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114節(jié)
喬綰的腳步一頓, 看向殿中人, 那名叫宋攀的御醫(yī)站在一旁,而慕遲正靠在美人榻上, 墨發(fā)披散,眉眼疲倦地微瞇著,臉色雪白似鬼,只有唇上沾染了暗紅的血,詭異又糜艷。 不像是裝的, 是真的中毒了。 看起來很嚴(yán)重。 喬綰抿了抿唇,心莫名地揪了揪。 “公子。”司禮上前輕聲道。 慕遲未曾應(yīng)聲, 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喬綰,良久掩唇沙啞地咳嗽了兩聲, 潔白的絹帕瞬間染了黑紅的血跡。 喬綰臉色微變。 慕遲望著她的每一絲反應(yīng), 忍不住升起幾分歡愉,她仍是會在意他的吧。 哪怕……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 慕遲將絹帕攥起, 啞聲看向司禮, “責(zé)備”道:“不是要你不許告訴旁人?” 司禮默了默,垂下雙眸領(lǐng)罪:“公子恕罪?!?/br> “你怪司禮做什么, ”喬綰皺眉, 迎上煞白的臉色時(shí)頓了下, 干巴巴道,“你如何了?怎么會中毒?” 慕遲聽著他袒護(hù)司禮的話,余光掃了眼一旁的司禮,而后懨懨垂眸,自嘲一笑:“我仇家眾多,想我死的人不計(jì)其數(shù)?!?/br> 一旁的宋御醫(yī)與司禮聞言,頭垂得更低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喬綰想到以往陵京的那些朝堂政變,心中最后的疑慮消失不見。 她想,慕遲總不至于真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你中了什么毒?” 慕遲掃了眼一旁的宋攀。 宋攀忙對喬綰拱了拱手道:“殿下中了砒石之毒,此毒服下會有損五臟六腑,渾身劇痛,嘔血不止,幸而發(fā)現(xiàn)得早,若是再晚些……”宋攀說著,小心地看了慕遲一眼。 慕遲悶咳一聲,嗓音微?。骸盁o妨,”說著,他抬頭看向喬綰,“可曾誤了你的事?” 喬綰聽聞他無事,想到他不知疼痛,才終于放下心來。 若是慕遲出事,不說其他,單單是她往后的藥熏只怕都成難事。 喬綰搖搖頭:“還好?!?/br> 慕遲勉強(qiáng)地笑了笑,垂下雙眸,長睫輕顫,輕聲問:“那你可否在此處多陪我一會兒?”他問得格外小心。 喬綰一怔,似乎未曾想到慕遲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可偏偏她吃軟不吃硬,見他這般,回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與此同時(shí),慕遲再次劇烈咳嗽起來,唇角溢出一縷血線。 喬綰忙上前走了兩步,抿了抿唇道:“我應(yīng)下你便是了?!?/br> 慕遲的眸光亮了亮,騰出美人榻的位子讓她坐下:“不會耽擱你太久,宋攀說了,約莫申時(shí)便能好轉(zhuǎn)?!?/br> 諸國使團(tuán)午時(shí)便會離去。 喬綰低應(yīng)一聲,想了想,悶悶地拿起一旁的絹帕遞給他。 慕遲眼中泛起驚喜,下刻卻有些遲疑:“給我的?” 喬綰沒好氣道:“不然?” 慕遲望著她,徐徐笑了出來,他接過絹帕,看著她,安靜地擦拭著唇角的血跡。 殿內(nèi)逐漸寂靜,慕遲望著坐在身前陪伴著他的女子,唇不覺彎起。 眼下服下的毒,好像也不是毒了,反而像喝了蜜水一般,心底鉆出了絲絲縷縷的甜。 “抱歉?!彼嚨氐吐暤?。 喬綰不解:“嗯?” 慕遲望著她:“今日畢竟是黎國來使離開燕都的日子,讓你無法前去了?!?/br> 喬綰搖搖頭:“無事?!?/br> 慕遲看著她渾然不在意的神色,心中的喜悅更勝,只是未等他顯露,喬綰又道:“昨日景闌派人知會過我,說今日申時(shí)三刻方才啟程,還來得及?!?/br> 慕遲唇角的笑一僵,坐在原處,一動(dòng)未動(dòng)。 “怎么?”喬綰看著他。 慕遲死死抿著唇,搖頭:“那……挺好?!?/br> 喬綰莫名地望著他,再未多說什么。 臨近申時(shí),慕遲的身子果真有所好轉(zhuǎn),不再嘔血了,只是整個(gè)人仍面色蒼白,很是虛弱。 喬綰剛要離開東宮,慕遲突然低聲道:“可以留下嗎?” 聲音很輕,輕到喬綰以為是自己的錯(cuò)覺。 她看了他一眼,見他低垂著頭,雪白的肌膚透著薄如蟬翼的破碎感,好像什么都沒說。 喬綰看向司禮:“有司禮照顧著你呢?!?/br> 說完,她起身走了出去。 慕遲仍坐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看了許久,驀地咳嗽起來,咳到撕心裂肺。 * 喬綰并未去館驛,亦未曾在景闌離開的官道等著,她只是令馬夫帶著她去了城門處。 燕都城門高峻巍然,門下是來來往往的百姓,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喬綰安靜地坐在城門內(nèi)的茶樓二樓,透過大開的闌窗遍覽過往的人群。 直至夕陽西下,遠(yuǎn)處的官道緩緩駛來一隊(duì)人馬,為首之人仍穿著一襲招搖的朱色袍服,墨發(fā)高束,隨著馬匹行走時(shí)的顛簸,馬尾中的紅玉珠子一下一下地晃動(dòng)著。 喬綰看著景闌越來越近,他的目光在四周環(huán)視,像是在尋找著什么,最終在身邊人對他說了什么后平靜下來。 喬綰的視線落在那柄寫著“黎”的旗幟上。 那些在陵京打馬游街,肆意游玩的日子,如同發(fā)生在昨日,轉(zhuǎn)瞬卻已成過去。 喬綰目送著他們來到城門下,而后逐漸遠(yuǎn)去,良久笑了一聲,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喬綰緩步走出茶樓,卻在走到門口時(shí)腳步一僵。 方才還隨著隊(duì)伍一同離去的景闌,眼下站在茶樓外,正揚(yáng)著眉梢望著她。 好一會兒,他笑出聲來:“怎么?不敢見小爺?” 喬綰抬了抬下巴,不服輸?shù)貞?yīng):“怎么可能,怕少將軍舍不得離開?!?/br> 景闌沉默半晌,走到她跟前:“喬綰,你驕奢又蠻橫,不隨我離開我才要偷著樂呢!” “景闌!”喬綰瞪他。 景闌卻驀地笑了起來:“我還是不積口德是不是?” 喬綰微怔,眸光恍惚了下,當(dāng)年在陵京,分別的那日,她便曾說過這句話。 她說:景闌,你怎的還不積口德啊。 景闌目光一點(diǎn)點(diǎn)地掠過她的眉眼,如同要將她刻在腦子中一般:“積口德沒什么用啊,喬綰。” 嶺山四年,便是被敵軍圍困在方寸山頭時(shí),他也從未咒過怨過,可到頭來,該不是他的照樣不是他的。 喬綰的喉嚨緊縮了下,不知該說些什么。 “其實(shí)……也沒有那般驕奢蠻橫?!本瓣@輕聲道。 喬綰的眼眶微熱,她撇撇嘴嫌棄道:“你才知道?。俊?/br> 景闌望著她,同樣笑了出來:“是啊,才知道?!?/br> 喬綰定定看著他,身后的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她揚(yáng)起一抹笑:“一路順?biāo)臁!?/br> 景闌的指尖頓了頓,靜默了很久,“嗯”了一聲:“走了?!?/br> 話落,轉(zhuǎn)身便要大步離去。 喬綰望著他的背影,用力地睜著眼睛,在難以克制翻涌上來的酸澀前,飛快地低頭。 然下瞬,一道紅影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中。 喬綰錯(cuò)愕地抬首,卻只被人用力地?fù)砣胍粋€(gè)帶著暖意的懷抱中。 景闌緊緊抱著她,嗓音沙?。骸皢叹U,當(dāng)年除夕夜那晚的浮元子,其實(shí)不怎么好吃……” 喬綰喉嚨一澀:“喂……”聲音卻很是沉悶。 景闌低低笑了一聲:“可是,我喜歡……” “喬綰?!?/br> 喬綰怔愣地站在原地。 不知多久,遠(yuǎn)處傳來陣陣馬蹄聲。 景闌松開了她,朝遠(yuǎn)處的官道看去。 幾輛華麗的馬車接踵而至,數(shù)十位穿著甲胄的將士護(hù)在左右,為首的正是司禮。 喬綰的身子一僵。 景闌察覺到她的反應(yīng),又看向那輛玄色馬車,沉默幾息笑了:“喬綰,告訴你一個(gè)秘密……” 他的聲音很輕,寥寥數(shù)語便已說完。 喬綰聽后卻不覺愣神。 玄色馬車停下,慕遲走了下來,臉色煞白地走到喬綰身邊:“景將軍。”話落,手不經(jīng)意地輕撫了下左手的傷疤。 景闌順著他的手看過去,隨后眉目微愣,目光掃向喬綰的右手手背。 兩道格外相像的傷疤。 “下官位卑,不勞殿下親自相送?!本瓣@揚(yáng)眉,神態(tài)恢復(fù)如常。 慕遲被他身上的朱色袍服刺痛了眼睛,微微側(cè)眸避開了那抹紅才道:“孤來還給景將軍一些東西?!?/br> 他說著,微微側(cè)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