕苦苦哀求,「我們家小孩還這么年輕,請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我們一定會好好管教他!能請您大人大量和我們和解嗎,我們會--」

    她麻木地聽著他們慷慨激昂的道歉詞。

    不許怨不準(zhǔn)罵。母親過往的教導(dǎo)在這時突然浮上心頭。要原諒待人要和善,凡事都慈悲心腸,遵守道德做人謙卑。不許怨不準(zhǔn)罵。

    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不許怨不準(zhǔn)罵。

    「給我離開?!顾麄兊穆曇袅钏械絿f心無比,比盤旋在殘渣污垢上的蒼蠅嗡聲還令人厭煩,他們的音頻讓她渾身的汗毛都立起,她好想立刻拿起最近的東西趕走他們,噁心的蛆蟲!敗類!垃圾!

    「謝謝小姐,謝--」

    「給我滾出去!殺人兇手!」她朝那幾個人崩潰大吼。

    吼完后她涌起強烈的罪惡感。她可是歌手,是個公眾人物,不該這樣失態(tài),這么做很不應(yīng)該,怎么可以這么浮躁,要冷靜要冷靜,太不應(yīng)該了,居然沒有慈悲為懷,何等怨毒……

    好孤單……好可怕……

    呼吸好痛苦,明明張大口拼命吸氣,卻仍感覺快要窒息,斥責(zé)他人的罪惡感和強烈孤獨感讓她感到難以呼吸。

    她徬徨的坐在醫(yī)院的椅子上,顫抖地拿出手機,點開通聯(lián)記錄。誰都可以,拜託幫幫她──

    「mama……」

    她死死抓住手邊最近的浮木。

    『喂?響絢啊,什么事?媽現(xiàn)在在炒菜,有什么事快說?!?/br>
    電話那頭傳來翻炒菜餚和抽油煙機的聲音,屬于家的聲音。

    「媽……卿榕他……走了……來陪我好嗎……」拜託幫幫我,我需要幫忙,求求你,家人就是互相幫助不是嗎,我是你的家人啊。

    『什么?媽沒聽到,你再說一次?!?/br>
    「卿榕走了……他離開了……我一個人……幫我……」

    對話那頭的抽油煙機聲稍稍遠(yuǎn)離,母親總算從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對話中,拼湊出原委。

    『你說……女婿他……出車禍……走了?』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錯愕,和以往總是公事公辦的隔閡語氣不同,是她許久不曾感受到的,來自母親的人情溫度。

    「嗚嗚嗚……」

    『等等……欸!是響絢打來的,卿榕出車禍了?!浑娫捘穷^的聲音稍稍遠(yuǎn)離,似乎在對父親說話,隱約能聽到弟弟那兩個小孩的吵鬧聲,似乎弟弟一家也在場。

    為什么同是有血緣的一家人,卻只有她不在那個家里?這么多年了,孤身在外的她只有卿榕與她相伴,一起打造屬于他們的家──如今卿榕卻不在了。

    「媽……我可不可以搬去和你們?。堪萦殹也幌胍粋€人……」她卑微地向母親乞求幫助。

    一想到她得回去黑漆漆的屋子,沒有卿榕溫暖的聲音對她說歡迎回家,沒有卿榕為忙到深夜的她煮宵夜,沒有卿榕可以做她的第一位聽眾。一想到她得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她就覺得好可怕。

    『啊你們有買房子嗎?有房貸要還嗎?』母親卻在這時答非所問。

    「房貸……是有……」他們才剛搬新家,確實有房貸要繳,但母親為什么問起這個?

    『響絢還這么年輕,不該這樣啊……別擔(dān)心,mama立刻幫你問問有沒有還沒結(jié)婚的?!?/br>
    「──什么?」

    『你還這么年輕怎么可以當(dāng)寡婦,還好你們沒小孩,雖然房貸是個問題,不過響絢人長得可愛又年輕,總會找到不錯的?!?/br>
    什么?這人到底在說什么?

    『唉……當(dāng)初你說要嫁給那個姓葉的,媽就覺得他看起來命不好,但想說你自己選的就隨你去了?!?/br>
    什么叫做命不好?他不偷不搶走在路上被喝醉酒的未成年撞死,是他命不好?這人到底在說些什么鬼話?難道她想馬上幫她相親再嫁?

    她說:「住口,我不想聽這些?!?/br>
    『好了你別鬧情緒,我這不就在幫你想辦法嗎?你還年輕總有機會再踏入婚姻的──』

    「我說我不想聽這些!」

    但母親依然故我的說下去,并未察覺她心碎的聲音。

    『說什么話?女孩子不能沒有家庭,難道放你一個人在外面招風(fēng)???我們家又不是不三不四的家庭,你死了丈夫得有多少間話?好了別吵了,媽已經(jīng)在群組上幫你問了──』

    什么叫做別吵了?是我錯了嗎?原來我是在麻煩你嗎?

    是她任性嗎?是她做的不夠好嗎?是我不該出生為女孩?我一出生就對不起我母親?她是不是因為第一胎是女孩而飽受責(zé)難,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夠好……

    「沒事了……媽……」

    『什么?』

    「沒事了……不勞煩你了……」

    她直接掛掉通話后,辦完手續(xù)就離開醫(yī)院了?;氐皆?jīng)溫馨的家,看到家里頭電燈還是亮的,彷彿一切都是假的,其實卿榕沒有事,他還在家里做晚餐等她下班,一切都是誤會而已。

    但那只是自欺欺人,廚房里放著正在解凍的火腿,和切好的蒜頭片。

    老公并沒有躲在某個地方嚇唬她,哪里都找不到他。

    家里安靜的好可怕。

    她衝進錄音室把門甩上,在里面放聲尖叫,像是嬰兒剛脫離母體般用盡力氣哭喊,不停的尖叫,直叫到面紅耳赤,口乾舌燥,直叫到再也出不了聲。

    會制止鶯鳥燃燒自己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沒事……都沒事了……卿榕你是不是也很害怕……我來陪你好不好……讓我去你身邊好不好……」

    她靜靜走到角落蜷縮著,消極的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

    已經(jīng)夠了,就這樣吧。

    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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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再說一次,這mama真的很機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