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飛：“哦？他做了什么死有余辜的事？”

    錢牙子一聽，仙人居然真把他的話聽進(jìn)去了，登時來了勁，整個人都像是突然長出了骨頭，站直了。

    “那可就多了！”

    “王牙子他這個人，沒底線的，我們做牙人的呢，講究一個你情我愿對不對，誰家苦到要賣兒賣女了，那我們上門給人介紹個活計(jì)，但凡沒苦到那份上，我們也不能強(qiáng)買強(qiáng)賣對不對？”

    “王牙子這個人不行，他講究一個強(qiáng)買強(qiáng)賣哩，您瞧隔壁那條街，看見街頭那家了不，那家以前住的不是現(xiàn)在這戶人家?！?/br>
    “那家原本住的是對父女，女兒生得貌美，王牙子想讓她去周大戶家做婢女，但她爹以前讀過書嘞，識字！所以不肯讓女兒去做婢女，結(jié)果那個王牙子嘍，雇人打斷了那個爹的腿，好家伙，這阿爹和囡倆立刻就沒了進(jìn)賬，王牙子就給他囡騙去周大戶家當(dāng)婢女嘞?！?/br>
    錢牙子說得上頭，原本對著仙人是要說官話的，說到最后已經(jīng)官話方言夾著來了。

    “還有還有，看那條街另外一邊，那間空屋子，那里住的是兩兄弟，兩兄弟都有那啥，靈根，就是不太好，但是那兩兄弟志向遠(yuǎn)大著嘞，老是跟我們說以后他們要當(dāng)仙人的。”

    “不過呢，他們倆是新搬來河起鎮(zhèn)的，不知道這條街的水深著呢，那倆小伙子很討人喜歡的，又俊又會說話，如果早點(diǎn)知道王牙子在打他們倆的主意，肯定會有人提醒他們的，那不是王牙子心黑手黑，辦的事也是暗的嘛，那個哥哥呢，被他忽悠著去給仙人干活了，結(jié)果死了，那個弟弟呢，前段時間也被忽悠去了，好好一家人就這么沒了，造孽喲……”

    “還有街頭那家，本來小兩口日子過得好好的，靠著一手點(diǎn)豆腐的手藝，活得有滋有味的，結(jié)果接連好幾天有人滿大街地看吃他家豆腐吃出毛病了，嗤，別人不知道，我還不認(rèn)識嘛，那幾個鬧事的人，全都是跟王牙子交好的地痞，結(jié)果那小兩口生意砸了，還不是落王牙子手上了……”

    錢牙子不知道是憋久了還是天生就喜歡說話，沈青飛不打斷他，他就喋喋不休地一直講，倒豆子一般把王牙子干過的腌臜事全倒了出來。

    沈青飛不知道他的話有幾成可信，但耐心地聽他講了小半個時辰，一直到他的話越來越離譜越來越不現(xiàn)實(shí)才叫停。

    錢牙子說的這些內(nèi)容里，最值得注意的還是那一對有靈根的兄弟，邪修也是有門檻的，總得有靈根才能修煉嘛。

    于是沈青飛朝著錢牙子剛剛指出的位置走了過去，那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房間里幾乎什么也沒有，沈青飛閉上眼，仔細(xì)感受這件屋子給他的感覺，那種不適感并沒有比外面更重，是死人的那塊地方到這里的正常輻射程度。

    他走出房間，鄰居們都在暗暗打量他，而當(dāng)他看過去的時候，那些眼神又閃躲了。

    沈青飛隨便挑了個人：“萬劍宗弟子，追查邪修?！?/br>
    “什么邪修？什么邪修！小津他不會是壞人！”

    沈青飛挑眉，看來錢牙子說這倆兄弟人緣很好并不是假話，但這樣的反應(yīng)真的沒關(guān)系嗎……就算真的沒嫌疑都得污成有嫌疑了……

    他看了圈周圍敵視的眼神，放軟了些語氣：“小津是原本住在這里的兩兄弟之一嗎？我并沒有說他是邪修，只是我在追查邪修途中，聽聞這兩兄弟曾被王牙子坑害過，所以想來問問有沒有什么我能做的?！?/br>
    他的一番話并沒能消除對方警惕的目光：“賽春花家也被王牙子坑過，你怎么不去問他們？”

    沈青飛聽到這里，大致可以確定錢牙子說的基本是事實(shí)了，于是他放過了這一群滿臉警惕與敵視的鎮(zhèn)民，重新回去找錢牙子。

    “喲，仙人，您怎么又回來啦?！?/br>
    “那對兄弟?！?/br>
    “嗯？”

    “當(dāng)時王牙子介紹他們?nèi)サ氖悄睦?？?/br>
    錢牙子露出了一個神秘兮兮的笑容：“誒呦，這我可不敢說，那邊也是仙人吶。”

    他說著不敢，臉上去完全沒有害怕的意思，反倒是意味深長地笑著，笑得還無比燦爛。

    沈青飛直接問：“你要什么？”

    “內(nèi)個……要是仙人愿意施舍我一點(diǎn)仙丹啊什么的，就最好了。”

    沈青飛差點(diǎn)笑出聲，仙丹，我都沒有，怎么給你？

    他搖了搖頭。

    錢牙子惋惜地嘆了一聲，不過本來也沒覺得自己這個獅子大開口能被滿足，所以很痛快地降低了要求：“那仙人能不能賞我點(diǎn)靈石？”

    沈青飛：“那要看你給出的消息夠不夠?！?/br>
    錢牙子神秘一笑：“我知道那對兄弟倆的弟弟，如果真的是殺了王牙子的人話，下一個想殺誰。”

    沈青飛挑眉，摸出半塊下品靈石：“展開說說。”

    “王牙子當(dāng)初神神秘秘地忽悠了哥哥，說的是給仙人干活，哥哥還以為這是王牙子感激他幫了他，才吐露出來的秘密與機(jī)緣，其實(shí)哪能呢，其實(shí)在這里時間待得久點(diǎn)就知道了，仙人確實(shí)會要凡人給他們干活的，但那可不是什么好活，那是要命的活……”

    沈青飛皺眉，要命的活，難道是有修士在做人體實(shí)驗(yàn)？

    “什么活？”他直接問了，半塊靈石都亮出去了，當(dāng)然有什么問什么。

    “嘖……這個，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br>
    “锃”的一聲，沈青飛右手拇指一彈，就露出了一寸長的劍鋒。

    “誒誒誒，別激動，仙人！別激動??！我還沒說完吶！”

    “雖然沒人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活，但是我知道這活是誰在管??！”

    “王牙子死了之后，這邊不得接著招人嘛，所以呀，那需要凡人做活的仙人，現(xiàn)在就是在和我要人嘞?！?/br>
    沈青飛聞言再次上下打量了對方一次，對方對上他的目光，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說：“這靈石花得值吧！”

    “您來得真是巧，明天早上，我就要帶著新一批不怕死不信邪的年輕人去交人了，您可以那個什么……暗中觀察！”

    沈青飛：“把我算進(jìn)隊(duì)伍里?！?/br>
    “哈？啥？”

    “你就當(dāng)我也是那不怕死不信邪的年輕人之一，把我交給對方?！?/br>
    錢牙子有點(diǎn)傻眼：“但是您一看……一看就不是凡人啊。”

    沈青飛：“我自然會偽裝，你還要不要靈石？”

    “要要要，要要要，您說了算，您說了算！”

    第二天一早，沈青飛換了衣服，把劍留在了房間里，只帶了陳宸那拿來的機(jī)關(guān)和匕首就去找錢牙子了。

    錢牙子看見他大吃一驚：“仙人您這……您這……也忒像了！”

    沈青飛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對方。他換了身破舊衣服，運(yùn)轉(zhuǎn)起斂息訣，又在自己臉上涂了些黑灰，現(xiàn)在看上去就是個灰頭土臉的鄉(xiāng)下小子模樣，和昨天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人，難怪錢牙子嗑巴成這樣。

    他把那半塊下品靈石扔給對方，錢牙子立刻喜笑顏開，帶著他走進(jìn)了院子。

    院子里，已經(jīng)有大概十幾個人等在那里了，清一色全是男的，年齡跨度倒是很廣，老中青少都有。

    沈青飛走進(jìn)人堆里，觀察著其他人，他們臉上幾乎毫無例外，全是一種混雜著害怕與“沒退路了”的破釜沉舟式表情，沈青飛是為了查明真相才混進(jìn)來的，沒問報(bào)酬，所以他不知道這份活之所以死亡率百分之百但依舊有人前仆后繼的理由就是給錢足夠多，哪怕自己死在那兒了，工錢也夠家人生活了——反正這年頭要人命的活也不少，與其去做死亡率低一些但沒啥錢的活，還不如干脆抱著必死的心去拿高工錢。

    沈青飛又等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然后錢牙子才帶著他們出發(fā)，一堆人走到鎮(zhèn)外，又走了好長一段路，他因?yàn)榈椭^，所以先是看到視野里出現(xiàn)了一座木板車，然后才稍微抬起頭，看見了領(lǐng)頭的人，或者說，來領(lǐng)他們的人。

    在看清對方的衣著的時候，沈青飛瞳孔猛地一縮。

    因?yàn)樘煜ち?，那套衣服?/br>
    是碧落山莊的制服。

    碧落山莊……怎么會這么巧？碧落山莊為什么會在這種離本莊八百里遠(yuǎn)的地方招人？還是招凡人？還是招送死的炮灰凡人？他們在做什么？

    但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他的思緒就被后面人推擠的動作打斷了。

    他被人推搡著擠上了那架木板車，那個穿著碧落山莊下人制服的人點(diǎn)了點(diǎn)人，然后鉆進(jìn)了前面的馬車。

    在“轟隆隆”的聲音中，沈青飛再次坐著一塊光禿禿的木板開始了旅程，不過這次條件還比上次差點(diǎn)，上一次雖然他和陳宸的戰(zhàn)斗毀了馬車的大部分，但起碼留下來的下半部分是由他獨(dú)占的，甚至還有個軟墊。

    第24章

    “嘿, 沒見過你，你是從哪來的？”

    沈青飛原本正在專心致志地記著他們走過的路，卻突然地被打斷了思緒。

    問他問題的是坐在對面的一個中年男人, 看上去很緊張，可能是承受不了沉默的壓力才隨意找了個話題。

    沈青飛也隨意地編了個出身：“逃難來的, 剛來河起鎮(zhèn)?！?/br>
    對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同情, 不過又很快消失，大概是想到自己也沒啥資格同情別人。

    于是話題到這里就又中斷了，本身木板車上載著的也都不是什么健談的人，現(xiàn)在氣氛沉重, 大家更沒心情聊天。

    沈青飛見對方不再打算繼續(xù)這個話題, 就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記路上。

    突然間, 一陣殺意讓他汗毛倒豎,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了腰間……然后才意識到，自己沒帶劍！

    不過好在, 那道殺意并不是沖他而來的, 也沒人注意到他詭異的行為。

    一道道黑影從地底鉆出, 不過沒有一道是沖著木板車而來的, 木板車上顫顫發(fā)抖的十幾個人就那么看著那些黑影圍住了前面的馬車——然后吞噬了它。

    黑影包裹著馬車，馬車一開始似乎在掙扎, 于是黑影也跟著搖晃，時不時還會凸起一塊。

    然后搖晃停止了，也不再有看著就惡心的凸起。

    空氣安靜了下來, 黑影褪去，流下了一架破破爛爛的馬車, 和兩具尸體。

    木板車上的十幾個人的神情驚恐, 然后又變?yōu)槊Ｈ弧麄兊墓椭? 是死了嗎？那他們呢？他們……要怎么辦呢？

    他們的茫然是被身邊的一陣風(fēng)打斷的，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這群人中有一道身影飛了出去。

    是那個說自己逃難來河起鎮(zhèn)的家伙。

    他飛出去了。

    這十幾個人臉上已經(jīng)不知道該茫然還是該驚訝了。

    花了點(diǎn)時間才鎖定邪修的位置的沈青飛，忍著喉頭泛上來的惡心從樹枝借力朝那個隱藏在密密的樹葉里的陰暗身影飛去，他左手手臂內(nèi)側(cè)的匕首已經(jīng)滑入手心，這個邪修的黑影實(shí)力比他碰見的上一個要低得多，不用回去取劍再回來跟著蹤跡走。

    那道身影顯然看見了他，頓了一下開始往反方向跑。

    可惜，這個邪修應(yīng)該剛開始修煉沒多久，他的速度比沈青飛要慢的多。

    哪怕他有時不時放出黑影來阻擋沈青飛，試圖拖慢他的速度，但收效不佳，畢竟這些黑影落在之前才和另一個邪修纏斗過的沈青飛眼里，脆弱得宛如紙片，哪怕他身為劍修，現(xiàn)在手里甚至連劍都沒有，也不妨礙他一側(cè)身，一推掌，就是一道黑影被他的匕首劃破，還不用減速。

    終于，沈青飛右掌打出一陣風(fēng)行靈力在樹干上，再次借力飄向那個邪修。

    眼看著鋒利的匕首就要扎到自己眼前！

    邪修猛地出聲大喊：“等等！等一下！我要求為自己辯護(hù)！”

    沈青飛：“……”

    他幾乎是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想了一遍來自錢牙子提供的這個少年的悲慘經(jīng)歷，最后收起劍勢，平緩地落在對方上方的樹枝上。

    “你說吧?！?/br>
    那邪修眨了眨眼，好像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答應(yīng)，但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慌亂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然后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自己的陳述。

    “這位仙人，您一看就是為了除魔衛(wèi)道而來對吧？”

    沈青飛簡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他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