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83節(jié)
他記得當(dāng)初他問她,為何不給景闌刺字時,她說:他知疼痛,我舍不得。 可候了許久,喬綰一言未發(fā)。 慕遲收回視線,安靜地朝外走去。 喬綰坐在床榻上,良久猛地將手邊的被褥方枕全數(shù)砸落到地上,氣喘吁吁地停了手才終于解氣。 以慕遲的性子,今天這樣離去,這幾日大抵不會來了,過幾日大齊的兵馬便會離開九原…… 想到此,喬綰勉強(qiáng)順了一口氣。 天色已經(jīng)泛白,喬綰也再無睡意,就這樣坐在床榻上,看著天光大亮。 直到倚翠的低呼聲傳來:“小姐房中怎會成了這副模樣?” 喬綰回過神來,不想讓倚翠跟著擔(dān)憂,只道:“昨晚做了噩夢,醒來心氣兒不順。” 倚翠一愣,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將溫水放在一旁,利落地?fù)炱鸬厣系奈锛?/br> “倚翠,明日你多請幾個護(hù)院……”喬綰本想讓倚翠多請些護(hù)院在自己院落四周護(hù)著,以防慕遲再來,卻又想到那個畜生出神入化的功夫,請了護(hù)院也只怕害了他們。 “小姐?”倚翠不解。 “算了?!眴叹U悶悶道。 倚翠將地上的物件收拾齊整,方才伺候著喬綰梳洗,卻在離去時沒忍住道:“小姐,你往后若心有不快,也如今日這般砸砸東西罷。” 喬綰疑惑:“為何?” 倚翠抿了抿唇:“以往在陵京時,小姐生氣總是砸砸東西便好多了,可來了這后,小姐許多事都隱忍著,變得都不像小姐了……” 譬如知州夫人總是提的面親,若在陵京,小姐定不會前去;譬如金銀齋有客人刁難時,以往的小姐絕不會忍耐;還有手上受傷時,也只兀自生悶氣…… 喬綰愣愣地看著倚翠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后背升起一層冷汗。 “綰jiejie!”門外傳來一聲雀躍的聲音。 喬綰勉強(qiáng)回過神來,便看見一道小小的身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自己飛快跑來,一頭扎進(jìn)她懷中,“綰jiejie,我也有箏了?!?/br> 喬綰抬頭,跟在楚無咎身后的青芽走了過來,笑著道:“昨日小姐聽聞夫子說,無咎少爺對彈琴一事頗有興致,要奴婢去問問可有給孩童彈奏的箏,剛巧今日琴行便送來了?!?/br> 說著,青芽又道:“聞夫子今晨特意繞道金銀齋,說后日小姐若是得閑,可去西山溫池旁,教無咎少爺撫琴?!?/br> 喬綰未曾想聞敘白會想得如此周到,心中一暖,卻又在聽見“西山”時眉頭輕蹙。 西山在九原城以西,溫池則是西山北部的一處天池,此處的水潺潺自山上流下,在冬季卻是溫的,確是一些文人雅士的聚集之地。 然大齊的兵馬就駐扎在西山牧場。 不過轉(zhuǎn)念想到慕遲如今在知州府,且溫池和牧場一北一南,相距并不近,喬綰點點頭:“你差人回一聲,便說我后日有閑?!?/br> 作者有話說: 聽說孩子爹死了的狗子:松了一口氣。 聽說綰綰給找了新爹的狗子:笑容就此消失。 第53章 、溫池 西山牧場。 司禮一路駕馬朝大軍駐扎的營地疾馳。 昨夜公子并未回知州府, 今晨他詢問之下方才得知公子竟回了營地,代公子應(yīng)付完知州后,司禮也匆忙往營地趕。 方才靠近中央的幄帳, 司禮便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肅殺又冷厲,人人自危。 司禮喚住一位將士, 剛要問發(fā)生何事, 便見將士松了一口氣:“司總管, 您總算來了?!?/br> “今晨寅時,殿下突然回來了, 什么話也沒說便去了戰(zhàn)俘營中,還吩咐下去,說誰若能勝他便得自由……” 司禮神色微變:“結(jié)果呢?” 將士想到營中的尸首,臉頰發(fā)白地?fù)u搖頭:“殿下出來時,身上的衣裳都沒臟多少?!?/br> 司禮眉頭緊鎖:“殿下現(xiàn)在何處?” “已經(jīng)回了幄帳了。” 司禮放下心來, 忙朝中央的幄帳走去,在帳外叫了聲“公子”, 等了片刻,方才走了進(jìn)去。 令司禮詫異的是, 幄帳內(nèi)并未如以往一般燒著數(shù)個炭盆, 今日只燒了一個,正不溫不火地散著熱。 而公子正平靜又疲憊地坐在書案后, 面無表情。 只是他的臉色如同被凍住一般, 比往日更加青白,臉頰一側(cè)還殘留著幾滴凝結(jié)的血珠, 僵硬的肢體一動不動, 甚至吐息之間都是滲人的寒氣。 死氣沉沉的。 司禮大驚, 匆忙又燒上其余幾個炭盆,直到幄帳內(nèi)熱起來才道:“公子,可是手底下的人辦事不牢?” 慕遲的瞳仁微微動了動,冷靜道:“喬綰房中也只燒了一個炭盆?!?/br> 可是昨夜,他并未覺出寒冷,甚至三年多來少見的好眠。 然而回來后,他嘗試著只燒一個炭盆,卻如墜冰窟。 司禮一怔,目光落在公子放在桌上的手背上,那里有一個暗紅的齒痕,顯然下口不輕,下瞬反應(yīng)過來公子昨晚大抵去找長樂公主了,低下頭不敢作聲。 慕遲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看向他,嗓音微啞,倦聲問:“發(fā)生何事?” 司禮忙道:“咱們安插在阿爾赫部落的探子回報,說阿爾赫得知咱們的大軍借道摩蘭后,要派大軍自綏州出發(fā),途經(jīng)固陽直達(dá)九原邊界,意欲掌握先機(jī)?!?/br> 慕遲掃了一眼眼前的輿圖:“阿爾赫想將戰(zhàn)場放在摩蘭,順勢挑起摩蘭對大齊的怨氣。” 畢竟若真打去綏州,不論輸贏,城池都將成大片廢墟;而在摩蘭挑起戰(zhàn)火,摩蘭百姓勢必對大齊有怨。 “公子如何應(yīng)對?” 慕遲頓了頓,不知為何心中滿是疲倦,好像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好一會兒才道:“派兵增守固陽,順便將幾個將軍叫來?!?/br> “是,”司禮應(yīng),又道,“公子,今日我聽秦知州和一個書生提及,西山以北有個溫池,溫水自山中流下,形成天池,據(jù)聞對身子甚好,您身子寒,不若去那邊休養(yǎng)休養(yǎng)?!?/br> 慕遲凝眉,剛要回絕,卻又想到昨夜初初碰到喬綰,她在睡夢中被他冰得微微瑟縮的畫面,抿唇不語。 司禮不敢多待,抱拳就要告退,卻又想到什么,看了一眼慕遲的手背遲疑道:“公子的手背,還是上些藥為好。” 說完轉(zhuǎn)身出了幄帳。 慕遲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整齊的齒痕因他方才攥拳的緣故又有些滲血。 其實仍不知疼痛的,可是卻又止不住地想起喬綰昨夜那些話,牽著心口處一陣酸澀。 她說,她給那個叫無咎的男孩找了一個新父親。 還說,他們已經(jīng)更換了生辰帖。 甚至她說她厭煩了他…… 心驟然瑟縮,慕遲的臉色白了白,自袖中拿出白玉膏,便要涂抹上,恰巧帳外幾名將軍走了進(jìn)來,其中一名叫樊柱的更是高聲叫:“殿下,聽聞您要派人增守固陽?” 樊柱一貫只認(rèn)本事不認(rèn)人,以往他覺得殿下就是個繡花枕頭,空有一副好皮囊,然而這三年來殿下帶著他們一路北攻,戰(zhàn)功累累,心中早已臣服。 眼下他和其余人走進(jìn)帳內(nèi),正看見慕遲要給手背上藥,再看手背上明顯是女子的咬痕,樊柱心直口快道:“旁人還說殿下近年清心寡欲,我看殿下的小娘子……” 一旁跟來的將士匆忙拉了拉他,樊柱此刻才反應(yīng)過來,臉色白了白:“末將失言,殿下恕罪?!?/br> 慕遲未曾開口,只安靜地看著手背的齒痕。 下瞬,將手中的白玉膏放入袖口…… * 喬綰和聞敘白去溫池這日正是十一月十四。 天色有些陰沉,無咎卻很是歡喜,一路上都抱著他的小箏,時不時撥弄一番。 喬綰和聞敘白并未同乘一輛馬車,到達(dá)溫池時,聞敘白已經(jīng)在那兒等著他們了。 喬綰雖已在九原待了兩年多近三年的時日,卻還未曾來過此處,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這里的山勢平緩,山石上仍積著厚厚的落雪。 可山脈之間,一道泉水汩汩流下,所經(jīng)之處煙霧繚繞,溫暖潤澤,匯聚到山下的一處活水池中,成了如今的溫池。 楚無咎畢竟還是孩子,小小的身子在水霧中踩來踩去。 喬綰和聞敘白跟在后面,朝著溫池的前方走去。 直至繞到最前方,喬綰看著不遠(yuǎn)處的清幽庭院,建在山巒水霧之中,像是仙府一樣。 “那里是何處?”喬綰問道。 聞敘白循著她的視線看去:“那里是給周邊的達(dá)官貴人所蓋的庭院,引山上溫水,供人療養(yǎng)生息的?!?/br> 喬綰了然。 聞敘白最終在庭院旁的一處亭子處停了下來,因傍著溫泉,也不覺得嚴(yán)寒。 喬綰便坐在一旁,看著聞敘白耐心地教無咎識弦辨音。 無咎聰慧,不多時竟已能辨別琴箏音律,只是他rourou的小手仍彈奏的亂七八糟。 喬綰靜靜地望著一大一小二人,許久淡淡地扯了扯唇。 這樣便很好,她對自己說。 楚無咎又一次撥弄琴弦走了音,喬綰被琴音吵得回過神來。 她看著楚無咎笨拙地彈奏,不覺笑了一聲。 笑聲引來那邊二人的注意,楚無咎知道她在笑自己,立刻便撅起了嘴。 聞敘白也笑開,拍了拍無咎的腦袋,對他說了句什么,楚無咎眼睛一亮,點點頭將秦箏放在一旁跑去玩了。 聞敘白走到喬綰面前,溫聲道:“喬姑娘……” “不如叫我宛娘吧?!眴叹U打斷他。 聞敘白一怔。 喬綰對他眨了眨眼:“你我生辰帖都換了,再喚喬姑娘難免生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