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對你不滿意。我又為什么對你一定滿意，還是什么都不缺的施惠少爺在別的女人那里有過這種百般滿意的待遇，跑到我這里，就不平衡了？”

    “汪鹽！！”

    “別喊，我聽得見?！彼俪麘灰痪?，“孫施惠，你要是設(shè)想的婚姻是那種千依百順，我對你什么都滿意，過童話級別日子的話，那么我勸你趁早換人！恕我直言，我升斗小民，至今沒見過童話婚姻?！?/br>
    有人一把松開她，坐正在駕駛位上，不甘心地悶悶在方向盤上砸一拳，“我和你說東，你扯西?！?/br>
    “我扯什么了，不是你問我不滿意你什么嗎？就是不滿意你這副少爺脾氣！還有，孫施惠，你再有事沒事提我過去的人，要么咱們提前結(jié)束契約吧，我也不是等不起?！?/br>
    “你等什么？”

    “等……”

    “汪鹽！”有人一時情急，扽著她的手要她過來，“你結(jié)婚了，你知道嗎？”

    他有必要提醒她，“那份契約書我還沒用印。”

    委實也算名正言順的孫太太眉眼研好，意識清醒，“那也許更好，沒有契約，我的婚姻更貨真價實了?！?/br>
    孫施惠被她氣得更糊涂了，怎么就更貨真價實了。

    汪鹽：“我的婚姻，我可以結(jié)也可以離?！?/br>
    某人：“你想得美。我現(xiàn)在就拿著契約書去找老汪，看這份只有你簽字的契約書，老汪信誰。我說我信誓旦旦的求婚，汪師姐只愿意和我契約三年！”

    汪鹽氣得掇過身來，就罵人， “孫施惠，你就是無賴！”

    “是，我就賴上你了?！彼缴系募t還在。目光也清明篤定。

    汪鹽一時失語。

    四目相對里，

    有手過來替她揩唇上蹭花的口紅，指腹輕也柔，沉靜一會兒，他難得的求和口吻，“不滿意可以，但必須告訴我。比如今天的開車。”

    孫施惠說，他今天還真就別這個勁了，“你就在我車上睡著試試看，看你能不能睡著，我能不能安全帶你回家?！?/br>
    汪鹽保證這輩子再不會遇到有孫施惠這號人了。

    他就是個斯文掛的無賴。

    大半夜車子重新上高架橋，穩(wěn)穩(wěn)地馳騁，像只盤旋遲遲不降落的飛鳥。總之，汪鹽什么時候能睡著，他們什么時候——回家。

    ……

    夜愈來愈靜，人也愈來愈屈服于黑夜里的疲勞，疲勞軀體下真實的內(nèi)心或者需求。

    汪鹽看著驅(qū)車人的半邊側(cè)臉，清癯乃至偏執(zhí)。

    他這些年都沒這樣過。

    最后，汪鹽實在沒轍了。她繳械也算求和，當(dāng)真有點累，有點困了，“孫施惠，我們回家吧。”

    一遍不起效，再喊一遍，孫施惠！

    第三遍，汪鹽也軟和下來了，她原本想再譏諷地喊他施惠少爺?shù)?，出口：“我求你了，施惠……?/br>
    *

    深夜，落雨后的老宅，白茫茫霧重重。

    車子熄火前的大燈，像兩只目光炯明的野獸。孫施惠從車上下來，再繞到副駕開門，俯身來替有人解安全帶的時候，汪鹽已經(jīng)真香地睡著了。

    孫施惠輕飄飄的笑意落下來。

    正在覺頭上的人，嗚嗚兩聲，好像感覺到了周身的變化。車子停下來了，身邊有人。

    她迷糊問了句，“到了？”

    孫施惠把她的包掛她脖子上，然后傾身來攬抱她，一手在腰，一手去她腿彎。

    汪鹽唔了一聲，他朝她，“別叫?！?/br>
    貓貓不出聲，狗子就不會跟著叫。

    第49章 家家雨（29）

    汪鹽的衣衫很薄, 人也瘦。孫施惠覺得再用點力，能抱碎她的骨頭。

    于是，他惡趣味也促狹, 狠心把臂彎里的人重重往上一虛掂。

    人還在他手里，汪鹽的半顆心早被顛簸出去了。

    她從他臂彎里跳脫下來，很狼狽，包的鏈子掛在脖頸上。這種不解風(fēng)情的事, 只有孫施惠干得出來。

    汪鹽木木的腦袋, 由著停雨后的夜風(fēng)一吹，漣漪泛泛地蘇醒了。

    她把包的肩帶摘出來，好好背在肩頭, 夜闌人靜，汪鹽聲音也跟著輕悄了很多。兩個人的影子浴在黑暗里很鮮明的落差。

    汪鹽問他, “你在高架橋上跑了多久？”

    “跑到你適配我的速度?！睂O施惠兩手落袋，身高壓制，人卻落拓懶散地站在她面前。

    汪鹽在心里沒來由地罵他一句，臭流氓?？傊?，她可以保證，他說這話時，腦子里沒什么好建設(shè)。

    “孫施惠，你就是我媽說的那種越活越倒退的那個?！闭f完，前頭的人抬腳就往后院去。

    二人一前一后在游廊下往里走。新中式的宅院, 自然不能全由著以前的老陳設(shè)一到晚上就烏洞洞的, 孫施惠差人安了一套夜間感應(yīng)燈光照明系統(tǒng)。

    游廊下, 隔一段距離聲控就捕捉到一些動靜, 于是串聯(lián)起一片橘色的燈光。

    十七八的時候不作孽, 然后到了這個年紀(jì), 開始瘋狂作。

    游廊都快走到盡頭了，最后一截，貌似聲控效果不太明顯，汪鹽的強迫癥甚至還逗留了會兒，高跟鞋試著重復(fù)地跺了跺腳，那盞燈依舊沒有亮。

    “壞了。”她好像自言自語，又像朝身后人說。

    孫施惠跟在她后頭，些微的笑聲，提醒她，“記著找?guī)煾祦硇??！?/br>
    兩道身影才到他們院子門口，阿秋就披著外裳過來了，她像是等著施惠回來的。

    老保姆跟著他們往里，一面問他們吃了沒，一面有事跟施惠交代。

    孫施惠扯松些領(lǐng)帶，闊步往里走，還沒等他問爺爺今天的情況，阿秋先報告了?！盃敔斀裉鞝顩r還算好。倒是瑯華吃夜飯的時候回來了一趟，說打你電話沒通?！?/br>
    大概那時候?qū)O施惠陪著汪鹽去小街吃飯，沒接到電話。他重回車?yán)镆矝]高興看手機。

    “嗯，什么情況？”

    他們院子和明間的門是不鎖的，只有房間和書房是密碼鎖。

    汪鹽率先進來，一一開了燈，由著他們說話。只把包放下，去洗手，然后口渴。她開了書房，到冰箱拿水喝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冰箱里的氣泡水全沒了，換成了礦泉水。

    她沒多想，只拿了兩瓶出來，她喝著，也遞給了孫施惠一瓶。

    坐在沙發(fā)上的人，一身松懈后的疲憊，領(lǐng)帶從脖頸上撤下來，接過汪鹽遞過來的水。阿秋在他對面說事情：爺爺去年去b城動手術(shù)，原本就是瑯華聯(lián)絡(luò)的人脈，如今她那個同學(xué)正好來s城參加學(xué)術(shù)會，順道來看看瑯華父親。

    瑯華的意思是想趁著同學(xué)在，把這個月給爸爸要做的康復(fù)檢查提前做了，報告數(shù)據(jù)正好也給同學(xué)看一下，順便帶回b城他恩師那頭去。

    孫施惠擰開一瓶水，再伸手跟汪鹽要杯子，他是絕不會對著瓶子吹的。汪鹽冷他一眼，到底沒當(dāng)著阿秋的面駁他的臉，遞給他一個空杯。某人不知是受用汪鹽還是感懷姑姑懂事了，“嗯，這是好事呀?！?/br>
    阿秋急得跟著施惠坐下來，怪他聽到瑯華了還不知道警醒，“她能這么安分，我還大半夜不睡等你回來做甚呢！”

    施惠喝著水，等阿秋的下文。

    瑯華領(lǐng)著同學(xué)在父親院里坐了沒多會，父女倆就開火了。

    孫施惠壓根沒當(dāng)回事，表示太尋常不過，只怠慢地性子，“嗯，這回又因為什么？”

    阿秋氣得直嘖嘴，“因為什么啊，因為她那個媽！”

    瑯華的母親生下她沒多久，就撇下了一雙兒女，和孫開祥離婚了。

    當(dāng)年生意場上這事鬧得還蠻大的，因為富蕓蕓堅持要和孫開祥分手。

    讀書家庭出來的富小姐堅決不能容忍丈夫婚姻圍城里，三心二意，起碼分心了。

    金錫十歲上頭，阿秋就在孫家?guī)兔α?。眼瞅著兩口子逐漸的有仗打有架吵，再到二人真真分手的。

    當(dāng)初瑯華還沒滿百天，富蕓蕓就從孫家只身地走了。等她再想回來接女兒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不肯跟她去了。

    再大些，瑯華是無比任性、刁蠻。全不認(rèn)這個媽了。

    金錫二十四歲那年出了那樣的事，富蕓蕓一通電話打回來，幾乎也是跟孫開祥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大半輩子蹚過來了，富蕓蕓大概是隔了半年才知道孫開祥重病回家了，一封信老式質(zhì)樸地寄到孫家來。

    孫開祥當(dāng)即就給那頭去了電話，他的意思是，想趁最后這段時光，接蕓蕓回來，哪怕是陪他住一段時間。

    這事是兩個老的自己的事，但原則上，到底牽掛著瑯華。孫開祥就趁著女兒回來，便和她說了。

    瑯華一氣之下，就和父親翻臉了。

    甚至質(zhì)問父親，你們這是要復(fù)婚了？爸爸，她一輩子都沒顧我和阿哥，哦，臨了了，你都這樣了，她要回來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她不過就是想圖你點遺產(chǎn)罷了！

    孫開祥當(dāng)即摔了茶碗，訓(xùn)斥瑯華，無論如何她是你母親！

    瑯華頂嘴，我沒有只會生不會養(yǎng)的媽！

    這才，她給孫施惠打電話。她說，我問問你寶貝孫子，看他肯不肯有個無端的人冒出來，分他一杯羹。

    保不齊，我們都被她比下去了。因為一紙婚書再修好，人家就是第一順序的配偶了。

    父女倆鬧得不歡而散，直把瑯華的同學(xué)都嚇得沒了主意。

    阿秋怪施惠，家里都一鍋粥了，你也不接個電話。

    孫施惠反過來叮囑阿秋，“下回找不到我，可以給鹽鹽打電話。”

    阿秋不是不認(rèn)主，而是這事鹽鹽穩(wěn)不住?！八褪腔貋硪彩乾樔A的吃口，年紀(jì)輕的新媳婦能鎮(zhèn)得住瑯華？你快別惹我生氣了！”

    孫施惠聽后也醒悟地點點頭，“倒也是。所以，你們只會練我一人！”

    某人說著瞥汪鹽一眼，你也只會鎮(zhèn)得住我。

    阿秋要施惠拿個主意，這怎么好？

    “怎么好？爺爺要接他故人回來，我們誰攔得?。坑惺裁春貌缓?，由著他們?nèi)?。該接的接，該鬧得鬧。我反正不去管這些不是我的家務(wù)事。”孫施惠把手里的杯子磕到幾案上去。

    阿秋到底還是袒護著施惠，她壓著聲音跟他說，“萬一，我是說萬一，當(dāng)真你奶奶回來是圖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