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起，早朝將至，夏凊悠悠轉(zhuǎn)醒，發(fā)現(xiàn)自己枕在周允懷里，被一雙有力的手禁錮著，她輕輕推了一下，那雙手卻固執(zhí)地又落回來，伴著一聲不滿的嗓音：「嗯？」

    「陛下，該早朝了。」夏凊見怪不怪地抬頭望向周允，語氣平靜，卻無庸置疑。

    在周允和夏凊這里，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故事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只因為在每一天每一個清晨，讓君王沉淪的妃子都會不厭其煩地提醒上朝。

    像是，會眷戀床榻的，只有君王一人而已。

    周允睜開眼，熟練地放開手，便感覺到夏凊不留戀地離開自己的懷抱，他側(cè)身望去，只見她熟練地下床去拿上朝的衣服，轉(zhuǎn)過身見周允還沒下床，再次蘊含警告地提醒：「陛下?！?/br>
    「朕都當(dāng)了半生帝皇，讓他們等一次又如何？」周允咕噥著，但還是下了床，夏凊不理會他孩子氣的發(fā)言，來到他身前替他更衣穿朝服，周允配合地一一照做，待夏凊整理好衣服后，兩人目光對視，周允熟練地垂頭輕吻住皇后的唇，剎那即離，滿足地?fù)P起嘴角：「朕上朝了。」

    「臣妾恭送陛下。」夏凊神情平靜，淡淡開口，周允在心中輕嘆一口氣，沒說什么，邁步朝外走去。

    曾幾何時，夏凊也曾笑著做一樣的事，可事過境遷，終究已經(jīng)回不去當(dāng)年。

    從前的周允認(rèn)為，夏凊是一團捂不熱的寒冰，如今才知當(dāng)年的她比起現(xiàn)在幾乎可以說是熱情似火。

    往后半生，他們能再回到從前嗎？

    周允懊惱地想—我該怎么做？

    「陛下?！购龅兀膬醯穆曇魪暮髠鱽?，周允幾乎是立刻轉(zhuǎn)身，眼神不自覺散發(fā)光輝，讓那雙因中毒而妖異的紅眼顯得明亮熾熱，周允蘊含期待地望著夏凊問：「什么事？」

    回望周允的目光，瞬間，夏凊不自在地別開眼，才將思索了一整晚天衣無縫的語句不帶感情與悸動地吐出：「今日陛下要召見的江湖郎中雖是太子與太子妃帶回來的，但規(guī)矩還是得有，臣妾想讓御醫(yī)院之人試試此人深淺，若連御醫(yī)都比不過，那便不可能解的了陛下身上的毒，如此一來，萬萬不能讓他隨意近陛下的身……陛下以為如何？」

    周允心中一動，深深地凝望別開眼的夏凊，半晌才沒頭沒尾道：「只要你心里有朕，不管你想做什么，朕都準(zhǔn)予，只要你念著朕?！?/br>
    此諾不可謂不纏綿，夏凊微愣，重新看向周允，卻見他已轉(zhuǎn)過身朝外走往上朝之路，莫名的，她竟覺得他的背影有幾分蕭索孤單。

    ＊

    早朝時分，方御醫(yī)與楚沐分別收到椒房殿的傳喚，兩人在殿門口相遇，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方亦延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俊朗不凡的男子，他左右腰間各系著一把蕭和一只葫蘆，比起郎中，看起來更像一名風(fēng)花雪月的游子，可心中卻升不起任何輕視的情緒，只因為他早已聽說此人在戰(zhàn)場上將軍醫(yī)們束手無策的太子致命傷給治好，醫(yī)術(shù)深不可測。

    打完招呼，兩人并肩入了椒房殿的門，楚沐沒留意到方亦延的審視目光，或者說潛意識里注意到了，卻下意識地忽略，只因為他此刻滿心滿眼只有等等會見到的人。

    跟著宮女的腳步，他們來到一扇門前，伴著一聲通傳聲，那扇門，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歲月長河，隔著青春回憶，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來，兩道視線不約而同地相會，皆是呼吸一滯。

    莊嚴(yán)華美的宮殿里，夏凊將目光定格在殿門口，一道卓然俊逸的身影烙印在眼中，熟悉的蕭與壺，及周身不經(jīng)意散發(fā)的瀟灑與從容，她凝望著他，記憶與此刻交會、重合，然后她看見楚沐揚起一抹笑意。

    無盡溫柔、無盡熟悉，也無比的胸有成竹，就像年少一般意氣風(fēng)發(fā)的笑意。

    只一眼，夏凊就確信，楚沐此次是為她而來。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钩搴头揭嘌右煌蛳抡埌?，不只夏凊在注視他，楚沐也悄悄用馀光捕捉她，她一身鳳服艷麗，卻被骨子里特有的清雅襯的一點也不庸俗，只剩下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

    楚沐注意到夏凊的視線，忍不住揚起嘴角，她沒有忘了他。

    是阿......如何能忘？

    「兩位請起，此次請兩位先生來，是想商討陛下的病情。方太醫(yī)為宮中太醫(yī)院之首，過往凡入宮之醫(yī)者，依律需經(jīng)三司考試，可聽聞楚先生醫(yī)術(shù)高超，太子殿下特破例請先生入宮，然陛下龍體尊貴，不得妄試，今次請二位先生來，是想請二位先生試著說說如何解噬魂絕命草之毒，相互參祥，商議解毒之策?！瓜膬醯恼Z氣平靜，情緒波動寥寥，不讓人看出絲毫破綻和異樣?！傅葧赫埗幌壬诖丝紤]一盞茶時間，本宮會在屆時分別請二位至隔壁的書房，請二位在本宮面前寫下解毒之法，再行交換，觀對方解法，商討有何良策，兩位以為如何？」

    「謹(jǐn)聽皇后娘娘號令，微臣盡力而為?！狗揭嘌幼焐掀届o地應(yīng)了，心中卻叫苦，想著皇后娘娘這不是為難人嗎？我琢磨幾個月都未能想到解法，又如何能在這一盞茶時間想到解法？

    可再怎么說，方亦延也是當(dāng)代名醫(yī)，太醫(yī)院之首，自己做不到別人也沒那么容易做到的自信還是有的，他瞥一眼同樣平靜的楚沐，心中也有絲絲好奇這名天外飛來的江湖郎中，能給出什么解法。

    「草民，定不負(fù)皇后娘娘所望?！谷缓蠓揭嘌勇犚娏松砼缘某鍞蒯斀佚X的回答，平靜、從容、自信，好像一盞茶時間，真的就能想出這千古難題的解法一般。

    「那本宮就到隔壁靜候兩位的佳音?！瓜膬趺鏌o表情地站起身，慢步朝外優(yōu)雅地離開，經(jīng)過楚沐身邊時，兩人目光默契地在電光石火間無聲交會又錯開，誰也沒有察覺。

    ＊

    一盞茶后，方亦延先到了隔壁屋里寫下解法，夏凊不動聲色地追問他寫的字字句句，藥性、藥理、毒性，藥性混合的危險之處，鉅細(xì)靡遺到讓方亦延有股錯覺，彷彿皇后娘娘要學(xué)醫(yī)一樣，可還是一一答了，拖了好半個時辰，才終于踏出房門。

    方亦延回到大殿，示意輪到楚沐，善意地提醒道：「皇后娘娘會細(xì)細(xì)追問每一味藥，楚先生只管答便是，不必緊張，娘娘不會為難你的?！?/br>
    楚沐目光一動，露出清淺笑意，淡定頷首：「多謝方太醫(yī)?！?/br>
    只一瞬間，楚沐便領(lǐng)略了夏凊所作所為的深意，心中又驕傲又感慨的想著那位在心上多年的姑娘，做事依舊滴水不漏，不給機會讓人抓到半分把柄。

    跟在宮女后頭，楚沐來到隔壁房間內(nèi)，聽見身后被關(guān)上的門，這才放肆地將目光落在房內(nèi)唯一的女子身上，纏綿又溫柔，忍不住露出一抹燦爛笑意。

    夏凊愣愣望著，忽地微微紅了眼眶，半晌，兩人都沒有說話。

    楚沐最先回過神，走到房內(nèi)準(zhǔn)備的筆墨紙硯前，抬手毫不猶豫地寫下藥帖，完成后才轉(zhuǎn)過身面對夏凊：「將這帖藥吃了，噬魂絕命草之毒就能夠解?！?/br>
    夏凊站起身走至楚沐身邊，低頭看一眼她根本不認(rèn)識的一味味藥名，卻覺似曾相似，靈光一閃間問道：「這好多味藥，似乎是太子妃先前給方太醫(yī)的解方？甘草二錢、玉樹三錢......」

    「霜兒是我的徒弟，這解方是我曾傳給她的，她本該忘記，卻又受刺激而想起，可想必是刺激之下記憶有所錯漏，遺漏了幾味藥，這才導(dǎo)致皇帝的毒未能全解，也是皇帝命大，小徒弟忘記的幾味藥不算關(guān)鍵，這才能誤打誤撞保住性命?！钩褰忉尩?，夏凊聽得心中暗驚，暗自慶幸周允沒有就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對于楚沐的話，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更知道他并非狂言之徒，既然說了喝下此藥能解，那周允定會安然無恙。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楚沐將筆墨放到一旁，小心翼翼打量著夏凊，不放過身上的每一個地方。

    「挺好的。」夏凊淡淡一笑，忍不住抬頭對上楚沐的視線，情不自禁將目光落在他英挺的眉、犀利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回憶襲來，她輕聲問道：「那你呢？楚哥哥，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一聲「楚哥哥」似乎瞬間擊潰所有的防線與桎梏，楚沐忽地伸手將夏凊擁入懷里，聲音顫抖似帶著無盡隱忍道：「不......我很想你?！?/br>
    夏凊身體一僵，下意識抬起手，卻又在回?fù)碇拜p輕放下。

    「凊兒，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良久，楚沐松開手，雙目帶著希冀凝望夏凊，神情認(rèn)真地詢問，如平地起驚雷，令夏凊瞪大眼。

    她向后退了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毫不猶豫地?fù)u頭：「不可能?！?/br>
    「是因為太子吧？」楚沐早有所料地問，夏凊輕輕頷首，理所想當(dāng)然地承認(rèn)：「恩兒身為太子，我不可能放他一個人在這宮殿里?！?/br>
    「如果太子同意呢？」楚沐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夏凊，后者瞪大眼接過，只一眼便看出上面是周天恩的字跡，愣愣地問：「這是......？」

    「太子說了，如果你同意跟我走，他會幫我們。」楚沐回憶起昨夜周天恩說的話，心中感動道：「孩子長大了，他讓我跟你說，你已經(jīng)為他吃過太多苦，這一次，希望你能跟隨自己的心，尋找自己的幸福，不必因為他而有所顧及?！?/br>
    夏凊目光含淚地拆開信，讀完后心中震撼。

    周天恩說，他不打算繼承皇位，不需要一位實力堅定受皇帝愛護的『母后』。

    周天恩說，他想和妻子云游天下，若能和母后一起，則更加求之不得。

    周天恩說，他只愿夏凊馀生幸福無憂，不因權(quán)力屈從，不為他人桎梏，只為自己而活。

    「凊兒，你只需告訴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楚沐目光炯炯，凝望著夏凊，等待她的回答。

    恍惚間，夏凊想起大婚當(dāng)日，她也曾想逃開一切，穿著嫁衣的她，紅衣似火、心若磐石地對在大婚當(dāng)日來到婚房的楚沐開口：「楚哥哥，帶我走?！?/br>
    「凊兒？」見夏凊恍神，楚沐試探性地喚一聲。

    當(dāng)夏凊正要開口，忽地一聲突兀的通傳聲傳來：「皇上駕到！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到！」

    楚沐反應(yīng)迅即地伸出手奪了信，掌力一震，信紙轉(zhuǎn)瞬支離破碎，而后退后兩步拉開兩人距離，同一瞬間，房門被推開，周允、周天恩、洛霜依序進了屋，楚沐和周允四目相對，兩人無聲打量彼此，最終周允略帶威嚴(yán)開口：「你就是楚沐？」

    「草民正是，草民參見陛下?！拐Z氣雖恭敬，楚沐卻并未行跪禮，只是略略作揖。

    「不必多禮，起來吧。」周允并不介意，只淡淡開口，視線望向愣神的夏凊，語氣柔和問：「凊兒問的如何？」

    「回陛下，臣妾剛問完方太醫(yī)，正和楚先生詢問解毒之法，楚先生自信此藥方定能解噬魂絕命草之毒。」夏凊回過神，垂頭冷靜回應(yīng)，走向桌前將方亦延與楚沐寫的解方拿起，遞到周允面前。

    「喔？那凊兒覺得朕是否該試上一試？」周允不帶喜怒地詢問，接過兩張字帖，語氣平靜，卻令夏凊沒來由地心中一跳，她抬起頭不確定地凝視周允半晌才開口：「臣妾不懂醫(yī)理，想著等方太醫(yī)和楚先生討論后，再行決定?！?/br>
    「兒臣認(rèn)為母后說的有理，這就去喚方太醫(yī)過來?！孤逅椭芴於鲗ν谎郏陕逅_口，周允沒發(fā)話，算是默認(rèn)了她的安排。

    踏出殿門，洛霜只覺背后透出一身冷汗，想起不久前周天恩與周允在養(yǎng)心殿的對話，心中馀悸猶存，深吸一口氣后邁步朝大殿走去，提醒自己－一切依照計畫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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