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明淮回到東山別院時夜已經(jīng)深了，客廳留了燈，卻不見人影。

    看到空蕩蕩的沙發(fā)時，他在原地佇立了片刻才走上樓，轉(zhuǎn)過三樓臺階拐角時，書房半掩的門縫里透出來的一縷光亮引起了他的注意。

    眼底似乎有一點星火倏然亮起，他朝書房門口走去，輕輕將門推開后，便看到了倚在貴妃榻上閉眼睡著的女人，手邊還躺著一本翻了一半的書。

    她閉著眼時遠比平時乖巧，可一旦睜開了眼，那雙眼里就跟長了鉤子似的，凡是與她對視的人都逃不過。

    突然想到這一點的江明淮心情忽然差起來。

    明明知道自己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卻還是毫無顧忌地“恃美行兇”，壓根不知道收斂。

    他將腳步放到最輕，走到貴妃榻旁，這才注意到她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真絲睡裙加睡袍，毯子也不蓋，不知道睡了多久有沒有著涼。

    他沒有叫醒她，而是半蹲在貴妃榻前盯著這張就算睡著了也美得驚心動魄的臉發(fā)呆。

    這樣的完美無瑕，大概只有造物主才能創(chuàng)造出來。

    不知道看了多久，久到江明淮的腿都有些麻了，榻上的人忽然動了動，他忽的一驚，難得有些慌亂。

    還好，她只是稍稍換了個姿勢，沒有醒。

    少有的躊躇在他眉間一晃而過，江明淮思索片刻，終于還是伸出手，盡量以最輕柔的動作將貴妃榻上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抱起來，間隙不忘低頭看了眼，還好沒醒。

    這應(yīng)該是江明淮第一次踏進東山別院的主臥室。

    這間主臥當(dāng)年是曾祖父和曾祖母的養(yǎng)母居住的房間，這么多年兩位老人也一直保留著房間的原樣，不讓任何人去動，除了清掃，也不讓人隨便進去，連他們自己住的都是次臥。

    直到江渺回來，曾祖母二話不說便讓她住進了主臥。

    主臥里的家具很新，典型的歐式古典風(fēng)格，是那個年代最時髦的設(shè)計，放到現(xiàn)在也毫不褪色。

    窗邊的貴妃榻和書房里的那個除了圖案設(shè)計不一樣，款式是相同的。

    她似乎格外喜歡貴妃榻，不管是躺著還是坐著。

    將人放到床上，江明淮又細心地拉了被子給她蓋上，確認每個角落都蓋得嚴絲合縫了，才放心地轉(zhuǎn)身離開。

    極輕的關(guān)門聲過后，床上的人慢慢睜開了眼。

    美目生輝，在暗色的夜里格外璀璨。

    江渺醒來時，已經(jīng)七點了，慣例先在床上翻了幾下身賴了會兒床，忽然身形一僵像是想起什么，一下子坐起來。

    迅速洗漱完畢套了條裙子，連妝都沒來得及化，看到鏡子里的美人兒依舊容光不改，才放心地走出臥室。

    江明淮在健身室晨練結(jié)束，有條不紊地刷牙洗澡后，正準備換衣服時，臥室門就被敲響了。

    這個點會來敲他臥室門的人，整幢東山別院沒有第二個。

    打開門，那張美艷至極的臉第一時間進入視線。

    江渺先是上下掃視了一眼江明淮，見他還穿著浴袍，便笑呵呵地說：“還沒換衣服啊，正好！”

    江明淮退后兩步讓她進來，眉間多了些暖意：“你要給我換？”

    江渺熟門熟路地鉆進他的衣帽間，“擔(dān)心你眼光不好，我要認真挑身衣服，才好配我買的表?！?/br>
    江明淮沒說話，只含著笑站在衣帽間門口等著，由她去了。

    衣帽間挺大，但是衣服不多，一半的空間都沒占到，畢竟江明淮雖然時不時會來這里，卻并沒有常住，放置的衣物自然也不多。

    而且他的穿衣風(fēng)格實在是太單調(diào)了，翻來翻去就那幾樣，江渺一邊找還一邊幻想了一下江明淮身穿各種顏色各種款式衣服的畫面……emmmm，還是黑色最適合他，沉穩(wěn)大氣。

    勉強挑了一件，又從配飾柜里揀了她買的其中一塊手表，這才看向門口耐心等待的男人：“好啦，今天就這么穿！”

    說著，便把衣服手表塞到他懷里，仰起頭時笑容明媚：“穿好下來吃早餐?！?/br>
    江明淮垂眼定定看著她，捏著衣服的手指動了又動，最后還是眼睜睜地看她離開了臥室，才若有所失的進衣帽間換衣服。

    看到換好衣服的江明淮下樓走進餐廳時，雙手捧臉端正姿勢坐好的江渺就像粉絲見到了偶像，眼睛里閃著耀眼的光，“不錯不錯，特別帥！”

    江明淮抿了抿嘴，坐到她對面。

    “你衣服好少啊，我待會兒讓人給你訂做一些，你記得把尺碼發(fā)給我。”

    江明淮動作一頓，本來想說不用，他獨自住的房子里有很多，可又轉(zhuǎn)念一想，似乎想到了什么，沒有開口拒絕。

    嘴邊似有若無的笑意卻出賣了他的故作淡定。

    吃完早餐，江明淮得去公司了，江渺又是遞外套又是把人送到門口，十分殷勤。

    “你中午怎么吃飯啊？你們公司食堂好吃嗎？家里廚師給你送嗎？不然我叫人做好中午給你送去？”

    江明淮緊緊盯著江渺，聽完她老媽子一般碎碎念的話，不僅沒有絲毫不耐煩，反而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極其明顯的笑來，“好。”

    江渺的笑更加明媚奪目，“好……”

    兩人站在門口對視了一會兒，彼此都沒有要挪動腳步的跡象。

    承受著他越來越深邃的目光洗禮，江渺率先敗下陣來，笑盈盈地揮手：“那你去吧，小心安全，叫司機慢點兒開?！?/br>
    “好?！?/br>
    江明淮低低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正要走，又突然轉(zhuǎn)回來。

    “嗯？還有什么東西忘拿了嗎？”江渺微微蹙起眉頭問道。

    清冽的男人氣息驟然壓下來，攫取了她周圍的空氣，唇上突然多了一樣又軟又熱的東西。

    江渺徹徹底底地呆在原地。

    淺淺的吻只持續(xù)了幾秒鐘，江明淮才慢慢直起身，大拇指撫上剛才被他印了專屬標記的地方，“忘了這個?！?/br>
    說完，收回手帶著一臉笑意瀟灑地轉(zhuǎn)身離去。

    直到黑色轎車消失在雕花大門外，江渺飛到九霄云外的三魂七魄才重新歸位。

    然而她回神后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驚喜，不是興奮，而是……震驚。

    剛才那個吻突然襲來的瞬間，在兩個人的呼吸緊緊糾纏的瞬間，她終于……看到了江明淮。

    看到了他的夢魘。

    江明淮很聽話，離開沒多久就把自己的尺碼發(fā)到了江渺手機上，還是用的社交軟件賬號。

    江渺這才想起來，江明淮也是有社交賬號的，只不過連頭像都還是原始頭像，點進朋友圈更是空無一物。

    不過下一秒她再刷新時，江明淮的朋友圈竟然破天荒地出現(xiàn)了第一條狀態(tài)！

    h：天氣不錯。

    四個字加一個標點符號，言簡意賅。

    江渺抬頭看了看天空，的確，天氣很好。

    她動了動手指頭，點了個贊。

    又是一條新消息迅速跳出來。

    h：記得送午餐來。

    江渺咬了咬嘴唇，眼角眉梢笑意彌漫，在手機上輸入一句：好，乖乖等著。

    想了想，找了個小孩子飛吻的表情包跟著發(fā)過去。

    然后……再也沒有收到回復(fù)了。

    雖然沒有得到回復(fù)，可是江渺的指尖在江明淮的社交昵稱上繞了幾圈后，退出來，點開自己的資料，修改昵稱：m。

    完美。

    退出社交軟件后，江渺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私人設(shè)計師，把江明淮的尺碼告知對方，先訂做了十來套秋季成衣，工作室從今天開始趕工，最快也要幾天才能拿到，配飾也要花時間，考慮了一下，江渺還是決定換身衣服出去逛逛。

    店是以往常來的幾家，不過以前看的都是女裝配飾，今天去看時直奔男裝。

    “江小姐有男友了嗎，今天挑了好多男裝配飾?！彼饺私哟娊旖裉炀谷淮笫止P的挑了許多東西，多數(shù)都還是限量版，得臨時從總部調(diào)貨的，不免好奇起來。要知道，從前這位小姐光顧時，眼光著實高，不要成品，要就要專屬設(shè)計，雖然量不多，但是一件比得上普通客戶十件。

    “還不算?！苯煨α诵?，又回味了一下接待嘴里說出的“男友”二字，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哼，那個男人親了就跑，還支使她做這做那的，卻連個正式的名分都沒定下來，算哪門子的男友！

    就不承認！

    離開品牌店，看時間還沒到中午，江渺讓司機先把東西送回別院，買了咖啡和點心自己步行去了旁邊的廣場。

    中央噴泉周圍聚集了不少玩樂的孩子，時不時有鴿子飛來停留引起路人興趣，拍照的拍照，喂食的喂食。

    有人大步流星自信昂揚，有人腳步匆忙躊躇不安，有人茫然無措原地駐足。

    有人吵架，有人和好，有人分離，有人重逢。

    人生百態(tài)，五味雜陳。

    江渺坐在長椅上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人群匆匆走過，仿佛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因為這個時候的她不喜歡被打擾，所以便沒有人會來打擾。

    直到一個女人坐到了她旁邊。

    江渺轉(zhuǎn)頭一看，只見旁邊的女人衣著樸素，神態(tài)木然，分明看著才三十多歲的年紀，卻已經(jīng)滿臉風(fēng)霜，光芒暗淡。

    她將手邊沒有動過的一盒蛋糕遞過去，“吃嗎？”

    女人好像才意識到身邊有人，驚了一跳轉(zhuǎn)過頭，被那張明麗的面容驚艷了一下，才低頭看向那盒外形精致的蛋糕。

    “不……不用了，謝謝……”

    “你如果不喜歡，也許你的孩子會喜歡。”

    女人更加驚訝了，“你怎么……怎么知道我有孩子？”

    江渺沒有答她的話，只是笑了笑繼續(xù)說道：“死亡的確很簡單，比世上絕大多數(shù)事情都要簡單，但你想想自己的孩子，他還在教室里上課，期待著放學(xué)回家mama又給自己準備了什么好吃的?！?/br>
    “生而為人，生兒為母，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堅強一些吧。”

    江渺把蛋糕放到女人手邊，嘴邊笑意不減：“說不定你丈夫的病就快好起來了呢。”

    “好啦，我要去約會了，再見！”

    說完這句話，不再去關(guān)注女人臉上驚駭至極的表情，江渺揮一揮衣袖，飄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