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感襲來的那一刻，她就像是淹溺在深海一樣無法喘息，但因為那片海洋是她，所以無妨。

    二零一八年四月二十日是李宸海的忌日，她走后的第八個年頭，江語凝自前一晚便輾轉(zhuǎn)難眠，就算加重了安眠藥的劑量也不見起色。星辰從蒼白的天空淡去，太陽從地平線升起，整座城市彷彿壟罩著銀灰色的薄紗，直到光線透入紗窗，僅存的睡意也泯滅在陽光里，于是她索性起身。

    在浴室里盥洗時，她看見鏡子映照出的自己。多年依賴藥物讓她的臉色始終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她并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可悲的是她必須依賴那些藥丸才得以入眠、得以活下來、得以繼續(xù)記得她。

    「八年了?！菇Z凝低聲：「我沒有忘記你，小海?！拐f到最后二字時已近乎氣音，在雙手捧著的冷水從指縫間溜走之前，她將它潑在自己臉上，以阻擋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咖啡香從廚房飄出，香醇苦澀的氣味縈繞在小套房。楚然站在流理臺前面料理著兩個人的早餐，江語凝理所當(dāng)然地坐在餐桌前、理所當(dāng)然地接過他遞過來的兩份餐點、理所當(dāng)然接受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細心熨貼。

    江語凝和楚然已經(jīng)很習(xí)慣和寂靜共處，他們的相處總是沉默。尤其是在這樣的日子，他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楚然看過江語凝最破碎的樣子，那樣鮮血淋漓、那樣哀痛欲絕，他并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自江語凝歸國，楚然理所當(dāng)然接應(yīng)了身無分文且無處歸家的她，兩人就這么住在一間僅有幾坪的小套房里，空間不大卻又令人舒心，彷彿他們一直這樣生活著。

    江語凝食畢，盤子上只殘留些許的麵包屑，楚然方從剛才飄忽的思緒回了神。他替她整理杯盤，而她走到門口換鞋?！竿砩蠒貋沓燥埌?？」楚然拿著兩人的空盤，看著江語凝的背影出聲。

    她頓了一下，并沒有回頭看他，「會?！顾踔量梢韵胂癯荒歉庇杂种沟臏赝棠雍蜏诎肟罩械挠沂?，「我想吃紅燒獅子頭?！顾龥]等他回應(yīng)便打開大門走了出去，這樣就夠了，她想。

    門關(guān)上之后，楚然緊繃的精神終于放松。他們同居之后的每一年，只有這個日子他才會問她這個問題，原因無他，只是害怕。他害怕她跟著李宸海的腳步，走入那片深海，再不回來。

    八年的光陰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包含容貌、情感、還有許多關(guān)係。母校的木質(zhì)建筑早在她畢業(yè)后五、六年就后全部拆遷重建，江語凝已經(jīng)看不到走廊教室里，深淺褐色堆疊出來、大小不一的腳印。

    高樓大廈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光影與大樓交錯之間，窗外望去不再是一片湛藍，唯有一處仍和當(dāng)年的記憶別無二致——海洋獨有的潮濕咸味以及不絕于耳的浪潮聲。

    大學(xué)畢業(yè)后，江語凝以最快的速度取得交換的機會、考取教師證照、并且回到母校任教，她傾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走她想走未走完的路、把她未曾看過的風(fēng)景盡收眼底，只有這么做，她才能騙自己她沒有離開。

    校園翻修后，她已經(jīng)忘記乘載他們笑語翩翩的教室在哪里、吉他社辦的擺設(shè)隨著時光蒙上一層灰，她更不記得她是和李宸海在校舍哪個偏僻的樓梯轉(zhuǎn)角擁抱接吻、互訴情衷。

    并不是從此再也不重要了，只是那些時光終究會被踩碎在她們攜手踏過的足印里。

    只剩下頂樓能看見完整的湛藍了。江語凝上半身探出略高的防護欄，她把眼神放得很遠，耳邊寧靜得只剩下浪花拍打沙灘穩(wěn)定的聲響，她閉上眼睛，恍惚間想起那天她站在盡頭時問她的那個問題。

    「你愛過我嗎？就算只有一點點?！?/br>
    只是片刻猶豫，她再沒有機會聽見她的答案，她轉(zhuǎn)身飛舞，羽化成蝶。

    江語凝曾以為這個答案可以被時間改變，可是她錯了，這八年來的無論多少苦痛掙扎，她依舊可以篤定地說出那時候來不及親口告訴她的回答：

    「愛。」

    她閉上眼睛，讓強忍著的眼淚在那一刻得到自由。

    「不是愛過，而是一直愛著……」

    可是這片海，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哭聲，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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