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的那一瞬，便感受到讓我齜牙裂嘴的痛楚，那是由右胸口傳來的……右胸口！

    我慌忙起身查看，不想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環(huán)視整座場地，卻發(fā)現(xiàn)一個活物也沒有，而前方──或許是那名新生妖族曾站過的地方──滿是四濺的血跡，那血量──

    「你醒了？」柚梨的聲音忽地從我身后響起。雖然沒看到她的臉，但能從她的聲音里感受到深深戒備，還有一絲顫抖。

    「剛才怎么了？」

    「你不記得了？」她的腳步聲由遠(yuǎn)漸近，最終停在我身后。

    一陣寂靜，她沒說話，我也不作聲。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白襯衫上染了點血，自里頭滲出，是我自己的血。

    「你被那隻妖怪擊中之后的事，都不記得了嗎？」

    我嘆了口氣，自行扶著地板起身。

    「那時候你好像變了個人一樣，爆出了十分強烈的……殺氣，然后不斷攻擊那妖怪，一點也不手軟?！?/br>
    我輕笑了一聲，「你的聲音聽起來怎么好像在生氣？」

    「你沒聽錯?！刮腋杏X到脖子后方被尖銳物抵上，若是沒猜錯，應(yīng)該是那把白劍，「我無法接受你在生命面前的態(tài)度如此輕浮?！?/br>
    是嗎？原來是因為這個。

    不知怎地，心底竟升起一股無奈，讓我忍不住想開懷大笑。我拍掉沾在衣服上的塵土，吸了吸鼻子，可還是無法擺脫鼻間那股不適，只好改用手左右揉著。

    「你究竟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不殺他，也能夠達(dá)到你的目的吧？」柚梨的聲音依舊充滿憤怒……這般強烈的指責(zé)，不知已有多久沒聽見了。

    我先是閉眼，繼續(xù)聆聽她話語中的憤怒。

    說起來，她這樣發(fā)火的原因是什么？真的僅是因為我剛才的行為和發(fā)言？還是說，有其他更深層的因素？

    我輕聲嘆氣，然后打斷她，「如果我說剛才那不是我，你信嗎？」

    「你覺得呢？」柚梨想也不想立刻回答，就好像是我現(xiàn)在說的任何話，在她聽來全是狡辯一樣。我也無可奈何，這種話當(dāng)然無法讓人信服。

    「我問你，其他……他們在哪？」我回過身，果不其然，她正拿著那把長劍指著我脖子。柚梨緊皺眉頭看我，面上十分嚴(yán)肅，含著隱隱慍怒。似乎是看我想轉(zhuǎn)移話題的樣子，她眼睛微微瞇起，欲從我臉上看出一點情緒變化，可我依舊面色不改望著她。

    最后，柚梨深深吸了口氣，再將它呼出，把劍收了起來。

    「他們?nèi)芰酥貍痪们八麄兊淖迦藢⑺麄儙Щ厝チ?。」她說著，并抬眼看著已無妖在的觀眾席。

    「他們……包括他嗎？」我沒有明指，但想必她知道我指的是誰。

    柚梨先是嘆了口氣，聲音聽來有些煩躁，然后開口道：「他死了?！?/br>
    她的話音一落，整個空間瞬間沉寂下來。

    看到地上的那灘血量，我大概也能猜到這個結(jié)果。失去這么多血，我想沒死的可能性該是很低，只是……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我刻意表現(xiàn)出低沉的模樣，起碼讓柚梨認(rèn)為我并非對此事無動于衷。

    就像她說的一樣，我對于生命的態(tài)度確實有些輕浮了，我都忘了，世間的人和我不一樣，我們的觀念從來不會在一條線上。

    「他的族人來帶走他時，口中喊的是滄梧，他們叫他滄梧長老?！硅掷嬖捳Z平淡。此時我才注意到她的袖口處破了，不僅如此，鞋上也染了臟污，應(yīng)該是有過劇烈動作才會沾上，甚至連鞋面都是塵土。

    她剛才和人進(jìn)行了戰(zhàn)斗？是滄梧的族人嗎？至少不會是其他妖族。

    「連累你了，抱歉……還有，謝謝?！箵?jù)我猜測，那個叫滄梧的妖，他的族人來的時候肯定發(fā)了瘋似地要攻擊我，然后柚梨替處于昏迷的我擋下了。

    雖不合時宜，可同時我也好奇為何柚梨沒有受到一點傷害，在我被剝奪意識的當(dāng)下，應(yīng)該爆出了很強勁的威壓，在場的其他妖族才會因此受到波及。那么柚梨又是為何躲過了？

    「所以你要解釋那是怎么一回事了嗎？」她再一次目帶兇意看過來。

    「這說起來有點復(fù)雜，全看你信不信了?！刮衣柭柤?，「我說那個人不是我的話，是真的，正確來說，那不是屬于我的意識。我的體內(nèi)有另一個意識存在，是連我也無法掌握的『力量的意識』?！?/br>
    「我不懂你的意思。」柚梨雖口中這么說著，但同時也歛起眉沉思。

    「正所謂萬物有靈。」我以此起頭，「各妖族生來都帶有自己一族才有的妖力，于我族，這股妖力被稱作『月牙之力』。但我族族長的月牙之力是能夠繼承的，自初代族長起傳承至我，這股力量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之中，漸漸有了自己的意識……」

    「你的意思是，剛才的攻擊是你體內(nèi)那股力量的意識所為？」

    「正是如此?！刮姨置r衫滲血的部位，「滄梧應(yīng)是擊中了我以前受傷的部位，才讓產(chǎn)生自保意識的月牙之力瞬間迸出來取代我?！?/br>
    柚梨看來已準(zhǔn)備接受我的說法，緊皺著眉示意我繼續(xù)說下去。

    「我這道傷在許久之前，曾差點要了我的命，也是因為那一次，我才知道月牙之力擁有自己的意識，會在我陷入虛弱后浮出，取代、掌控我的身體?！?/br>
    說到這里，我已受不了斗技場內(nèi)的血腥味，抬手一揮，把整個場地恢復(fù)成剛進(jìn)來時一塵不染的狀態(tài)。

    「那么你呢？」我邊自行治癒胸前傷疤，邊問柚梨：「你是如何躲過月牙之力爆出來的威壓？」

    「我是直覺很強的那類人?！顾f，「你情況不對勁的時候，我馬上製造出小型異空間閃避進(jìn)去才得以躲過。但也是千鈞一發(fā)，差點就避不過了?！?/br>
    異世界的魔力竟然還能做到這種事……

    雖然有點來了興趣，但眼下并非談?wù)撨@件事的好時機，柚梨情緒仍舊不高，而我……也該去向那些因我而傷的妖族致歉才行。

    「先回去吧，你帶著露恩和你們的行李，晚點到我家來?！?/br>
    千年以前，我得罪了天羽，暴怒之下的她輕易地將我的身體撕裂，致使我遭受難以負(fù)擔(dān)的傷害，一度造成生命危險。也是那時候，擁有自身意識的月牙之力涌出，佔據(jù)我的rou身。

    自力量中誕生的意識只知殺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月牙之力掌控了我的身體，恣意妄為，于之后的數(shù)百年間屠殺了妖界近一半的妖，導(dǎo)致世間生靈涂炭、血滿江河，有如地獄。

    直到三百年前，不知為何月牙之力被強壓了下來，我的族人趁機將我捕獲，關(guān)押在地牢觀察了許久，才終于確認(rèn)我恢復(fù)平常。

    至此之后，即便已經(jīng)被確認(rèn)為安全的我，也被眾妖……乃至我的族人畏懼。我不愿再待在妖界，便背起行囊獨自前往人間，盡可能地彌補「我」過往的殺戮帶給人世的傷害。

    回到家時，我收到雪姬傳來的訊息，她因為不想白白出一趟門，于是跑去搶福滿屋每日限定的泡芙了。我心下吐槽她在這過得頗為滋潤的同時，也不免擔(dān)憂接下來與異世界二人共住的日子。

    雖然尚未問過雪姬的意見便單方面決定邀請異世界兩人，但我認(rèn)為她并不會在意這等小事……倒是柚梨，照對方那樣正經(jīng)八百的性格，要是看到雪姬如此糜爛的生活方式，想必未來會被她盯得緊吧。

    說來，之后便要與異世界二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了，我該盡快將那個猜測弄清楚才行。

    我進(jìn)到位在二樓的房間，站在中央闔上眼，將注意力集中在體內(nèi)的幾股力量上。如深淵般漆黑又難以捉摸的月牙之力、如日光照耀般暖人心扉的靈力，以及最不受我控制、宛如月色一樣神秘，可又如水一般溫柔包覆人的力量，這應(yīng)該就是屬于異世界的魔力了。

    然而我才剛想要探查并使用這股力量時，意識突然混沌了起來，腦中赫然出現(xiàn)我這三百年來時不時會看到的原野景色，接著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感覺情況平穩(wěn)下來以后，我慢慢睜開雙眼，不想眼前所見已非我的房間，而是天高氣爽下，隨風(fēng)搖擺出青綠浪花的草原，以及遠(yuǎn)方連綿如黛的山峰。我環(huán)視一圈，還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群悠哉進(jìn)食的羊隻，遠(yuǎn)山的相反方向則有歐式木造屋群。我踏在原野之上，耳邊不時傳來羊群走動間碰撞發(fā)出的鈴鐺聲，而鼻子聞到的是空氣中若有似無飄來的麥香。

    這是怎么回事？

    「如果嚇到你的話，我很抱歉?？蔁o論如何，我都有必要和你說的事，月牙……」

    我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柔煦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一名淡金發(fā)色的少年站在我身后，神情是五官天生帶來的溫柔，不過細(xì)細(xì)一看卻能發(fā)覺他眉眼之間正流露一股哀傷。

    而最讓我吃驚的，是他的容貌。

    「你竟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guī)缀跻钩橐豢跉狻?/br>
    眼前人──據(jù)我猜測應(yīng)是希祈的這個人──除了他美麗輕盈的淡金發(fā)與相映而生的眼瞳以外，我們倆的外觀真可說是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錯。無怪乎與柚梨初次見面時，她會把我認(rèn)作是希祈。

    對面人這時輕笑了起來，聲音清脆好聽，光是這些第一印象便讓人無法心生厭煩。

    「或許正是因為這些緣分，才讓我在穿越之后與你相遇吧?！顾崧暤卣f，并伸出手來與我交握，「如你所想，我正是希祈。初次見面，月牙，這三百年來實在多謝你了?！?/br>
    「你……你為何會在這里？」即便我已活了不算少的歲數(shù)，也從未遇過這種事。從眼下希祈真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情況來判斷，是他的靈魂，或說是意識……進(jìn)到我身體里了？

    「你已經(jīng)從柚梨和露恩那聽說了吧。」希祈這時候抬頭望天，我隨著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卻發(fā)現(xiàn)晴空萬里的藍(lán)天，竟隱約被一層霧氣遮蔽住了，并不能看得真切?！傅敿?xì)的經(jīng)過，我還是從我的角度來和你說一次好了?！瓜Ｆ頂[手邀我一同坐到不遠(yuǎn)處的大樹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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