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鸞 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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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矯情的人,縱使惱得在心間暗罵是自己高看了他,也假意乖順地臣服了他。 事畢之后,薛稚薄汗涔涔地貼在他胸口徐徐平息,滿面嬌紅,吐氣如蘭。 桓羨由著她緩,一只手臂輕箍著她,發(fā)燙指尖,輕輕搭在meimei裹滿薄汗的眉眼上。 “明日似有雷雨,我得出宮去蔣山一趟,夜里興許趕不回來?!?/br>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開口。 薛稚為之一愣。 他和她說起明日行蹤做什么? 方要敷衍地道一句“路上小心”,忽想起白日之事,心又砰砰跳得極快。 軀體緊貼,彼此的脈搏心跳自然瞞不住?;噶w不明所以地瞄她一眼,視線對上,她有些心虛,伸長雙臂摟住他脖子,主動問:“哥哥去蔣山做什么?” “去祭奠。”桓羨神情淡淡,眼里的柔情一瞬冷淡許多。 薛稚并未察覺。 不知是否是她錯覺,今夜的皇兄倒比往日溫柔許多?;蛟S是他今日心情尚可,又或許,是因為他正沉浸在這場演繹“兄妹情深”的幻夢里,便也配合地沒有打破這份虛無。 次日,陰云密布,鳥雀低回,天空黯淡得好似秘色瓷的灰白瓷胎。 秋風(fēng)習(xí)習(xí),刺骨溫冷。這似是落雨之兆,她有些頭疼夜間逃走之事,心不在焉地喚了青黛她們將簾櫳下放出去的鳥兒叫回來,又喚芳枝: “陛下今日去蔣山做什么呢?” 昨夜那會兒她腦子發(fā)昏,這時倒是想起來了,大楚的皇陵就修建在丹陽郡的蔣山一帶,可這日子非節(jié)非祭,他去皇陵做什么。 芳枝似有些猶豫:“回公主……今日是姜太妃的祭日,陛下去蔣山,當是去祭典太妃的陵寢了……” “姜太妃?”薛稚微微迷惘。 她并不記得先帝的后宮中有姜姓妃嬪。 見她似不知情,芳枝更加迷惑:“是啊,就是陛下的生母姜太妃啊。公主是不知么?” 但薛稚的反應(yīng)卻更令她疑惑:“陛下的生母不是太后么?” 兩人都齊齊愣住。 這時青黛快步走上前來,將一件薄毯披在她身上:“公主莫站在風(fēng)口上了,咱們進去吧。” 薛稚會意,和她走到了內(nèi)室。留芳枝一個人立在外面,尚自納罕。 她聽說太妃身歿當日正是公主叫走陛下的,等到陛下趕回,太妃已經(jīng)身亡。怎么公主自己像是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呢?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進入內(nèi)室后,薛稚難掩焦急地問。 瞞了這許久終究還是讓公主知曉了,青黛嘆息一聲,道:“陛下的生母的確是那位姜太妃,不是太后?!?/br> “公主您忘了?七年前,您生了一場病,就把這件事給忘記了?!?/br> 竟是她忘了? 薛稚的心忽然便揪了起來,又急切地追問:“那……她的死,是因為我阿娘嗎?” 青黛點頭:“是有關(guān)??赡窍铝畹?,是先帝。陛下已經(jīng)為此向他報了仇了?!?/br> 薛稚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心底寒氣若水霧上涌。 她沒有再追問姜太妃是怎么死的,卻也能想到,大概也和彭城王那慘死的生母一樣,是因為母親的讒言而被先帝所殺。 她好像有些明白,為什么自己初回宮時皇兄待自己忽冷忽熱,又為什么,從“七歲”之后,皇兄便不怎么理她。 而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七歲生的病,卻原來不是七歲,是她病得太糊涂,將七年前記成了七歲,那應(yīng)該是……她九歲時候的事情了。 她努力地回想著,在浩瀚如海的記憶里一遍遍搜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額上頭痛如裂。 青黛忙勸:“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公主就不要想了,陛下如今,不是也沒為此事怪罪公主么?” 這時窗外一聲悶雷滾過,轟隆作響,豆大的雨點頃刻間便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砸得花木窸窣作響。 她回過神,仍覺心中被寒氣充斥得厲害,點點頭:“你說得不錯,都過去了……” 他生母的死,是她阿娘對不起他,她原本還為他的折辱而難過,時至如今才明白緣由…… 所以,這些日子……是他的報復(fù)嗎? 薛稚的心狠狠一抽,幾令人窒息的疼痛。 劇痛之后,她反而沒有那么難過了。只是覺得自己可笑,原來她和他的兄妹之情早就斷了,她卻傻傻地直到回門那日才明白…… 那么,這些日子便算是她的贖罪吧。反正過了今夜,她就要離開了…… 大雨一直下到了夜里,也沒有停歇之勢。殿外電閃雷鳴,狂風(fēng)吹得門窗也似也被拽開一般,夜空被濃云黑霧所占據(jù),不見五指。 漱玉宮里,薛稚沒有睡意,釵環(huán)未褪,也不梳洗,愣愣地坐在窗前支頤看著燭火,聽檐下鐵馬亂撞。 她頸上還墜著當日兄長所贈的流蘇瓔珞,自被困在臺城委身于他之后,她十日有八日是戴著的。起初是為了討好他,后來,則成了習(xí)慣。 木藍以為她在等天子,呆頭呆腦地就問了出來:“公主,要不先歇了吧。陛下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會回來了?!?/br> 青黛惱她不會察言觀色,恨恨瞪她一眼,又抱了薄毯上前搭在薛稚肩上。 薛稚只搖頭:“你們都出去?!?/br> 她仍是留存了一絲希望。 而若她要走,便不能告訴木藍和青黛。否則事發(fā)之后她二人也會被視作同黨,遭受拷問。 只有完全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青黛知曉公主定然有事瞞著自己,縱使擔(dān)憂,也知趣地沒有再問,叫了木藍掩門出去。 片刻的寂靜后,窗子外傳來清晰的三聲敲打聲。薛稚心間劇烈一顫,忙起身打開了窗子。 黯淡的光暈里映出昨日的那張圓圓的臉兒,那宮人頭戴箬笠,身披蓑衣,眼中的光好似暗夜里的星火:“公主,您可愿相信奴嗎?” —— 臺城的雨越下越大。雷車轟轟,紫電灼灼。滂沱的大雨猛烈地自天門傾瀉而下,有如覆盆,打在草木塵土間,激起陣陣白霧,幾乎看不見前路。 黑燈瞎火的華林園中,此時卻有一隊儀仗冒雨行進,宮人們東倒西歪地提燈在后,隊伍的最前方,方從蔣山趕回的天子健步如飛,快步朝前方亮著燈火的漱玉宮走去。 雷雨甚大,秋風(fēng)也將羅傘吹得前俯后仰幾近碎裂,雨點如狂,打在臉上密密麻麻地疼。伏胤舉著華蓋艱難地跟在后面,忽聞道旁草木窸窣作響,腦中的弦即刻繃緊: “什么人?!” 桓羨停下來,朝黑暗中的那方看了一眼。 沒有回應(yīng),天地間只有滂沱如注的大雨。 他面上緩和了一些。 這樣大的雨,她應(yīng)該是不會亂跑的。遂道:“走吧,下雨而已?!?/br> 原因冒雨趕路的怨氣也就此消散在雨聲中。 今日雷雨甚大,才從丹陽趕回時便看著要下大雨。他本是不想回來的,馮整也提議在丹陽郡住一夜。 可,一想到當日玉燭殿中燈火流滟、她趴在自己肩上說的那句“害怕”,他心里便亂得很,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趕回來。 他也知道那句話是在騙他。 小時候她的確怕雷雨夜,可哪會有人長大了還怕打雷? 但這不要緊,她說給他,他就愿意相信。只盼她不要做傻事,為了逃走連這樣大的雷雨也可以不顧。 凌亂燈火裹挾著一行人的腳步消失于暴雨之中,方才的那叢草木后,薛稚身披箬笠蓑衣,正以手捂著自己的嘴,緊張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淙淙的雨水自箬笠上傾斜而下,打濕她眼睛,又沿著腮流進口中,留下淡淡的咸意。 身后的小宮人猶在慶幸:“方才可真險?。〔钜稽c就撞見陛下了。” “可陛下不是去了蔣山么,這么大的雨,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趕回來呢?” 薛稚吸了吸鼻子,顧不得形容地抬手擦著臉上的雨水。 “走吧?!边@一聲淹沒在嘩嘩如注的雨聲中,她沒有留戀,起身弓著腰繼續(xù)朝宮門行進了。 天地間風(fēng)雨如晦,朱雀航上,謝璟一身漁民裝扮,正在等她。 作者有話說: 第39章 薛稚隨那宮人冒雨跑至了大通門。 此刻正是戍衛(wèi)換班的時候, 加之大雨,此時只有一名戍衛(wèi)在此看守, 旁余的侍衛(wèi)都去換衣裳了。那宮人上前, 和看守城門的城門郎說了一通之后,對方探頭看了看她,竟指了一處前些日坍塌還未及補上的墻洞予她, 放她們過去了。 二人沿著宮墻沒走出多遠,便有仆役駕著馬車等候在外。薛稚認出那正是烏衣巷衛(wèi)國公府的老仆秦伯, 幾乎喜極而泣。 小宮人將她送過去,道:“公主, 奴不能再送你了?!?/br> “這位老人家會帶你走的。放心吧, 都是安排好了的。祝您此后一路順風(fēng),事事順心?!?/br> “可,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薛稚失聲道。 宮人笑了笑,笑容模糊在雨絲風(fēng)片之后:“這不重要, 我只是個小宮人, 偶然受過賀蘭夫人的恩惠,有恩報恩, 您也不必放在心上?!?/br> “我母親?”薛稚疑惑極了, 母親……她還做過好事的嗎? 小宮人只一笑,轉(zhuǎn)身走向雨中宮墻。夜雨如瀑, 大雨將朱紅宮墻里透出的一點燈光與她身影都隔絕在雨幕里,秦伯催促道: “公主,咱們走吧。” 馬車在暗黑雨夜里直行。 雷車轟轟,紫電青霜陰慘慘炸裂在漆黑蒼穹之上, 在天揮舞出漫天銀白藤蔓, 照得風(fēng)雨中的建康城忽明忽暗。 道旁樹木婆娑, 云低風(fēng)回,猶似鬼魅。 今夜暴雨,金吾不夜行,二人駕車順利地趕赴朱雀航。當薛稚撩開車幕瞧見立在牌坊下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時,裹在蓑衣里的身子狠狠一顫。 他對她一笑。 萬千風(fēng)雨,不足為隔。 “謝郎!”她欣呼一聲,直接從車上跳入雨中,撲進他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