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
送走了小葉,宋肖搓著手找個臺階坐下。 “外邊這么冷,有什么好待的?” 謝麒把頭埋進胳膊里,這時候才略略抬起一些。 宋肖感覺他眼神不太對勁,心里還納悶,低頭一看他腳邊的一堆空罐,瞬間驚了:“怎么還在這喝上酒了?” 他微瞇著眼睛,也不說話。 “醉了?”宋肖忙摸他額頭。 “…沒。”他一把推開他,“別碰我?!?/br> “還嫌棄上了,以前怎么不見你嫌著。” 他雙手撐住額頭:“幾點了?” “十二點?!痹捳f著,視線卻往他脖子上瞄,“半夜一個人買醉,你跟我在這玩失戀呢?” 謝麒現(xiàn)在的心情有點燥。 眼前是眩暈的,酒精把周圍一切都變得混沌,他過了一會才問:“什么失戀?” 反應可真夠遲鈍的。 “沒什么。”宋肖問他,“走不走?” 反正球是打不成了。 “去哪?”他抬起頭。 “酒店?!边@么晚,學校沒法回,總不能真的讓他露宿街頭。 他踉蹌地站起來,宋肖要扶,碰到衣袖就被他甩開了。 宋肖在后邊跟著他,看他獨自往前走,就很想笑:“不是謝哥,你今天這反應是不是有點過激了,就像被人那啥了似的?!彼熳邇刹阶飞先?,“你跟我實話實說,到底…” 他轉(zhuǎn)頭罵他:“滾?!?/br> / 宋肖用自己身份證開了間房,送到房門外,幫他刷卡。 “你自己能行嗎?” “嗯?!彼麖乃掷锬眠^房卡,往屋里走,“錢明天轉(zhuǎn)你?!?/br> “跟我客氣啥?!?/br> 宋肖沒走幾步,身后,合上的門突然開了。 “宋肖?!敝x麒的手撐在門把手上,盯著他看。 “干嘛?”宋肖被他看得一愣。 “你女朋友…”他開口。 宋肖:“我女朋友怎么了?” 他沉默了,最后啪地關了門,扔下句:“沒什么?!?/br> 宋肖:“……” / 走到大廳,聽見服務員說外面下了雨。 宋肖停下來,去前臺問:“你好,能借把傘嗎?” 前臺小姐幫他找了傘。 他倒謝,撐傘走到外面,這個點打計程車很困難,他走了段路。 手機一直在響,頻道推送黃色預警,他剛看到,暴雨就下了起來。 他低罵一聲,跑到附近的屋檐下躲雨。 好死不死突然信號中斷,他陸續(xù)幾個電話都沒打出去,深更半夜,被雨淋成這幅狗樣子,他要懊悔死,早知道應該在酒店多待一會。 不遠處的巷口,惡犬在吠。 沒多久,一個拎著酒瓶的男人哼歌走了過來,他沿著墻邊走,身上淋濕了一多半。 狗在后面追他。 男人回頭,把酒瓶子扔過去:“媽的,你個畜牲!再叫喚老子他媽宰了你!” 酒瓶從狗的頭頂擦過,砸到了墻上。 宋肖的注意力頃刻被轉(zhuǎn)移,看到一個男人正和一只狗搏斗,莫名的,滑稽又搞笑。 他樂不可支,偷看了會,直到被對方發(fā)現(xiàn),抄塊磚頭朝他扔過去。 “看他娘個屎!” / 男人罵完宋肖又罵狗,罵累了,進了家商店。 宋肖這才看到附近有家燈還亮著,只不過顏色很昏,再加上今天雨太大,如果不刻意看很難發(fā)現(xiàn)。 他借著路燈,勉強辨清牌子上的字。 有富超市。 名字真夠土。 而且,屁大點地方,超市也夠勉強。 宋肖覺得自己算苦中作樂了,平時看都不看一眼,今天也不知哪來的心情吐槽。 雨下了一陣,勢頭漸弱,他看手機信號恢復兩格,松了口氣,正準備走。 這時,商店里傳出一聲尖叫。 看到玻璃窗映出的兩道身影,宋肖瞳孔一縮,不做思考地沖過雨幕。 尖叫還在繼續(xù)。 門被拿東西抵住,他推了兩下沒推開,情急之下一腳踹開了門。 墻角里,方理想雙手攥緊一把匕首,警惕地往外看。 “宋肖?!?/br> 他怎么來了…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落魄樣,吸了吸鼻子,想逼回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小婊子!跟你媽一樣,又sao.又賤!成天在外勾引男人!賤人!”男人一把奪過她的匕首,抬腳踹過去,嫌不解氣,又把嘴里的煙摁到她頭上。 他的后背突然被人拎住,一股力量拖著他往后,摔了個四腳朝天。 宋肖活動活動手指,拎起凳子懸在他腦袋上:“你哪位?” 男人抱著頭,嗷嗷叫喚。 宋肖看笑了,這還沒砸下去呢。 他才認出來,這個男的和他修車那天看見的是同一個人。 他余光往角落瞥了眼,忍不住嗤笑,沒想到活到四五十歲的人,干的事也真夠牲口。 他那一板凳還是沒下去:“大爺,好心勸你一句,最好學學怎么做個人。” 扔掉板凳,他拍拍手里的灰,走到方理想身邊,蹲下問她:“還能起來嗎?” 她抬頭,眼睛和兔子一樣紅:“…能?!?/br> 兇起來是真兇,一哭……他媽的,宋肖就沒見過哪個女生跟她這樣。 他煩躁地伸出一只手:“我扶你?!?/br> 她愣愣地盯著他手心看:“不用,我自己可以?!?/br> 成,自己起。 宋肖說:“老子還不想幫呢?!?/br> 方理想扶著墻,很慢很慢地站起來。門大敞著,有雨滲進來,男人已經(jīng)跑了,她去關上門,別好。 一切聲音隔絕在外,方理想扭頭,看著問他:“你怎么在這?” 表情看起來不太期望他出現(xiàn)的樣子。 宋肖覺得她不識好歹,無名怒火在身體里亂竄:“方理想,你他媽知不知道,老子今天晚上要不是碰巧看見,你指不定就出意外了!” “哦?!狈嚼硐朊鏌o表情地說,“我又沒讓你救?!?/br> “我賤行了吧?老子他媽天下第一賤人!” 要被她氣缺氧了! 宋肖特別想拆開她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的是不是糞! 方理想突然朝他走進一步。 宋肖下意識后退,摔進了一張小床。 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服。 “你,你,干嘛…” 艸,他怎么結(jié)巴了? “準確來講我算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是對我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他在胸前比了個叉,“我告訴你,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方理想捏緊他衣服邊角:“我想說…哈哈哈哈哈哈,宋肖,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特別蠢?我長這么大就沒見過你這么蠢的男的!” 她捂著肚子,笑出了眼淚。 “……” “方理想?!?/br> 她還在笑。 宋肖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你別笑了,不是,別哭了?!?/br> 她啊了聲,嘴硬道:“你什么時候看見我哭了?” 宋肖遞給她一張紙巾:“快把你臉擦擦,臟死了。” 她接了紙巾,狠狠擤了兩下鼻子。 “丑死了?!?/br>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方理想把鼻涕紙扔他腳下,“雨停了,你可以滾了?!?/br> 宋肖走到門口,彎腰撿起傘。 “我走了?!彼此?。 “哦?!?/br> “真走了?!彼哪_跨出去。 “有病,愛走不走,我不收留你。” “喂。”他又跨回來,喊方理想。 方理想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用鼻音應。 宋肖說:“你別明天頂兩個腫眼泡去學校,我肯定笑話你?!?/br> “我怎樣,關你屁事?!?/br> “這回真走了?!?/br> 他說完,腳步聲漸遠。 她看著他離開的方向,眼神忪滯。 良久,她關了桌上的臺燈,把自己埋入黑暗。 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星星,路燈照不進來,也不會對她眨眼。 她蜷縮起身體,望了望窗外的天空。 眼淚又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 她使勁地擦了一把,心里唾棄自己。 好沒出息啊,怎么又哭了。 / 周日。 徐醫(yī)生把清羽攙到了樓下,心疼地說:“能行嗎,要不然過幾天再去,非急著今天干什么?” 腿剛養(yǎng)了一周多,整個腳腕都腫起來了,吃的涂的藥都試過,也不見消,徐醫(yī)生只能干著急。偏又胡鬧,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門,勸了多少遍也不聽。 徐清羽單腳蹦了兩下:“二姨,真沒事,你看我一只腳也能走,就是費點力氣。你看,都已經(jīng)比前兩天好多了,而且還有謝麒在我身邊,你不用擔心?!?/br> “那他再厲害也不是醫(yī)生,萬一出了什么狀況——” “好了好了,二姨,你再磨嘰一會就該上班遲到了。”徐清羽催促她。 徐醫(yī)生嗔了她一眼:“那我可真走了?” “嗯。” 徐醫(yī)生挎好包,邊走邊說:“對某人好也沒用,見色忘義呦我這外甥女。” / 進了醫(yī)院大廳,有位小護士領著他們?nèi)チ巳龢恰?/br> 站在病房門口,徐清羽開始猶豫徘徊,她說謝麒,我有點害怕。 “杜姨真的在這里面嗎?會不會是你搞錯了?” “她都已經(jīng)消失這么多年了,萬一……” “清羽。” 她神情一僵,有些懊惱:“對不起,我控制不住,總是愛胡思亂想?!?/br> “杜姨現(xiàn)在很好,有人在照顧她?!敝x麒放緩了聲音。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她看到一個穿著駝色大衣面容溫雅的女人。 “她是杜姨的家人?!敝x麒說。 女人剛好抬頭,也看見了他們,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過來開門。 徐清羽即時調(diào)整好表情:“你好,請問杜方明女士住在這嗎?” 女人稱是,熱情地迎他們進去:“快進來坐,屋里生了暖氣,外面應該挺冷的吧。” “還好。”徐清羽回頭,看謝麒還沒往里走。 “ 怎么不進來?” “我在外面等你?!彼f完,對女人禮貌頷首,轉(zhuǎn)身朝走廊盡頭走去。 / “別露出破綻。”他打電話只說了這一句話,掛斷以后,走廊的玻璃窗,深呼吸一口氣。 他的手摸到兜里,想拿出支煙抽,又突然意識到這是在醫(yī)院,只好作罷。 他靠在冰冷的白色瓷磚上,慢慢蹲下去,衣服摩擦墻面發(fā)出細微的響聲,他的頭慢慢垂落。 水房的水籠頭沒關緊,滴答、滴答落到地上。 拐角,高跟鞋的聲音,傳來了交談聲。 時間在流逝。 “謝麒。”有人喚他。 徐清羽扶著墻,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俯下身:“謝麒?!?/br> 他恍惚:“你出來了?!?/br> 徐清羽很擔心他這個樣子:“是哪里不舒服嗎?” 他搖頭,說沒有。 “想緩一會?!彼Z氣很輕,“清羽,你等我一下。” 她看他的臉,心臟莫名抽搐。 她說好。 / 三年前。 謝麒扔給他一支煙:“真打算去?” 有風,江祈讓他往邊上靠靠。 “不然呢,也沒別的法了?!秉c完火,他晃了下打火機,就著煙猛吸一口,“老子不像你,少爺命,打娘胎里就帶著這身份,死了也得帶回去?!?/br> 要是能活,誰他媽不想好好活著。 用命換錢,拿錢玩命。 跟個鬼一樣。 他冷漠地看著地面的雨水,看著它積少成多,連成一片深深淺淺的水洼。嘴里的煙忽然就沒了味道,他給折了,扔在腳下。 “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苯硇α寺暎澳闩履惆盐液α??你放心,這條路是老子自己選的,最后結(jié)果怎么樣也算我的,跟你有什么關系?” 他把煙頭踩爛了,說謝麒,長這么大我很少求過別人。 “但我求你。”他看著他,一字一句,“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杜姨和清羽,我可能這次…” 謝麒被他說得眼眶發(fā)酸,笑著打斷:“別總跟我整這些煽情的東西?!?/br> “我的糖呢?”江祈也笑,恢復了沒正形的樣子,“不是說讓你幫我?guī)?,忘了??/br> “忘了?!?/br> “cao,傻逼你,快給我?!?/br> 謝麒摸出一把棒棒糖扔他手里:“省著點,我可懶得給你買?!?/br> “又不是不給你錢。”他拆了個草莓味的。 他吃糖不愛含,放嘴里直接就咬碎。 手機在響,提醒時間到了。 他咬著糖棍,沖他擺了下手:“走了我?!?/br> “江祈?!敝x麒在身后忽然喚他。 他的背影頓住,卻沒回頭。 “…要是你妹問你,我該怎么說?” 許久,空氣中傳來他的聲音,淡若一縷風:“那你就騙騙她,說她哥跟別的女人跑了。” / 視線在混沌中逐漸恢復清明。 他緩過了神:“抱歉,我剛剛…想到一些事情。” 徐清羽搖頭:“你要再不理我,我就該找人幫忙了?!?/br> 他又說句抱歉。 回去的路上,徐清羽隔一會就要看他。 他發(fā)覺了,轉(zhuǎn)過頭,與她目光對視。 “怎么了?” “…我總覺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br> “沒有。” “真的嗎?”徐清羽疑惑地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想多了,我能有什么瞞著你。”他語態(tài)自然,“杜姨還好嗎?” “她睡著了,我在旁邊坐了會。”想到什么,她目光黯淡下來,“她找到了家人,我當然為她開心,只是可惜……” “放心。”謝麒說,“我也會找人照顧好她的。” “其實我現(xiàn)在更擔心的是你?!毙烨逵甬吘故桥?,心思也更加敏感細膩,“你今天很反常?!?/br> 他剛要開口。 “我知道你肯定不跟我說實話,所以我問也沒用。這么多年你總喜歡拿兄長的身份壓我,認為只要糊弄過去就算了。”她神態(tài)少有的認真,“但是謝麒,你別忘了,我和你同歲,只比你小了一個月而已?!?/br> 她不是要他對她全盤托出,毫無保留,而是不希望他活得很累。 他倏然無話,半晌才出聲:“清羽?!?/br> 她看向他。 他的視線落在她發(fā)尾,有些溫柔。 他說:“這世間沒有雙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