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121節(jié)
喬綰也詢問過他緣由,他只沉默幾息后輕飄飄道:“我答應過你以后不會回來得晚了。” 那也不必這么早吧。 喬綰在心中默默道,卻最終沒機會說出口,只因慕遲對榻上的興致比以往要濃厚的多。 也不知他何處學的那些花樣,每每折騰得她歡愉又疲憊。 若只是這般也便罷了,直到有一日,喬綰喝完藥在房中看賬本,半個時辰后便要去冰室藥熏,未曾想慕遲竟也要跟著她一塊去。 喬綰氣惱地拍掉他抓著自己的手:“危險?!?/br> “我沒那么容易死的,”慕遲認真地看著她,“我的血能解毒,傷口恢復也很快,我試過的?!?/br> 喬綰僵了僵,心中驀地一澀,她瞪著他:“可那是連山上好幾百年的寒冰,不是毒,御醫(yī)說了,你體寒,若是進了冰室會沒命的!” 慕遲只看著被她拍紅的手,抿唇不語。 然而當喬綰從冰室藥熏完出來時,一眼便看見正等在冰室門口,被溢出的寒氣凍得臉色煞白的慕遲。 見她出來,他便上前牽著她的手,手指森冷如冰。 喬綰眉頭緊鎖地拉著他回了臥房,甚至特地讓人在炎熱的六月燒了炭盆,擁著他,看著他的臉色有所好轉方才罷休。 之后更是明令他以后只需在冰室外的院子等待。 而整個過程,慕遲只安靜地望著她,良久笑道:“你關心我?!?/br> 喬綰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而這晚,喬綰熟睡后,慕遲始終未曾闔眼。 他聽著她均勻的吐息,看著她卷翹的唇,暈紅的頰,良久從身后將她重重擁入懷中。 這段時日,他好像回到了當年她“假死”后的那段日子,渾渾噩噩,難以入眠。 也許今日她擁著他取暖的緣故,慕遲想起了四年前他卑鄙地利用她得到雪菩提的那晚。 他服下雪菩提后,也如今日一般渾身發(fā)愣,她敞開了狐裘,將他擁入懷中。 隔日她對他囂張的笑,她說:慕遲,我覺得你離了我可能會死。 慕遲只覺眼眶一陣酸澀,他輕輕地蜷在她的身后,抵著她的青絲,小心翼翼地喚她:“綰綰……” “不要離開好不好?” 他的聲音太嘶啞,說出口的瞬間,以至于像是在懇求。 喬綰只覺得自己后頸一陣冰涼的氣息,睫毛顫動了下,微微瞇了瞇眼睛,而后才發(fā)覺慕遲正緊抱著她。 他抱得太緊了,以至于她覺得自己會因此窒息,她動了動身子:“你最近怎的這般粘人?” 慕遲的身軀凝滯片刻:“你嫌棄了?” 喬綰默了默:“就是……覺得奇怪?!?/br> 慕遲這一次沒有動,安靜了許久輕聲道:“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覺得你說得很對?!?/br> “我說什么了?” 慕遲笑了一聲:“你說,我離了你可能會死,”他說著,輕輕蓋住她的雙眼,不讓她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睛,“你說的,是對的?!?/br> 喬綰眨了眨眼,睫毛掃過他的掌心,飽含睡意地嘀咕一聲:“花言巧語?!?/br> 而后在他的懷中尋了個舒適的角落,沉沉睡了過去。 * 離著藥熏結束還有三日時,宋攀又來了一次,為喬綰探脈后,直言她的身子恢復得極好,體內(nèi)余毒已去十之八.九,藥熏后再服百日藥湯便可痊愈。 喬綰聞言心中歡喜極了,她的確每月十五再未肺腑燥痛過,只是體溫生來便比旁人要熱,是以她依舊格外不喜悶熱。 而慕遲,許是那夜說他“太過粘人”之故,他這段時日倒是恢復如以往的樣子,白日忙碌,晚上來偏院中。 尤其這幾日,他似乎越發(fā)忙碌。 終于到了結束藥熏這日,喬綰歡喜至極,特地讓人做了一桌好菜,和倚翠、無咎一同等著司禮和慕遲回來,一同用膳慶祝一番。 未曾想只有司禮一人回來,只說慕遲有公務要忙,要晚回來。 喬綰凝眉,她原本還想同他說實話的,告訴他自己明日要去的并非青州,而是稍遠的金城。 可他竟然沒有回來。 喬綰在心中輕哼一聲,用完晚食便回了房,收拾好的包括正放在床下的角落。 而這晚,直到喬綰沉沉睡去,慕遲也未曾歸來。 只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人緊緊擁著她,吻著她。 第二日一早,喬綰醒來時,身側仍空蕩蕩的,被褥卻微微下陷,顯然慕遲昨夜回來過。 喬綰看著身邊的空位發(fā)了一會兒呆,直到倚翠輕喚才反應過來,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商隊已經(jīng)在金銀齋門口等著了,喬綰帶著包裹和商隊其余女子一般穿了寬松的男裝,雖仍一眼便能認出是女子,可到底方便了許多。 直到她隨著商隊一同徐徐朝城門出發(fā),慕遲始終未曾現(xiàn)身。 更讓喬綰沒想到的是,在她離開燕都城的第二日,司禮竟駕馬追趕了上來,神情疲憊,顯然是日夜兼程風塵仆仆而來,見到她便半跪于馬車前,連保密她的身份也忘了,驚惶道:“長樂公主,公子不見了?!?/br> 喬綰錯愕地看著司禮,一時竟不解他的意思。 慕遲不見了? 他不好好地待在燕都,他還能去哪兒? 而就在這一瞬間,喬綰發(fā)覺,自己對于前往金城的心思驟然淡了,腦子被“慕遲不見”這幾字塞得滿滿當當。 司禮駕馬車帶她回京的路上,喬綰抱著木箱,聽司禮說,前日開始慕遲便始終未去上朝,更沒有理會朝堂政務,他只是一個人安靜地躺在偏院的臥房中,誰叫也不出聲。 昨日司禮還曾進去送過午膳,未曾想再送宵夜時他便不見了,整個府邸、東宮、皇宮都找遍了,禁軍險些將燕都翻過來也沒能找到人。 慕遲只留下了一個木箱,便是喬綰懷中抱著的這一個。 喬綰聽司禮說完,眉頭緊皺地待在馬車內(nèi),打開了木箱。 映入眼簾的是一枚焚燒過的笏板,看起來很是眼熟。 喬綰愣了愣,將笏板翻過來,看清上方的字跡時,手驀地緊攥。 喬綰。 慕遲。 他們的名字。 這是她當初在般若寺篆刻的那枚笏板,她一直以為他毀了它,原來他還留著。 除此之外,木箱內(nèi)還有一枚金色令牌,一卷明黃色密詔,一本文牒,及一封書信。 喬綰怔忡地拿過書信,打開。 “綰綰,休要笑我,終不敢露面相送。亦不必驚懼,我此生再不會囚困你。 你合該如鷞鳩,恣意放肆,而我生于卑賤,鄙薄不堪。如此結局也好,往后再無需惴惴惶恐你得知我低賤出身后會嫌厭我。 不知你日后會前往何處,若念舊人折返陵京,執(zhí)令牌,文相及威武將軍會護你一世安穩(wěn);若喜愛大齊盛景,我已下密詔,往后你便是大齊長樂郡主,司禮會保你回封地,享一世富足;若你仍想四處閑散,文牒便是你的新身份,一個嶄新的綰綰。 雖會招你不喜,卻容我妄念片刻,稱你為妻。 我妻綰綰。 淺語深深,長樂未央。” 喬綰看著書信上的字跡,不知何時,那些字變得模糊起來。 “公主,”馬車外,司禮輕聲道,“過去半年你服用的方子,并非不需藥引,只是公子不愿你心生愧疚。” 藥引。 慕遲的血。 喬綰的眸動了動,一滴淚珠突然便砸在了書信上。 她催促著馬車狂奔著,商隊一整日的行程,僅僅四個時辰便回到了燕都。 喬綰快步朝府邸跑去,發(fā)髻散開,青絲凌亂。 她找遍了府邸的每一個角落,去了金銀齋,去了城郊放紙鳶的山莊,去了看過戲的戲院,去了買過糕點的點心鋪子…… 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她曾以為,燕都繁華,可于她太過陌生。 可此刻方知,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有人將整個燕都呈在了她的眼前,不知不覺銘記在了心中。 可是她找不到他。 那些人說,他們看見過一個如仙人般的男子來過,可他已經(jīng)離開了。 他曾經(jīng)重新逛過這些地方。 司禮也找不到,那么多人都尋不到他的身影。 喬綰肢體僵硬地站在人群之中,只覺得滿心倉皇。 不知多久,她驀地頓住。 那晚,他不再“粘人”的前一晚,他說:喬綰,你說過,我離了你可能會死。 他還說:喬綰,你說的是對的。 “喬綰,我沒那么容易死?!?/br> “可那是連山上好幾百年的寒冰,你若是進了冰室會沒命的!” 許許多多的紛雜闖入喬綰的腦子,喬綰張大雙眸,飛快地朝府邸后方跑去。 冰室的門“碰”的一聲被人用力撞開,森冷的白霧翻涌而出。 喬綰站在門口,死死盯著里面的人影,渾身如雪一般蒼白,長睫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霜,聽見動靜,他的眸子動了動,微微泛紅。 喬綰快步?jīng)_上前,如同當年般若寺一般,義無反顧地抱住了他。 慕遲的手指微微抬了抬,炙熱的體溫讓他忍不住靠近著,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過去。 他不是那個卑鄙的慕遲,而是一個深深愛著她的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