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一回到宮中,就有華皇身邊的太監(jiān)來傳旨陛下召見。沐清漪挑了挑眉,換了身一副便跟著去了勤政殿。雖然不知道經(jīng)過了昨天的事情之后華皇對她會是個什么態(tài)度,但是皇帝的召見顯然也是不能回避的。原本她還以為華皇應該不會這么快要先見她。 “明澤見過陛下?!贝蟮罾?,沐清漪看著殿上的華皇,盈盈一拜。一晚上過去,華皇似乎蒼老了許多?;蛟S大多數(shù)人都會以為是因為柔妃肚子里的小皇子沒了難過導致的,但是沐清漪卻知道,華皇遠沒有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在乎柔妃肚子里的孩子。 華皇神色復雜的望著沐清漪許久,才終于嘆了口氣道:“明澤,朕對不起你娘…你可會恨朕?”沐清漪抬眼,不閃不避的與華皇對視,道:“母親的事情…怎么能怪得了陛下?是母親…命苦…” 華皇臉上的愧疚之色更深了,望著沐清漪道:“都是朕考慮不周,竟然相信了沐飛鸞那個賤人!才害得你母親…你母親和皇兒……”聽著華皇叨叨噓噓的訴說著自己的懊悔,沐清漪垂眸在心中盤算著??磥砣A皇聽到的并不太多,而沐飛鸞顯然也沒有再說出當初是她脅迫姨母的事情。華皇依然一廂情愿的以為姨母對他也是有情的。也正是因此,華皇會更恨沐飛鸞,也更恨肅誠侯府。 如果想要華皇對自己更加的信任和寵愛,現(xiàn)在出聲安慰他無疑是一件很容易辦到的事情。但是沐清漪做不到,她不能假裝姨母真的對華皇怎么樣,然后以姨母的名義去安慰一個害死了她的人,即使是為了算計和籌謀,她也做不到。所以,她只能沉默。 顯然,華皇也并不在意這個。就如同他這么多年寵愛著沐飛鸞一樣,他需要一個人陪他回憶,聽他訴說他的愛情。而現(xiàn)在,這個人從沐飛鸞變成了沐清漪。沐清漪是張安如的女兒,華皇也想要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對著女兒追憶母親,顯然是比對著小妾追憶他逝去的愛人更讓他覺得真實和舒服的。他可以將眼前的少女當成他和安如的女兒,對著自己的女兒談論回憶妻子的事情,這很容易讓他產(chǎn)生一種張安如本來就是他的妻子,從來不是什么肅誠侯夫人的錯覺。因此…他必須盡快的滅掉肅誠侯府!華皇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沒有了肅誠侯府明澤才會真正成為他的女兒。雖然沐長明還算是個得用的忠臣,但是這一切都比不上他搶了他女兒,害死了他的皇兒和安如的錯! 等到華皇終于說夠了,才停了下來,慈愛的望著沐清漪道:“明澤不用擔心,朕會好好照顧你的。你是華國的公主,以后沒有人敢欺負你?!便迩邃舸鬼葜x道:“明澤多謝陛下厚愛。” 華皇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朕多希望…朕收你為義女如何?” 沐清漪一愣,沒想到華皇還有這么一出。但是她卻實在是不想稱呼華皇為父皇。猶豫了一下,方才道:“陛下對清漪恩澤如海,但是…如此只怕對陛下的圣明有損。” 華皇有些不悅的挑眉道:“朕收個義女,怎么就對圣名有損了?” 沐清漪幽幽道:“明澤到底是出身肅誠侯府的。陛下剛剛…貶了大姐,若是又收明澤為義女,只怕世人以為陛下?lián)u擺不定。而且……明澤想請陛下削去公主的身份?!?/br> 沐清漪雖然沒有說出那個而且以后的話,但是華皇卻不難猜出來。等他將整個肅誠侯府都給滅了之后,如果還留下了一個嫡女收為了義女,很難不讓人懷疑沐清漪的身份,進而質(zhì)疑起張氏的名譽和皇帝的德行。 沉默了半晌,華皇終于嘆了口氣道:“罷了,是朕思慮不周。廢去公主封號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朕剛剛封了你就廢掉,那才是出爾反爾搖擺不定?!?/br> 沐清漪點點頭,道:“是,陛下。”反正她只是不想叫華皇父皇,至于公主的封號,她在京城一日這個身份就對她有利一日,等她要走了,還是不是公主也就無所謂了。 冷宮在整個后宮西北角最偏僻的一個角落里,原本的名字叫做清寧宮。只是位置實在太過偏院,用來做什么都不合適。最后就用來安置一些失寵犯了錯被貶的嬪妃,久而久之,雖然清寧宮的匾額還明晃晃的掛在宮門口,但是大多數(shù)人記住的卻只有冷宮這兩個字了。對宮中的嬪妃來說,冷宮就是她們心中最深的噩夢。一旦到了這個地方,就等于所有的榮華富貴,帝皇恩寵從此跟她們再無關系。無論他們曾經(jīng)是什么身份,一進入這里她們就會變得比普通的粗使宮女尚且不如。 原本死氣沉沉的冷宮里,這兩天倒是多了幾分人氣。這一切,都是因為昨天剛剛被送進來的那位柔妃娘娘所致。柔妃得寵的時間并不算長,前后也不過三四年,但是恨她的人卻不算少。自從她被關進來之后,來打探消息的,幸災樂禍的都絡繹不絕了。不過在看到沐飛鸞的慘狀之后,一大半的人都放下了心來,只剩下嘲諷了。如果這副模樣沐飛鸞還能夠復寵的話,她們這些人直接吊死算了。 沐飛鸞一進冷宮就直接被丟盡了宮中最破敗的一間屋子里,這樣的地方自然也不能指望有什么丫頭隨身侍候了。所以沐飛鸞的房間依然跟她進來的時候一樣,地上桌上床上滿是灰塵。這個房間至少有一兩年沒有住過了,自然到處都布滿了灰塵。 沐飛鸞就躺在那張滿是灰塵的床上,如果是往常哪怕有一點灰塵沾上了她的衣擺她也會大發(fā)雷霆。但是現(xiàn)在,她卻只能這樣狼狽的躺在厚厚的灰塵中。原本華麗的衣衫破敗不堪,上面還帶著斑斑血跡。被床上的灰塵沾染,原本亮麗柔軟的淺紅色綢緞變得灰敗昂張的猶如一團抹布。 床上的人,原本美麗的臉上不知怎么的出現(xiàn)了一道猙獰的傷痕,發(fā)絲散亂,渾身骯臟還泛著nongnong的血腥惡臭的味道。原本想要來嘲諷沐飛鸞的容妃只看了一眼就險些吐出來,一句話都來不及說,直接轉(zhuǎn)身便沖了出去。 沐飛鸞無力的躺在床上,艱難的伸著手想要抓住容妃。但是容妃離她太遠走得太快,最終她只能無力的將手頹然放下,“救救我…陛下……”空蕩蕩的房間里響起沐飛鸞嘶啞無力的聲音。 “大jiejie?!鄙倥p柔含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沐飛鸞艱難的抬起頭,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少女靜靜地站在門口,巧笑倩兮的望著她。淡淡的陽光在少女背后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暈,更映襯的少女絕美的容顏猶如天外仙子。但是,如此美好的場景看在沐飛鸞眼中,卻仿佛看到了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一般,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叫聲,卻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沐清漪抬腳踏入房間里,平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柔聲問道:“大jiejie,你…還好么?” “沐…沐清…漪…”沐飛鸞艱難的叫道。 沐清漪勾唇淺笑道:“才一天不見,大jiejie連說話都說不利索了么?怎么樣…四妹送給大jiejie的圣寵,大jiejie覺得如何?”沐飛鸞驚恐的睜大了眼睛,抬手就想要去抓沐清漪,“是你!是你…?!?/br> 沐清漪輕巧的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笑道:“什么是我?那香爐里的藥不是大jiejie自己放的么?唔…我只是覺得可能不夠又多給你加了一點,免得到時候大jiejie覺得不盡興啊。只是,小妹沒想到,大jiejie竟然…當真是舍命博圣寵啊,連肚子里的小皇子都顧不得了。” 沐飛鸞渾身發(fā)抖,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嚇得。昨天發(fā)生的一切,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原本一切都計劃的好好地,卻在沐清漪提前醒來的那一刻開始偏離的正道。她偷偷加在香爐里的助興的藥物,竟然讓陛下失去了控制一般,然后…?;叵肫鹉且粓隹胺Q慘烈的折磨,沐飛鸞抖得更厲害了。仿佛一頭突然發(fā)情的野獸,毫無節(jié)制毫無聯(lián)系的,她只能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眼睜睜的感受到肚子里的孩子慢慢的消失。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自己下的藥她心里有數(shù),陛下絕對不會如此失控,原來她早就猜到了她的計劃!不…這樣的心狠手辣,她絕對不是那個膽小懦弱的沐清漪! “你…你到底是誰?!”沐飛鸞嘶聲道。昨天她渾身上下傷痕累累的被華皇讓人丟到了冷宮里,喉嚨也同樣一說話就痛的不行。她還記得那是華皇怒極之下掐著她的脖子造成的。 沐清漪眨眼,有些無奈。這已經(jīng)是第幾個人懷疑她的身份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即使她再怎么不想要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跟漪兒原本的性格也還是差的太遠了。只可惜,沐飛鸞是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知道真相的了。 “大jiejie你在說什么?我自然是清漪啊?!便迩邃魷\笑道。 “不…你…你不是……”沐飛鸞咬牙道。沐清漪抿唇微笑道:“不自然是,只不過…或許我是從地獄回來,找你們報仇的呢?”對上沐飛鸞恐懼的收縮的眼睛,沐清漪臉上的笑容更加甜美起來了。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沐飛鸞問道。 沐清漪有些奇怪的挑眉,“我做了什么?大jiejie是說你現(xiàn)在這副模樣么?我這樣做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么?自然是…為了我娘報仇。大jiejie放心,陛下很高興母親有我這樣一個孝順的女兒呢。我還要謝謝大jiejie,若不是你這么配合,我還真不知道要怎么不著痕跡的將這件事告訴陛下呢。現(xiàn)在豈不是正好?大jiejie借了母親的光想了這么多年的福,現(xiàn)在…也該下去陪伴母親了吧?” “不…我不要…我不唔…?!北揪蛡说纳ぷ咏?jīng)不起沐飛鸞如此大吼大叫,話說到一半就痛得說不出來了。沐清漪嫣然淺笑,“大jiejie還是省著些用,不然你這嬌柔的嗓子只怕就要毀了。不過…以后想必也沒有人會欣賞了,倒也無所謂?!?/br> “你……” 房間里帶著血腥的惡臭讓沐清漪隱忍的皺了皺眉,有些憐憫的看著沐飛鸞柔聲道:“大jiejie,你好好享受你剩下來的日子吧,別想再陛下面前再說什么該說不該說的。你什么都說不了,你沒有時間了?!?/br> 你想殺人滅口!沐飛鸞憤怒的瞪著眼前的白衣若雪的少女。 沐清漪微微搖頭,“怎么會是我呢,大jiejie忘了么,你在宮中…還有用一位你的盟友呢。你將她拱了出來,你覺得恭王會怎么對你?” 沐飛鸞躺在滿是灰塵的房間里,往日里風情萬種的眼眸里寫滿了絕望和不甘。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輸?shù)?,然而此時的現(xiàn)實卻是她渾身是傷的躺在這里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孩子沒有了,她的臉毀了,她的身子也毀了,就連她原本低柔甜美的嗓音可能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她完了……房間里,沐飛鸞喉嚨里低低的發(fā)出絕望的哀嚎聲。 沐清漪走出了房間,抬頭望著頭上破敗的屋檐。身后是沐飛鸞破碎絕望的哀鳴聲。她神色平靜的抬頭望向天空,一行清澈的淚珠悄悄的滑下臉龐。痛苦么?當初祖母,母親嫂子,姨母,還有自己的痛苦又有誰知道呢?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啊?!”不遠處的屋檐邊傳來一聲驚呼。沐清漪側(cè)首望去,沐云容神色驚慌的站在屋檐下望著她。 “三姐,你在這里干什么?”沐清漪淡聲問道。 沐云容有些猶豫的道:“我…我來看看大姐?!?/br> “哦,是么?那就進去看看吧?!便迩邃粑⑿Φ溃逶迫蔹c點頭往外面走去。身后沐飛鸞的哀叫聲依然不絕于耳,只是漸漸地變得更加的誓言難辨。走過沐云容身邊,沐清漪低聲笑道:“三姐,聰明人…就要明白什么該聽什么該說。你說…是不是?” 沐云容臉色頓時煞白,連忙退到一邊,懦懦的道:“我…我知道了?!?/br> 沐清漪滿意的點頭,“我知道三姐不是個壞人,別做多余的事情。不然…三姐進去看看大姐吧。我先走了。” 沐云容怔怔的望著沐清漪離去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轉(zhuǎn)身往里面走去。剛到門口,一股夾帶著惡臭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看著床上躺著的滿身塵塵土血跡,傷痕累累,臉上還帶著一條未干的猙獰血痕的沐飛鸞,沐云容仿佛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一般,驚叫了一聲轉(zhuǎn)身沖了出去。 回到明芳館中,聶云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顯然沐清漪一聲招呼都沒有跟他打就直接回了宮的事情,讓這位華國第一高手很是有些不悅。所以看到沐清漪進來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沉默的看著她。沐清漪也很是無奈,不管怎么說聶云始終都是華皇的人,她可不認為就緊緊幾天的相處就能夠讓這位絕頂高手倒戈相向毫無限度的幫助自己。所以很多時候她只能甩掉聶云去進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聶云神色淡漠的打量著沐清漪,最后將目光落到了她手指上的玉指環(huán)上,卻并沒有多說什么。 沐清漪并不太喜歡這樣的氣氛,皺了皺眉道:“聶統(tǒng)領,我去跟陛下說,將你調(diào)回陛下身邊如何?”聶云沉默的看了她一眼道:“陛下不會同意的。”沐清漪蹙眉,華皇一時半刻可能不愿意看到聶云,但是只要他還有半點理智在,就絕對不會徹底放棄聶云的。畢竟,聶云這種級別的高手做隨身侍衛(wèi),并不是誰都能夠得到的。至少西越皇帝和北漢皇帝身邊的侍衛(wèi)里肯定就沒有這樣的高手。 聶云看著她,道:“公主想要走什么不必顧及我,屬下并不是多嘴的人。只要…公主保證不會傷害到陛下。” 沐清漪心中微微一跳,有些驚訝的看向聶云。聶云唇角輕輕扯動了一下,道:“聶云雖然并不是聰明絕頂?shù)娜宋?,但是這些天的事情,聶云已經(jīng)明白公主想要做什么了。”沐清漪盯著他,淡淡道:“知道?聶統(tǒng)領怎么會知道的?或者說…聶統(tǒng)領本身就是知情的人?” 聶云默然,但是這樣的沉默無異于承認了。沐清漪閉了閉眼,這才明白了聶云每每望著自己的時候復雜的眼神意味著什么,那是——愧疚。這個可能沐清漪并非沒有想過,聶云雖然成為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是在顧家毀滅之后的事情,但是在這之前很長時間他就已經(jīng)是華皇的侍衛(wèi)了。他知道一些事情也不足為奇。但是如果…姨母的事情他也有份的話…?! 察覺了沐清漪仿若實質(zhì)的寒意,聶云閉了閉眼道:“公主,我很抱歉……” 沐清漪穩(wěn)定住心神,讓自己盡量平靜的道:“抱歉?聶統(tǒng)領何出此言?” 聶云神色黯然,顯然這件事也困擾了他很久。那時候聶云還是個剛進宮每兩年的年輕侍衛(wèi),雖然有著技壓群雄的實力,卻也是從一個最普通的侍衛(wèi)做起的。說是普通,也未見得,畢竟和尋常的侍衛(wèi)不一樣,他出身名門,即使已經(jīng)被趕出了聶家他還有一個前安西郡王的師傅和現(xiàn)任安西郡王的師弟。再加上絕頂高強的武藝,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在宮里過的非常自在。 直到那一日,他出宮的時候偷懶抄近路路過華陽宮,聽到里面?zhèn)鱽硪恍┢婀止殴值穆曇簟R粫r好奇便潛入了其中,以他的功力,他想要去何處整個宮中自然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那時候他還不是華皇的心腹,自然也沒有資格貼身跟隨華皇在宮中來去。所以,進了華陽宮才知道這華陽宮中竟然還有一個除了沐飛鸞以外的美麗女人。 那個女人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絕望的哭泣,在華皇到來的時候卻又仿佛什么是也沒有一般。雖然稱不上高興卻也看不出什么不樂意,若不是之前看到她絕望的痛苦,只怕聶云都要以為這個女人是華皇藏在宮中的情人了。再后來,看到那個女人幾欲尋死,卻被沐飛鸞以她的女兒相要挾時,聶云才終于猜出了這個女人的身份。 這是聶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見過如此丑陋而骯臟的陰謀。即使曾經(jīng)在那個讓他厭惡的腐朽的聶家也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誰來救救我…漪兒…我的漪兒……” 將自己掛在屋檐上,聶云望著殿里那女子絕望無神的眼眸,他知道,如果不是為了她口中的漪兒,或許這個女人早就已經(jīng)自盡而死了。 聶云并沒有救她,他無法救她。他是宮中侍衛(wèi),就算他能夠悄無聲息的將她帶離皇宮又能如何?她還有一個女兒在肅誠侯府,就算將兩人都帶出來,兩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又要如何生活?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背叛陛下。每次看到陛下在那個女子面前輕松愉悅的模樣,聶云都很想要戳破這樣虛偽的安寧,但是最后他卻什么都沒有做。 不久之后,那個女人被悄然送出了宮,送回了肅誠侯府。聶云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蛟S他的決定沒有錯,回到了家里她還可以看到女兒,還可以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但是…幾天之后消息便傳入了宮中——肅誠侯府夫人張氏,自縊而死。因為當時顧家和張家的事情,張氏自殺的事情并沒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陛下狠狠地發(fā)了一通脾氣,喝得爛醉之后醒來,追封張氏為秦國夫人。 而一直默默旁觀的聶云卻只覺得心底仿佛結(jié)了冰一般的陰寒。從此,他的武功再也沒有寸進。 聶云顯然沒有跟別人吐露心事的習慣,所以他說的非常慢。而且斷斷續(xù)續(xù),沐清漪也廢了不少時間才完全明白聶云到底想要說什么。等到聶云說完了所有想說的事情,沐清漪望著他愧疚的臉沉默了許久,方才道:“聶統(tǒng)領先回去吧,我想要靜一靜?!?/br> 聶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卻什么都沒有說,起身走了出去。 大殿里,沐清漪獨自一人靜靜地坐著。對于聶云所說的事情,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從聶云的角度來說,他并沒有做錯什么。他是宮中的侍衛(wèi),是華皇的人。他確實沒有義務去救一個素未平生的人,而且救這個人還不僅僅是將人從宮中帶出去那么簡單。后續(xù)的許多事情都不是那個時候的聶云能夠應付或者是解決的。至少,比起那些毫無愧疚,甚至覺得理所當然的傷害別人的人,聶云這個原本就不相干的人,至少還知道愧疚。 但是,沐清漪同時卻又難以接受,當姨母在承受著那些痛苦的時候,有一個人恍如旁觀者一般冷靜的注視著這一切。看著姨母的痛苦掙扎和屈辱卻無動于衷。所以,即使知道這些事情并不該聶云承擔責任,她卻依然無法平靜的面對聶云。 “啟稟公主,平王殿下來了。”門外,宮女稟告道。 沐清漪有些詫異,為了避免被華皇懷疑,她一直都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大表哥,除了上一次在恭王府別苑的見面以外,兩人甚至沒有私下見過面。定了定神,沐清漪淡淡道:“請平王殿下進來?!?/br> 不一會兒,慕容熙便被人帶了進來。揮手讓人退下,沐清漪方才望著慕容熙咬了咬唇角道:“大表哥,你可還好?”慕容熙含笑點了點頭,道:“我還能有什么不好的,清漪…這些日子倒是你辛苦了…咳咳…”話音未落,慕容熙便跟著咳嗽起來。其實只看慕容熙的氣色和那消瘦的身形便知道他不太好。因為顧家的巨變和被廢了儲位,這些年大表哥本就一直郁結(jié)于心。如今聽到姑母的消息,對他來說必然又是一個極大的沖擊。 “大表哥,還是保重身體的好?!便迩邃糨p聲勸道。 慕容熙有些蒼涼的笑了笑,道:“如今這世上…除了你和…還有誰會覺得我該保重身體?”他的父皇早就不當他是兒子了,至于他那些兄弟,只怕是都恨不得他早死免得礙事吧? 沐清漪沉默,她和大哥可以單純的憎恨華皇,但是大表哥卻不行。因為那是他曾經(jīng)敬仰,崇敬過的父皇。 “大表哥……” 慕容熙擺擺手,笑容有些苦澀,“你看看我這個做表哥的,還要你來安慰,是不是太沒用了?!便迩邃魮u搖頭,慕容熙今年才剛剛而立,看上去卻比本身的年齡蒼老了不少。 “大表哥怎么會來明芳館的?”沐清漪有些好奇的問道。 慕容熙勾唇淡淡笑道:“是父皇的意思,父皇說你剛進宮人生地不熟,讓我沒事可以來陪你說說話。不管怎么說,我們也還算是…表兄妹?!边@個表兄妹其實有些諷刺的意味。沐清漪這個人和慕容熙是沒有絲毫的血緣關系的。只不過因為慕容熙是顧云歌和顧秀庭的表哥而沐清漪是顧云歌和顧秀庭的表妹罷了。如今顧云歌身死,顧秀庭下落不明,華皇倒是想起他們的表兄妹關系來了。 現(xiàn)在的華皇確實不用顧忌慕容熙。如今的慕容熙早已經(jīng)不是三四年前那個風華正茂的太子殿下了。如今顧家滅了,張家敗了,就連慕容熙自己的身體都不是很好,華皇對他的防備自然也就漸漸地寬松了不少。 大殿里寧靜了一會兒,沐清漪方才道:“表哥已經(jīng)見過…大哥了什么?” 慕容熙有些奇怪的看了沐清漪一眼,每次聽到沐清漪叫表弟大哥的時候他總是有一種小表妹復生一般。搖搖頭,苦笑著揮去這荒謬的想法看著沐清漪道:“不錯,之前的事情秀庭都跟我說起過了,當真是辛苦清漪了?!比舨皇钱敵踝约河H手將顧家的玉佩交給了這個少女,若不是表弟親口相告,慕容熙當真很難相信這些日子一來京城里這樁樁件件的事情竟然都是這個才十六歲的少女一手策劃的。而這策劃這些事情的人甚至已經(jīng)先一步進了宮中,還廢了正得圣寵的沐飛鸞,卻沒有引起疑心病重的父皇絲毫的懷疑。 沐清漪定定的望著慕容熙,道:“之前的事情大哥都跟表哥說過了。那么…之后的事情,表哥可想過?” 慕容熙默然,沐清漪看著他淡淡道:“如今…大哥已經(jīng)是八殿下身邊最信任的幕僚之一,我也有把握能夠說動治王。但是…這之后的事情,大表哥想要怎么做?” 慕容熙閉了閉眼,有些疲憊的道:“我不想再管這些事情了。清漪…若不是我這個太子之位…父皇有怎么會對顧家下手?我不知道到底是父皇真的生性多疑,還是因為這個皇位才變成這樣的。但是我不想變成這樣…就算得到了皇位又如何?我不想…有一天我也會對秀庭下手,若是如此,我與父皇又有何差別?” 沐清漪輕嘆了口氣道:“看來,大哥要失望了?!?/br> 慕容熙苦笑道:“我不能跟秀庭說這些,但是我知道,清漪你跟一般的女子是不一樣的,所以我說給你聽。我不能那樣做…即使我還有野心也不能?!?/br> “為何?”沐清漪挑眉問道,她看得出來慕容熙確實是已經(jīng)對這一切沒有興趣。但是如此斬釘截鐵的說不能,卻更興趣應該沒多大的關系了。慕容熙低頭輕咳了一聲,苦笑道:“我…大概沒幾年的時間了。就算…得到了太子之位,甚至皇位又怎么樣?幾年之后,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和秀庭要怎么辦?”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他死了,那些被他們打壓的人只怕就要對顧秀庭和她發(fā)難了。與其將表弟表妹拖進這潭污水中,還不如安安靜靜地過幾年算了。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華國太子,雖然才剛過而立心卻已經(jīng)如七八十歲的老朽一般枯朽無波了。 “怎么會這樣?”沐清漪震驚,很快又反應過來了,道:“慕容煜!”華皇再喪心病狂也不會對自己的嫡子下這樣的狠手,只能是慕容煜了。 慕容熙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盯著沐清漪道:“清漪,我來只是想要知道…我母后的事情,當真是朱氏所為?” 沐清漪點了點頭道:“這是朱明嫣死前親口所說,應該不會有假。” 慕容熙慢慢的吸了口氣,沉聲道:“我知道了,朱氏的事情,我會處理?!彼?jīng)的勢力雖然十不存一,但是卻也不是完全無用。至少,要對付一個小小的宮妃還是不那么困難的?;蛟S應該讓朱氏知道一下,當年,華皇到底為什么忌憚他這個太子殿下! ☆、87.沐飛鸞之死 朱氏云貴人是一個非常適合在宮中生活的女人,甚至比看似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的沐飛鸞更適合。如果沒有突然死而復生的沐清漪改變了許多事情原本可能會有的發(fā)展,毫不懷疑朱氏很可能會這樣看似不起眼,卻平穩(wěn)無憂的度過一生。直到她的兒子登基為帝,成為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但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所以當沐清漪開始出手之后,原本的云妃,到云嬪再到云貴人,前后也不過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原本住的宮殿自然不能再住了,即使她有著兩個兒子華皇也依然沒有打算給她面子。不僅僅是因為華皇對她想要算計沐清漪的不滿,更因為這些日子華皇對慕容煜這個兒子的不滿也日漸增多了。所以,在朱氏被降為貴人的同一時間,就被下令從原本的宮中搬了出來,搬進了一個更偏僻一些的景云宮與一位早已經(jīng)失寵的的慎嬪共住。因為對方是嬪而她是貴人,朱氏不得不在做了二十多年一宮主位之后再一次搬進了偏殿。 “母妃?!蹦饺蒽仙裆珡碗s的看著坐在有些簡陋的偏殿里,穿著一身素凈的貴人衣飾的母親。宮中突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母妃被貶為貴人,這一切都打了不容易一個措手不及。在華皇的盛怒之下,慕容煜也不敢立刻進宮來探視母妃。這兩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慕容昭和慕容協(xié)突然瘋了一樣的攻擊恭王府,甚至就連早已經(jīng)不管事的慕容熙和慕容恪都暗中跟他使絆子,更是讓慕容煜忙的頭昏腦漲。等到他有機會進宮來探望云貴人的時候,云貴人已經(jīng)在縉云宮里住了好幾天了。 “煜兒。”云貴人一怔,連忙站起身來迎了上去,“你怎么來了,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