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110節(jié)
然而后來,大齊太子性情大變、大齊太子在遍地尋人的消息傳入兵營之中,他心中又忍不住起了一絲希望。 直至聽聞大齊太子帶了一名女子回了燕都后,他有一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那女子是喬綰。 快馬加鞭回了陵京,趕上了黎國出使大齊的隊(duì)伍,當(dāng)在金殿之上看見慕遲時,他終于能確定,喬綰還活著。 當(dāng)甩掉館驛監(jiān)視的諸多人,來到金銀齋時,景闌在門口不起眼的街巷站了許久。 直到那一抹熟悉的纖細(xì)身影出現(xiàn)。 她好似沒變,仍穿著熱烈如火的紅裳,戴著奢華的珠釵步搖,卻又好像變了許多,臉色變得好了,眉眼如沖泡開的茶花,越發(fā)嬌貴而充滿生氣,也安靜了。 他如當(dāng)年一般,抓著軟鞭朝她揮了過去,看著她匆忙地躲避著,一如當(dāng)年。 他說:“喬綰,你這是死而復(fù)生了?” 明明是憤怒的,憤怒她當(dāng)年竟敢假死離陵京,絲毫不管旁人感受,可話說出口的瞬間,眼眶卻忍不住地發(fā)熱。 喬綰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景闌,卻在望見他的雙眸時頓住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景闌,上一次見他時,似乎還是四年前,在將軍府門前,她目送著景家的車馬在雨中漸行漸遠(yuǎn)。 過往的記憶涌入腦子,喬綰的喉嚨緊了緊,良久輕聲喃喃:“抱歉……” 景闌眸光微滯,他未曾想到這個曾經(jīng)張揚(yáng)不可一世的喬綰會道歉,喉嚨緊了緊,景闌夸張地笑了一聲:“你道的哪門子歉?小爺可未曾為你傷心?!?/br> 喬綰抿了抿唇,輕輕應(yīng):“嗯?!?/br> “更沒為你流淚?!?/br> 喬綰看著近在眼前的景闌,看著他在被邊疆磨煉的多了幾分沉穩(wěn)的面龐,依舊低聲道:“嗯?!?/br> 這一次景闌安靜下來。 也許過了許久,也許不過幾息,景闌迎著她的視線,陡然笑了起來,眉梢飛揚(yáng):“喬綰,小爺知道自己風(fēng)流英俊,但你也無需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小爺吧?” 喬綰終于回過神來,睜大雙眼瞪著他:“景闌,久未相見,你的臉皮倒是愈發(fā)厚了。” 景闌輕笑出聲。 二人沉默了許久,終是喬綰打破沉默:“黎國來的人,怎么會有你?” 景闌揚(yáng)眉:“怎么?以為小爺是因你而來?” 喬綰凝眉:“景闌。” 景闌終于認(rèn)真了幾分,轉(zhuǎn)眸看向遠(yuǎn)處,目光沉靜下來:“我還未曾來過燕都,不帶我去閑逛一番?” 喬綰看向已逐漸入夜的燕都城,街市已有燈盞亮起,華燈初上,繁華若夢。 “前幾日你未曾出來?”雖說白日須得去比試,可這幾日燕都并無宵禁。 景闌懶洋洋道:“也不知這大齊的禁軍吃了什么藥,單單將黎國的館驛封了,說是要保護(hù)貴客。”個中緣由,他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 喬綰愣了愣,驀地想到前幾日自己問慕遲,黎國來使是誰。 慕遲說,不過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下臣。 喬綰不覺呼吸微緊,抿了抿唇,朝前方走去。 景闌望著她的背影,目光恍惚了下,跟上前。 燕都的夜市比起陵京有過之無不及,胡女輕歌曼舞,詩人狂放不羈,文人墨客笑談風(fēng)月,公子千金結(jié)伴而行。 喬綰行走于其中,一團(tuán)雪白的絨毛飄了過來,是楊樹上飄落的楊絮。 她并未在意,景闌卻伸手,將她眼前的楊絮抓了住,于一旁看,如同撫摸她的臉頰一般。 喬綰看向他,下刻卻陡然覺得后背一寒。 她皺了皺眉,回頭卻只看見陌生的街景。 “文相如今在陵京輔國,黎國比以往安穩(wěn)些?!本瓣@的聲音響起。 喬綰回過神來,睫毛輕顫,轉(zhuǎn)頭看向他。 “先皇臨終前,曾留密詔,若新皇無能,文相可擇賢者代之,”景闌輕聲道,“昭陽公主被軟禁府中,前不久禁令方才有所松動,聽聞過段時日會同一位無名世家的幼子結(jié)親?!?/br> “只是長樂公主府仍空著,有人時不時前去清理一番,一切如往常?!?/br> “你常去的毓秀閣的老板還為你的離去傷心了好一陣?!?/br> “你常吃的那家點(diǎn)心鋪?zhàn)拥睦习迥镆材搜蹨I,說長樂公主出手大方,還替她趕跑過混子?!?/br> “陵京的百姓們也都知曉了,長樂公主捐銀二十萬兩,幾乎將府庫都捐空了……” 景闌像是知曉她惦念但難以問出口的一切,邊走邊低聲說著,將她離開后的陵京,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講給她聽。 喬綰聽著聽著,眼眶不覺紅了。 那些曾在陵京打馬游街的過往,一幕幕走馬觀花般于眼前浮現(xiàn)。 直至最后,景闌的腳步停了下來,轉(zhuǎn)眸看向街邊掛著花燈的攤位,良久伸手自懷中拿出一只半個手掌大小的布老虎來:“還有這個……” 喬綰不解地看著布老虎,只覺得很是眼熟。 景闌笑:“花燈對詩?!?/br> 喬綰睜大眼睛,瞬間記了起來。 那年陵京街市,景闌對詩得了枚花蝶銀簪,而她得了這只布老虎。 可那晚分開前,他卻將布老虎搶了過去。 喬綰伸手將布老虎接了過來,老虎身上沾染了些深色的難以清洗的血漬,針線也重新縫過。 景闌的目光卻不覺落在她拿著布老虎的手上,那道橫亙在手背的疤痕如此顯眼。 嬌生慣養(yǎng)的喬綰,顯而易見的手背上竟然也添了道丑陋的傷疤。 “喂,喬綰?!本瓣@笑著喚她。 喬綰抬眸。 景闌挑眉刻意問道:“莫不是知曉我額角也有了疤,也特意為我割了一道?” 喬綰循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背:“我們可不同,我是被山賊砍的,且在手上,你卻是在臉上?!?/br> 山賊…… 景闌的笑恍惚了下,突然不敢再問她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了,只目光認(rèn)真地凝望著她,問道:“真的不打算回陵京了?” 喬綰的目光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垂下眼簾:“那里早便不是我所熟悉的陵京了?!?/br> 景闌這一次未曾否認(rèn),他從不知她的受寵是因?yàn)楸幌然视盟纳碜釉囁?,也從不知她在陵京有多不快樂?/br> 景闌沉默著,沉默了很久很久,即便早知當(dāng)初他選擇放棄她時二人便已希望渺茫,可還是心存著一絲希冀。 景闌用著開玩笑的語氣道:“那你可愿隨我去嶺山?” 話說出口,才發(fā)覺自己的嗓音緊繃得嚇人。 街市昏暗的角落。 慕遲安靜地站在那里,長影孤立,雪衣如霜。 他定定地看著前方火光暗影之間的喬綰,呼吸仿佛也停滯下來,等著她的回應(yīng)。 她可想離開燕都,離開他? 慕遲看著喬綰安靜了半晌,而后她抬起頭,輕輕地對景闌笑了起來,而后啟唇…… 慕遲豁然轉(zhuǎn)身,近乎落荒而逃地飛身離開了街市。 他不敢聽她的回答。 也許他今日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他便該當(dāng)做今夜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這樣,便不會知曉一些殘忍的答案。 他該當(dāng)做不知喬綰見過景闌,不知喬綰今夜對景闌笑得有多粲然。 他只需要回去好好地等著喬綰回府,他們?nèi)绯O嗵幈愫谩?/br> 慕遲失魂落魄地在昏暗里行走著,一身的白衣滿是森寒,過往行人紛紛側(cè)目,而后驚懼地飛快逃離。 慕遲恍然未覺,克制著嫉妒得發(fā)狂的情緒,死死抿著唇回了府。 “公子,”司禮正在府門口候著,見他歸來忙上前,“宋御醫(yī)說明日來取新藥引?!?/br> 慕遲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低應(yīng)了一聲,直直朝偏院走去。 揮退了偏院的下人,慕遲孤身一人走進(jìn)房中,無人的臥房,只有一盞燭火微弱地亮著。 慕遲走到桌邊坐下,安靜地等待著。 方才的情形不斷擠占他的腦子。 聽聞館驛不見了景闌的身影,他便飛快來到了此處,果真看到了他們。 原本想要上前的,卻在看見他抬手“撫摸”她的臉頰時,腳步生生頓住。 他聽著景闌說陵京的那些事,看著喬綰的臉上滿是動容,眼圈泛紅。 而景闌在憐惜地看著她。 還有那道傷疤…… 慕遲忍不住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除了虎口出那個“綰”字,空蕩蕩的再無其他。 慕遲環(huán)視四遭,目光落在下人剪燈芯的金剪刀上,鋒利的剪刀泛著冷銀的光芒。 慕遲走上前,將剪刀拿在手中,想著喬綰手背上那道不知撫摸過多少遍的傷疤,一點(diǎn)點(diǎn)地下手,如繪丹青一般,看著手背上逐漸漫開一道暗紅色的血痕。 瞬間有血涌了上來,沿著指尖滴落在地,濺起滴滴血花。 從來和喬綰相配的人,只有他。 一旁的燭火搖曳了下熄滅了,滿屋陷入黑暗之中。 * 喬綰回來時,已過戌時。 天色早已暗了。 喬綰緊皺眉頭進(jìn)了偏院,連整個偏院的燈火全都暗著也未曾發(fā)覺。 想到方才景闌提及去嶺山一事,她腦子里竟下意識地想到了某個瘋子,喬綰心中更加煩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