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玄寧殿內(nèi)，洛霜坐在待客的大廳中，百無聊懶地等待著，小翠站在一旁靜靜待著，只見太子妃時而揚(yáng)起嘴角，時而忍不住笑出聲，頗為失神的模樣令她暗自心驚。

    －太子妃，這是心情很好？

    看來太子和太子妃這是和好了吧？太子今日出宮時，也是一副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兩位主子的好心情在玄寧殿掀起一股歡雀的風(fēng)潮，提心吊膽好一陣子的太監(jiān)、宮女們都不自覺地放下心來，讓玄寧殿今日的氛圍少了一些宮闈的肅穆與沉重，多一分輕松。

    一位從來清冷示人的太子妃，今日就連見到打掃的宮女，都會笑著間談幾句，令雜役宮女受寵若驚，順道還得了賞賜。

    一位從來沉穩(wěn)有度卻賞罰分明、不容二話的太子，今日在見到守門的其中一名太監(jiān)離開崗位時，竟未多加苛責(zé)，還微微一笑邁步出門，嚇壞了尿急完剛回來的太監(jiān)。

    總而言之，今日大約是玄寧殿十多年來最為歡快的一天。

    小翠忍不住想－這一切，都是因為太子妃來了玄寧殿。

    從前的玄寧殿，無人問尋，大皇子從不讓人近身，宮中更不時盛傳大皇子身亡的消息，讓大皇子籠上一層陰邪的氛圍，被打發(fā)來玄寧殿的太監(jiān)宮女們譬如來到冷宮，或是害怕，或是心如死灰，此生不再有指望，可現(xiàn)在，玄寧殿是太子寢殿，從早到晚，數(shù)不清的貴人想來訪，太監(jiān)宮女們無不汲汲營營想來玄寧殿咸魚翻身，服侍有朝一日會承繼大統(tǒng)的殿下。

    第一天看見太子妃的時候，小翠還想著－這位姑娘若以為嫁給大皇子以后，從此是人上人的皇子妃，可就太天真了，在玄寧殿待了這么多年的自己知道，大皇子過的生活，可遠(yuǎn)不如王爵子弟。

    誰知沒過多久，宮中局勢匹變，大皇子成了太子，她眼中可憐的姑娘一躍成了太子妃，真正的人上人。

    同樣是玄寧殿，當(dāng)時今日卻是兩樣情。

    －上蒼為何如此不公？為什么有人的命可以這樣好？

    彷彿無論是何處絕地，只要她一到那里，天光就會亮幾分，將絕地轉(zhuǎn)為新生。

    「永安侯府大小姐、二小姐求見！」在小翠發(fā)楞間，外面一聲傳喚驚醒她，連忙沉靜下來，向洛霜行一禮：「太子妃，奴婢去領(lǐng)她們?！?/br>
    「去吧。」洛霜輕輕頷首，小翠轉(zhuǎn)身離開，步伐穩(wěn)妥地走至玄寧殿外，殿外不比有火爐暖身的殿內(nèi)，寒意逼人，兩名俏麗的少女立在殿外，一人披著狐毛裘衣，臉色帶著不自然的潮紅略顯病態(tài)，但鳳眼如畫，氣質(zhì)高雅；一人穿著貂皮大衣，一雙靈動的眼似有星光，彰顯這個年紀(jì)特有的純凈，嬌俏動人，兩人一站在那里，使人眼睛一亮，陰暗的冬日都亮堂幾分。

    小翠向二位行禮，恭敬道：「太子妃已在殿內(nèi)恭候，二位請?！?/br>
    「有勞了。」洛縈聲音微啞，但仍禮貌地回應(yīng)。

    洛縈與洛光跟在小翠后面，很快進(jìn)到玄寧殿的大廳，一眼就看見坐在待客廳的椅子上正含笑悠間飲茶的洛霜，進(jìn)宮的不自在眨眼間便消逝殆盡，這世上總有一個、兩個人，會讓你卸下所有的防備與不自在，做起最原本的自己?？粗赃m的洛霜，洛縈與洛光忍不住揚(yáng)起嘴角，一時也忘了請安。

    小翠忍不住望一眼見了太子妃卻不行禮反而傻傻呆站著的洛縈與洛光，正要出聲提醒，卻聽洛霜毫不在意地開口：「小翠，你先下去吧，記得我交代你的事?！?/br>
    「是，奴婢告退?！剐〈涞兔柬樁碾x開，臨走前關(guān)上了待客廳的門，心中糾結(jié)著永安侯府姑娘的沒規(guī)沒矩，只是她自己清楚－這到底也不是她一名小小宮女該管的事。

    小翠一走，氣氛又更輕松些，彷彿回到風(fēng)鈴城的閨房里，姊妹們嘻笑打鬧，談天說地，洛縈笑道：「怎么今日記起下帖子給我們了？」

    「你生病了？」洛霜一眼就看見洛縈不自然的臉色，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站起身走向她，自然無比地拉起她的手，皺眉把脈：「怎么弄成這樣？」

    洛縈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漫不在乎地回答：「就得了風(fēng)寒呀！」

    洛光瞥了洛縈一眼，沒忍住咕噥道：「也不知是誰在下著雪的三更半夜還在外面不回家，才得了風(fēng)寒。」

    「三更半夜不回家？」洛霜意外瞪大眼，看向洛縈，后者瞪一眼多嘴的洛光，話鋒一轉(zhuǎn)撒嬌道：「我好不舒服，太子妃讓我坐下歇著吧！」

    洛霜頗為無言地放下洛縈的手，心中卻猜到幾分－想必縈姊昨晚出門與三皇子脫不開關(guān)係。瞬間，她心里有些懊悔答應(yīng)周天清答應(yīng)得太快，把縈姊折騰成這樣，哪能這么便宜放過他！

    「坐吧。等等我讓人至太醫(yī)院拿幾副藥方給你帶回去?！孤逅h(huán)視一圈，這才注意到來人只有兩位，有些意外問：「小雪沒來嗎？」

    走了一路，洛縈確實有些折騰不住，默默走至房間角落坐下，洛光倒不累，聽見洛霜的話霎時目光一亮，一股腦地將洛雪這幾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哪也不去，今早還不見蹤影之事說出來，最后頗為無奈道：「也不知是不是傅林做了什么讓她生氣了?！?/br>
    －小時候，洛雪和傅林吵架時都會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后來兩人長大后越來越少吵架，三人也許久不見洛雪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的模樣。

    「他們吵架了？」洛霜微微皺眉，想起之前聽到洛雪與傅林被皇帝賜婚的消息，心中涌起疑惑－怎么會吵架呢？都賜了婚，不是應(yīng)該很高興嗎？

    「不清楚，這些日子我們也很少見她?！孤蹇M搖搖頭，解釋道：「這不過是我們的猜測，也許與傅林無關(guān)也說不定。」

    洛霜點頭，將洛雪的事放到心底，就在這時，外頭傳來小翠的聲音：「太子妃，三皇子求見?！?/br>
    殿中的三人都是一驚，尤其洛霜都感到有些啞口無言－這才剛讓小翠去請他過來，這才多久周天清就已經(jīng)巴巴地過來了，恐怕是早就接到洛縈入宮的消息在門外等著小翠傳信！

    洛霜腹誹－我都還沒時間替你解釋！

    「先讓他在外等著?！孤逅獙ν夥愿?，語氣十分無奈，小翠應(yīng)聲后，她轉(zhuǎn)而回望洛縈與洛光，前者眼神帶著幾分質(zhì)問，后者的眼神則充滿疑惑，洛霜有些受不住質(zhì)問的目光，很快解釋道：「我是受人之託跟縈姊解釋昨日晚上之事的?！?/br>
    洛縈面色一沉，沒說話。

    「今早他一大早便來玄寧殿守著，很是著急的樣子，求我替他解釋他絕非流連青樓之人，而是因太子吩咐而不得已前往，希望你別誤會。我見他又著急又誠心，說的也不是虛言，才答應(yīng)替他解釋一句……」洛霜端詳著洛縈的反應(yīng)，后者聽著卻神色不變，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恍然大悟：「難道你知道？」

    洛縈沉默，半晌輕聲開口：「猜到幾分?！?/br>
    「看來你生氣并非是因為誤會，那我話也帶到了，縈姊若不想見，我打發(fā)他走就是？」洛霜小心翼翼問，洛光在一旁忍不住插言：「昨日縈姊和三皇子吵架了？」

    洛縈頭痛地嘆口氣，解釋：「沒吵架，從此天涯路人罷了?！?/br>
    「從此天涯路人？！」洛光訝異重聲，忍不住勸道：「你既然心里有他，他求到小霜這里，想必心里也是有你，為何從此天涯路人？你難道不想聽聽他的想法嗎？」

    「我氣都?xì)馑懒?，還聽什么想法？」洛縈火氣一上來賭氣開口，洛光和洛霜對望一眼－真難得看到縈姊氣成這樣……從小到大，她是四個人里最為和善待人的姑娘，洛光靈動活潑些，洛霜氣質(zhì)清冷些，洛雪待人則帶著棋士的鋒芒，而洛縈則是真正演繹著氣質(zhì)高雅的大家閨秀，待人從容優(yōu)雅，鮮少動怒。

    「不聽，我讓他走?！孤逅乱庾R就哄道，說完不禁想到今早自己也在哄人，忍不住心思飄遠(yuǎn)想起周天恩，有瞬間的失神，洛光也接話哄道：「我看別讓三皇子走，罰他在外面站一整天豈不是更好？讓縈姊消消氣好不好？」

    兩人一副哄小孩賜的語氣令洛縈揚(yáng)起嘴角，看著一臉狡黠笑著的洛光和楞神的洛霜，晦暗的心情散去，思量一會兒，看向目光明亮純凈的洛光，腦中想起今天來的目的，妥協(xié)開口：「算了，看在他誠心悔過分上，我就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br>
    洛光和洛霜對望一眼，心領(lǐng)神會地?fù)P起嘴角。

    －看吧，還是捨不得。

    ＊

    周天清侷促不安地站在玄寧殿外等候，在宮中眼線遍布的他在今日一接到洛縈與洛光進(jìn)宮的時候便已按捺不住出門候在玄寧殿附近。

    遠(yuǎn)遠(yuǎn)的，周天清看見洛縈穿著昨日的狐毛裘衣，姿態(tài)婀娜，他想上前去，最終還是忍住，等皇嫂替自己解釋后再與她見面，不久之后，他看見時常伴著皇嫂左右的宮女踏出玄寧殿，急忙身影一閃迎上去問：「皇嫂可是讓你來找我？」

    小翠只覺眼睛一花，眼前赫然多出一道身影，正是自己要尋的三皇子，忍不住驚住，她稍稍退后一步，平靜下來后低眉回應(yīng)：「奴婢奉太子妃之令邀三皇子至玄寧殿一敘。」

    一邊說，小翠一邊糊里糊涂地想－太子妃極少邀人，為什么忽然今日讓自己來邀三皇子呢？

    「走吧?！怪芴烨迤炔患按卮饝?yīng)，讓小翠忍不住又瞥他一眼，但語氣平靜道：「請隨我來。」

    一到待客廳外，小翠恭敬對里面開口：「太子妃，，三皇子求見。」

    「先讓他在外等著。」太子妃很快回覆，聲音帶著些許無奈，小翠有些一頭霧水地想－三皇子至少也是虹國皇子，把他晾在這里好嗎？

    所幸當(dāng)小翠回頭望向周天清時，對方的眼中沒有不耐、怒意，只有淡淡的失落。

    兩人沉默等待著，小翠垂下眼，悄悄端詳眼前的三皇子，他身形碩長，面容清俊，不像太子看似溫和可親，卻三不五時流露出令人膽顫的凌厲，有著真正讓人感覺如沐春風(fēng)的氣質(zhì)。

    小翠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在玄寧殿千變?nèi)f化之后，她的心思亦與往日全然不同，往日心如死灰、乖巧聽命的她，見慣了被忽視、被嘲諷仍平靜以對的她，一朝見識到讓人目不暇給的花團(tuán)錦簇，一直無波瀾的心湖漸漸泛起漣漪，但她還是玄寧殿的渺小宮女，奉太子之令守在太子妃身邊，僅此而已。

    －會不會有一天，自己會像太子妃一樣，身分一夕之間大轉(zhuǎn)變，不再為奴為婢，能夠做自己的主？

    在心思紛呈間，太子的臉赫然浮現(xiàn)腦海，小翠躁動的心瞬間冷卻下來，身子微微一顫，她忘不了曾有一次，一位被查出向太子下毒的宮女姊姊在她的眼前被太子活生生掐死時，太子面對一眾宮女太監(jiān)冷漠的神情和冰冷的警告：「安分守己，是你們唯一的生路?！?/br>
    世人盛傳太子與太子妃感情甚篤，只有小翠知道，這樣的謠言是建立在太子對太子妃有多么特別和溫柔之上，真正的他殘忍、冷漠、無情，生死在他的眼中只如螻蟻。

    太子與太子妃截然不同，太子待人可以說是如沐春風(fēng)，可骨子里卻是隨時能翻手無情的冰冷，而太子妃待人清冷相對，可說起來，能在第一天進(jìn)宮時不畏險阻就去探望當(dāng)時身在冷宮的夏皇后，她怎么也不是冷漠之人。

    可這樣的溫度，在宮里，或許過于奢侈，雖然她至今順風(fēng)順?biāo)?，越來越好，可小翠想－她能永遠(yuǎn)這樣下去嗎？

    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即使太子護(hù)著，在這總能縫里插針的皇宮，又能護(hù)到幾時？

    思及此處，面前的待客廳門赫然拉開，太子妃與洛光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只聽洛霜淡淡道：「小光，我們?nèi)ビ▓@走走吧，三皇弟在此稍候?！?/br>
    小翠忍不住狐疑望一眼殿內(nèi)，幾乎是瞬間便想到－那洛縈姑娘呢？

    「是，多謝皇嫂，我在此等皇嫂回來?！怪芴烨鍝P(yáng)起笑容，心中一松，向洛霜行一禮，后者跟著不可置否笑了笑，語帶保留：「不必謝。小翠，領(lǐng)路吧?！?/br>
    洛霜想－說實話，自己還沒把去御花園的路認(rèn)全呢！因為每次周天恩去的時候都走不同路，把她都給繞暈了。

    小翠壓下心中的遲疑，恭順走上前，臨去前忍不住回望走入殿內(nèi)的三皇子，心中恍然－洛縈與三皇子難道？

    沒人注意到，小翠的眼中閃過一絲凌厲和忌妒，只看見一名乖順的宮女低眉順耳地往前走。

    世事變化，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可也有心智超群者，雖然守得住寂寞，卻耐不住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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