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御領(lǐng)著一群士兵壓著紅玉等詠心樓俘虜走在后頭，周天恩與洛霜走在最前并肩而行。

    接近虹國軍帳之時(shí)，洛霜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瞬間臉色煞白地止住腳步，周天恩疑惑又擔(dān)憂地回頭看：「怎么了？」

    「我們這么多人弄這么大動(dòng)靜，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洛霜為難地望向后方浩浩蕩蕩的兵士，十分憂心地皺起眉頭，見狀，周天恩微微挑眉，不可置否地?fù)P起嘴角：「那又如何？」

    周天清與楚沐就在兩人身后不到三步的距離，將洛霜的問題聽得清楚，互望一眼，楚沐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別說被發(fā)現(xiàn)……估計(jì)現(xiàn)在全營都知道了吧！」

    「什么！」洛霜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周天恩蘊(yùn)含警告的視線落在楚沐身上，意思明確－不要說些多馀的話，而后牽著洛霜的手繼續(xù)往前走，輕描淡寫地回應(yīng)：「知道便知道，我們回去吧?！?/br>
    「可是……」洛霜還想問清楚，周天恩卻忽地語氣一軟，倒吸一口氣如隱忍著痛處似的開口：「手疼……」

    洛霜一瞥見周天恩鮮血淋漓的手，所有的想法都瞬間拋到九霄云外，連忙加快腳步：「再忍一下，我們快些回去！」

    見兩人步伐加速地走遠(yuǎn)，楚沐與周天清相視而笑，楚沐忍不住感慨道：「這兩個(gè)人，也不知道是誰把誰吃得死死的……」

    ＊

    洛縈一夜未眠地待在周天清的營帳里，忽見帳門被挑開，倏地站起身，便見周天清踏入門內(nèi)，出發(fā)時(shí)纖塵不染的黑衣此刻濺滿血跡，讓人觸目心驚。

    「你怎么樣？」洛縈上前想扶住周天清，后者順勢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br>
    「那小霜……」

    「沒事?；噬┮呀?jīng)和皇兄回營帳了?！?/br>
    「那小雪……」

    「她也沒事。她和傅林一起去將……故人們安葬，晚些就該回來了。」周天清頓了一頓，最終選擇用「故人」來稱呼傅語嫣與林凡，并簡單將今日發(fā)生的一切告訴洛縈。

    所有的恩與怨，都已隨著兩人的死而畫下句點(diǎn)。

    「你想去看看皇嫂嗎？」見洛縈若有所思，周天清望進(jìn)她的眼眸猜測，猶豫一會(huì)兒，洛縈搖頭：「還是算了。太子殿下在那里……我等晚些他不在了再去看小霜……」

    聽出洛縈話中的想躲避的言外之意，周天清挑眉笑問：「縈縈，你莫不是怕皇兄？」

    「……」洛縈眨了眨眼，算是默認(rèn)。

    「因?yàn)樽蛱斓氖?？事關(guān)皇嫂，皇兄容不得有半點(diǎn)差錯(cuò)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怪芴烨迳焓州p撫洛縈的頭勸慰，后者委屈地回望，小聲咕噥：「我明白，可還是有點(diǎn)……」

    洛縈的腦中情不自禁回想起昨日，本將一切準(zhǔn)備就緒，在周天清的安排下，計(jì)畫在隔日凌晨將洛霜換回來的洛雪與洛縈一同在天蘊(yùn)樓等待周天清，卻等到了歸來的周天恩。

    「太子殿下?！孤逖┡c洛縈皆有些意外，連忙起身見禮。

    「洛縈姑娘即刻收拾東西回虹國營帳去吧，我已讓清弟來接你了?！怪芴於麟p目有血絲，流露趕路的疲憊，語氣平淡卻帶不容置喙的堅(jiān)決，令姊妹兩人俱是一驚。

    「可是……」洛縈剛開了頭，便感覺到周天恩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身上，分明什么話也沒說，可卻令她背脊一涼，頓時(shí)住口。

    那雙眼睛，深邃而凝重，極力壓抑著洶涌的情緒，似乎隨時(shí)都可能控制不住，像隻被逼在懸崖壁邊即將發(fā)狂的狼，隱忍克制著滿身戾氣，隨時(shí)都可能爆發(fā)。

    「我不只要將霜兒接回來，我還要……殺光他們。」周天恩淡淡地開口，將一絲抑制不住的殺意顯露而出，似提醒似警告地補(bǔ)充：「屆時(shí)刀劍無眼，沒有武功要被保護(hù)的你們，無疑是負(fù)擔(dān)。」

    「別讓孤為難?！箒G下這句話后，周天恩轉(zhuǎn)身離開，至天蘊(yùn)樓一樓勘察環(huán)境。

    此話不可謂不重，卻是事實(shí)，洛縈眼眶微紅，最終乖乖收拾行李被周天清送回虹國營帳，而一回營，便見本該臥病在床的洛光氣急敗壞又委屈巴巴地過來質(zhì)問自己：「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當(dāng)時(shí)的洛縈才知道，原來在自己不在營帳這不到一日期間，太子妃被擄走的消息已傳遍整營，兇手是朝廷逆犯之事也被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前一日周天清等人還在費(fèi)盡心思壓下的事情，忽然在一夕之間人盡皆知，讓洛縈有恍如夢境之感，只能說太子殿下做事，非常人所能揣度。

    「別想太多，說說我們吧，此次還有要收尾的地方，皇兄這次是鐵了心要讓詠心樓從此消失，我也有所打算，想趁這機(jī)會(huì)把我們的事情也做一個(gè)了結(jié)?！怪芴烨宓拖骂^在洛縈耳邊低語，兩人四目相接，洛縈疑惑地眨眼：「什么打算？」

    ＊

    劉御掛心著休養(yǎng)中的洛光，剛將紅玉重兵關(guān)押起來后便來到她所在之處，一挑開門，女子驚喜的聲音便傳進(jìn)耳中：「將軍！」

    「小霜回來了嗎？怎么樣了？」見洛光鞋也沒穿，便從床上蹦蹦跳跳跑來，神情焦急地問，劉御眉頭一皺，彎下身將之?dāng)r腰抱起，一邊步向床邊，一邊淡淡回答：「太子妃無事?！?/br>
    「那就好。」洛光松一口氣，左手被壓著難受，下意識抽起勾在劉御的脖子上，劉御頓了頓腳步，而后沒事人一般地繼續(xù)前行，最后將洛光放回床上。

    劉御凝望著洛光，視線牢牢定在她身上，堅(jiān)定而深沉，腦中浮現(xiàn)昨日周天恩對自己說的話。

    「劉將軍既然決定插手此事，不如送佛送到西，給孤做一個(gè)人情如何？」周天恩低眉淺笑，眸中卻藏著暗芒，劉御心中警鈴大作，情不自禁想起在風(fēng)鈴祭后的將軍府，他也曾用這般表情詢問自己是否出兵虹都。

    「我已答應(yīng)三殿下，替太子殿下保守不在營地之事?！箘⒂袂榈Z氣平緩地回應(yīng)，似乎不認(rèn)為周天恩的手上能有什么籌碼值得他做更多。

    「孤要你領(lǐng)一批私兵攻打虹國營帳，燒了糧草屋，并全身而退，孤自會(huì)有方法讓人查不到將軍頭上。」周天恩似乎沒聽出劉御的拒絕之意，抬眸定定地看著劉御，明明說著驚為天人的話語，在場的兩人卻皆是神色未改。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劉某身為虹國將軍，不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乖捯阎链?，劉御覺得話題沒有必要再繼續(xù)，于是拱一拱手道別：「既然殿下無要事，末將便先行告退了?！?/br>
    走至帳門邊，忽聽周天恩不急不緩問：「將軍就不聽聽看孤的回禮？」

    「末將不覺得殿下能有什么回禮能值得這背后承擔(dān)的風(fēng)險(xiǎn)，劉某不缺錢、不缺名，還是太子殿下認(rèn)為劉某是貪戀權(quán)利之人？」劉御說完話就挑開帳門，卻聽周天恩淡淡道：「如果事關(guān)洛光姑娘呢？」

    簾子挑起又落下，劉御終究因?yàn)檫@句話而停下邁步離開的步伐。

    「孤能讓父皇為你們賜婚，且允洛光姑娘為你生兒育女，免去大婚之日所要喝的那碗絕子湯。從此劉氏能不能繁衍子嗣，與周家無涉?！怪芴於魍硨ψ约旱哪腥艘蛔忠痪溟_口，霎時(shí)，劉御有種自己被赤裸裸地扒開的痛楚，在仇人之子面前，他被饒恕、被原諒、被放過？

    荒謬感涌上心頭，劉御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微微顫抖。

    「當(dāng)年劉恭究竟有沒有謀反，你當(dāng)年或許還小并不知情，可就憑著你愿意重回朝廷，為國效力來看，想必你心中也有答案，既如此，周家并不欠劉家什么?！怪芴於髯谝巫由?，神色近乎冷酷地開口，劉御呼吸一滯，最終轉(zhuǎn)過頭來，目光凌厲，幾乎有些許殺意。

    是的，當(dāng)年劉恭與靖王，是真的要反。

    可消息走露，功虧一簣，劉恭被賜毒酒一盞，靖王更是被關(guān)進(jìn)天牢縊死。

    劉御查得舊事之后才知道，原來當(dāng)年年幼的自己不知道的，真的太多了，雖說是各為其主，可當(dāng)年劉家滿門被滅是真，死于皇家手上更是真，再是知道罪名其來有字，仍是意難平。

    「莫怨皇家」四字，劉恭死前說起來容易，劉御一生卻是用盡全力，才做出來一星半點(diǎn)。

    一邊是忠，一邊是孝，沒有人能懂劉御在其中面臨的煎熬。

    可難得的是，劉御最終難得地找到一個(gè)雙全法，于是，建宗祠、成將領(lǐng)，從此他不為仇恨而活，不為皇家而戰(zhàn)，只為自己與百姓。

    只有這樣，劉御才能繼續(xù)昂首活下去。

    「都是各為其主，孤不言對錯(cuò)，只是將軍背負(fù)劉氏枷鎖多年，無妻無子，如今孤給你機(jī)會(huì)掙脫劉氏桎梏，不知值不值得將軍出手？」周天恩目光淡淡地凝望著劉御，等待他的回答。

    「好。值得。」最終，劉御開口，目光恢復(fù)鎮(zhèn)靜。

    即便洛光今生本已再難生育，可吃過絕子草的她身體能不能再承受一次絕子湯的打擊，誰也不知道，所以周天恩的這個(gè)提議，對劉御來說確實(shí)是極好的誘惑。

    至于圣上親自賜婚，讓洛光姑娘嫁的體體面面的，也是一件好事。

    他欠她的，已經(jīng)太多了，能補(bǔ)償她一星半點(diǎn)，便足以令他義無反顧。

    前塵往事，是非難斷，可馀生漫漫，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劉御要守護(hù)洛光，一生一世。

    「將軍？將軍！」忽地，洛光的呼喚將劉御從回憶中拉回，只見她嘟起嘴，無甚殺傷力的質(zhì)問：「將軍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嘛？」

    「嗯？」劉御勾起嘴角，眼底漾著溫柔地問，洛光看著禁不住紅起臉，心道－將軍怎么這樣?。】砷L這么好看，我怎么忍心生氣呢？太狡猾了！

    見洛光雙頰緋紅，似嬌似嗔的模樣，劉御忍不住低頭輕吻住她的紅唇，像撕磨著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般溫柔，而此時(shí)此刻，剛剛洛光到底說了什么，劉御和洛光都沒有心思再去深究了。

    ＊

    周天恩與洛霜幾乎是在眾人矚目下回到營帳的，每位兵士見兩人連袂而來都衝上前夾道歡迎，驚呆了毫無準(zhǔn)備的洛霜。

    「太子妃您沒事吧！」

    「賊人沒有傷到您吧！」

    「太子殿下千歲！太子妃娘娘千歲！」

    面對眾人的關(guān)心與恭賀，洛霜一一致謝，路上一時(shí)被帶開的話題又重回腦中，側(cè)頭望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周天恩，卻也知道此時(shí)不是問的時(shí)候，便表情鎮(zhèn)定地回到營帳，正打算詢問，沒想到帳門內(nèi)仍有鳳、王兩位將軍在恭候。

    「末將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挂妿らT被拉開，早已接到消息的鳳、王兩位將軍異口同聲地行禮，完全沒意料到的洛霜著實(shí)又吃了一驚。

    「兩位將軍不必多禮，現(xiàn)下糧草之事解決的怎么樣了？」周天恩卻似早有意料，輕握著洛霜的手，鎮(zhèn)定如常。

    「末將已上了折子向圣上稟明此事，預(yù)計(jì)最遲后日便會(huì)有圣旨，依殿下的意思，在圣旨下來之前我們該......」王將軍猶豫地看一眼周天恩，后者淡笑開口：「孤雖為太子，可在這軍中仍舊是副將，接下來該當(dāng)如何，還是請將軍定奪吧！」

    王將軍頓時(shí)愣住一瞬，抬頭望向彷彿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太子殿下，半晌無語并在心中腹誹－昨日您可不是這樣說的??！

    昨日虹國軍帳的糧草忽遭賊人攻擊，隨后傳出太子妃被擄掠的消息，太子殿下命鳳、王兩將照應(yīng)糧草之事，劉將軍與三皇子隨之追擊賊寇，在鳳、王兩位將軍勸諫太子殿下與三皇子不要親自出馬，要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當(dāng)時(shí)的太子殿下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位將軍，最終只說了一句話便讓他們住嘴：「兩位將軍是在以將軍對副將的態(tài)度對孤說話？」

    「末將明白了。臣等決議先追擊賊寇，若有消息，即刻來報(bào)?！锅P將軍見王將軍愣住，連忙接過話閘，十分有眼色的拉了拉同伴的手，與之一同行禮：「末將先行告退?！?/br>
    「周、天、恩！」洛霜見兩位將軍離開，瞪著若無其事的某人咬牙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會(huì)搞的人盡皆知的樣子？連兩位將軍都知道了......」

    「手疼......」周天恩皺起眉斯了一聲，用可憐巴巴的目光回望洛霜，后者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將他拉到床上坐好，隨后取了一旁藥箱里的器具駕輕就熟地清理傷口。

    「別以為說疼就沒事了，等會(huì)兒好好說清楚?！孤逅贿呎f，一邊輕柔地替周天恩上藥，雖然他哼都沒哼一句，可見到劍傷深可見骨的模樣，洛霜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心中反覆思索著－周天恩舊傷還未復(fù)原，便增添新傷，也不知會(huì)不會(huì)影響到之后恢復(fù)？

    上完藥，洛霜還來不及說話，周天恩身形向后便躺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似在休養(yǎng)，嘴里說著：「我睡著了?！?/br>
    見周天恩要耍賴，洛霜既無語又沒轍，只好道：「好吧，你睡吧。」

    「那你過來陪我？」聽見此話，洛霜算是知道了，周天恩就是慣會(huì)得寸進(jìn)尺的男人，但想了想還是跟著躺到床上，嘴里卻念著：「不是睡著了嗎？」

    周天恩聽見動(dòng)靜，準(zhǔn)確地將洛霜擁入懷中，他的下巴依偎著她的頭頂，一股安心感涌上，令幾日未眠的周天恩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

    洛霜也沒想到周天恩這樣快便入睡，伸手輕擁，滿是心疼，她不知道這幾日周天恩經(jīng)歷了什么、計(jì)畫了什么，也忽然不想再追問了。

    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歷經(jīng)磨難之后，你我仍在彼此身邊，如此，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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