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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藏鸞在線閱讀 - 藏鸞 第85節(jié)

藏鸞 第85節(jié)

    她是多么狠心的女人。連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要設計得他親手殺掉,又怎么會做不出來呢。

    斯人已逝,他沒有辦法再問一問她,為何她就這么厭惡他,殺了一個孩子還不夠,還要扼殺第二個可能到來的新生命。

    心里漫起的悲涼很快迫使他回過神來,桓羨面上毫無表情:

    “雖是如此,何家謀害公主,罪無可赦。這也不是何十四娘第一次謀害先皇后了,從前朕放過她一馬,不想還是如此執(zhí)迷不悟?!?/br>
    他輕嘆著搖頭,朝殿外喚:“伏胤?!?/br>
    伏胤應聲進來,領命而去。

    桓羨淡漠的目光又落在何令菀身上:

    “梁王妃,你知情不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你是出嫁女,就罰梁王俸祿三月,爾自閉門思過?!?/br>
    這已算是極輕的懲罰了,也自然是看在了自己的面子上,梁王忙不迭歡喜地再度叩首起來:“多謝皇兄!多謝皇兄!我們領罪?!?/br>
    何令菀本有心為堂妹求情,想到整個家族的安危,終究是將涌到喉口的話憋了回去。畢竟,令茵不死,死的可就是整個廬江何氏了。

    二人謝過恩,攙扶著彼此幾近癱軟的身體,相扶離去。

    桓羨略微不解地看著兩人身影。

    原被他隨意一指綁在一起的二人,什么時候,他們的感情也變得如此之好了?

    又為什么,他和薛稚的感情變得一團糟。她不僅不愿視他為兄,更如此憎惡他,以至于會連累到孩子身上。

    他想不明白。

    桓羨又在玉燭殿中親自提審了木藍青黛二人,所得的證詞,大致與何令菀互相驗證,可以證明她所言為真。

    自從薛稚殞命而來,青黛便對天子這位罪魁禍首充滿了怨恨。在即將被揮退之時,忍不住質問他:

    “陛下,難道您就沒有想過。為什么公主明知是麝香也要把它埋進去留在身邊?”

    桓羨已有些許料到她想說什么,神色一瞬陰沉下來:“出去。”

    守在殿外的宮人應聲進來,試圖拖她下去。青黛卻接著說道:“因為她根本不愛陛下,因為她在陛下身邊過的每一刻都不快樂,陛下難道是忘了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嗎?您待公主,可有一分半毫的尊重和喜歡呢?將她視作親人的夫家下獄,屢屢打壓她所愛的人,像對待娼妓一樣對待她,肆意折磨和羞辱……”

    “您又可曾知道公主曾有多么地在意您,敬重您嗎?曾經她把自己弄得手上全是傷也要給您做生辰禮,就算是在發(fā)生了那件事情后、在您出發(fā)去并州之時也還給您做了平安符,您又是怎么對待她的呢?你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陛下咎由自?。∽宰髯允?!”

    她悲憤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內,顯得格外尖利,一眾宮人都嚇得面無血色,假意不曾聽見地將人拖出殿。

    木藍流著淚跪伏在地上,未得命令,不敢輕舉妄動。

    她偷偷抬眸覷了眼帝王身影,他背對著自己看著重新合上的宮門,不知怎的,雖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他的背影有些頹然和可憐。

    “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胡思亂想間,天子已然回過身來,面無表情地問她。

    木藍雖然恐懼得滿面是淚,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桓羨眉梢微動,似是想說什么,卻終究什么也沒說,只道:“去把她說的平安符取來給我吧?!?/br>
    他沒有得過她一絲半縷的針線。在朔州時曾讓她做過,究竟沒有等到便陰陽兩隔。便連那根赤繩子,也不過是民間廟會上的東西。

    他想看一看,她曾經親手為他做的東西。

    何令茵殞命的消息遞進來的時候,桓羨已經得到了那些存在匣子里的平安符的灰燼。

    伏胤說,他趕到時何令茵對自己所做的事供認不諱,只在臨死之時對其堂姐、太后還有先皇后大罵不止。他遂用白綾將其勒死,才中斷了那些惡毒的咒罵。

    至于其父何欽和其伯父何鈺,經審問,倒可確定的確不知情。

    伏胤說著何令茵伏誅時的種種場景,桓羨心不在焉,唯看著那些匣中的灰燼,即青黛口中的平安符。

    那些平安符已被大火燒掉,匣中除殘存的符文外,還保留了些許彩線,至于留下,當是宮中忌諱燒東西,從前棲鸞殿的宮女就將灰燼裝起來了,又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忘記了扔棄。

    桓羨有些出神地看著那些殘存的彩線。

    彩線并不精致,似來自民間,當是她特意托人從廟里購得所謂的開了光的東西,再自己編織而成。卻不知為什么,又一把火全部燒掉,只留下這些殘存的絲線和符文。

    自己苦苦追尋的東西,原來早已得到,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就全化作了灰燼。一時之間,桓羨心間五味陳雜,也覺不出是喜是哀。

    他只是在想,當時,她燒掉這些東西的時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久也沒有反應,伏胤忍不住問:“陛下,何鈺及何欽兄弟要如何處置?”

    他稍稍回過神:“他二人雖不知情,但子不教父之過。先革職,等朕回來時再做發(fā)落吧。”

    出征在即,穩(wěn)定京中時局要緊,他也不欲在這時候再興波瀾。

    死了一個何令茵,再革職,便會讓他們覺得事情已了,就不會在他走后興風作浪了。

    二月上旬,桓羨帶領兵部一眾官員,渡江北上,與在洛陽集結的十萬官軍一道北上。

    與此同時,一封信箋也由涼州遞進了賀蘭部。

    薛稚沒有想到戰(zhàn)事會來的如此快。

    雍王在涼州謀反,賀蘭部東接河套,北臨涼州,勢必會受到戰(zhàn)事波及。

    更令她擔心的則是,涼州遣使來信,約為聯(lián)盟,共同出擊盤踞關中的楚軍。

    雍王桓詔打的主意不錯,柔然與楚軍才在兩年前經歷了一場惡戰(zhàn),柔然大敗,賀蘭部身為柔然的附屬之地,理應與他擁有共同的敵人。故而邀請賀蘭部出兵,對關中地區(qū)的楚軍和即將抵達的王師形成包圍之勢。

    他甚至在書信中與賀蘭部約定,事成之后,割讓賀蘭山與河套平原與賀蘭部。

    對于賀蘭部而言,這的確是個不小的誘惑,畢竟被賀蘭部視為圣山的賀蘭山如今在楚國境內,更遑論還有富庶的河套之地。

    使者先將信件送至了烏格圖處,請他快馬加鞭轉交遠在柔然王庭的賀蘭霆,烏格圖卻道,如今族中已經有了王女,左賢王吩咐過,此地軍國大事皆由王女決策,這樣的大事,自然要先行稟報給王女。

    薛稚于是得已目睹了這封由雍王親自所寫的盟書,初看到時,幾乎不能置信。

    桓羨固然性情陰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卻也從未真正虧待過這些弟兄,予他們封地,允他們建府,雍王為何要反。

    更不曾想到,他為了對付桓羨,竟然同賀蘭霆約定事成之后割讓河套地區(qū)。為了一己私利甘愿出賣自己國家的土地,這樣的人,又怎能做大楚的君主?

    于公,賀蘭部如今的青壯年不及萬人,一旦與楚國開戰(zhàn),便是引火上身,要與整個楚國為敵,屆時戰(zhàn)敗,察布爾罕卻未必會為了賀蘭部出兵,她又為什么要讓她的子民為了桓詔個人的野心白白地喪命。

    于私,她終究是漢家女子,不愿看到自己的母國喪予無德藩王之手。

    阿干曾允她決策軍政大事的權力,但薛稚實則一次也沒用過。思來想去,她決定拒絕對方,遂以要與阿干商議為由先行穩(wěn)住涼州,又作書告知賀蘭霆。

    與此同時,又發(fā)書一封寄往關中地區(qū)的楚軍,將雍王欲與賀蘭部結盟之事告知對方。

    信是她擬好后交由一名不識漢字的賀蘭部侍女抄寫的,對方只會說簡單的漢話,對于較為文雅的表文卻是不通的,不必擔心事情泄露。而信件送遞后,楚軍也自不可能認出她的字跡,這是薛稚唯一能想到的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提醒對方的唯一方法。

    信件抄寫完畢后,她又前前后后檢查了數(shù)遍,連原先為父母避諱的缺筆都一一改了過來,確認不會暴露自己身份后,才秘密命人將信件寄了過去。

    信箋抵達位于秦州的指揮處時已是三月初,被人以箭射至城墻上,送至奉命討伐叛軍的秦州刺史處。

    三日后,桓羨率領先行部隊到達秦州,秦州刺史即將信件交予了天子。

    桓羨看罷,卻似魂悸魄動,猛地攥住了對方衣領:“這是誰寄來的?”

    信件中的行文語法,如何那般像薛稚?

    作者有話說:

    第78章

    薛稚的讀書習字全是他所教, 對于她的那些行文之習慣,他再熟悉不過。

    譬如“何以”這個結構, 正常人多是寫作“何以”, 她卻總愛寫成“以何”,雖然不算錯誤,到底與大眾不同, 他怎樣糾正也糾正不過來。

    再如“于金城會盟”之句,換做旁人多會寫成“會盟于金城”, 她卻習慣將地名放在前面。這樣的例子,這封書信里比比皆是, 實在巧合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作信的人或許自己不覺, 但旁觀者清,他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難道, 這信真是……

    桓羨胸腔里一顆心突然直直往下墜。

    刺史荊蒙全然不知君主為何突然激動,忙將事情告知:“陛下, 這封信是被人用弓‖弩射在城門上的, 送信之人的身份,臣等著實不知啊?!?/br>
    “但信件既是言叛賊欲與賀蘭部結盟之事, 想必, 不是涼州,就是賀蘭部……”

    桓羨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眉目頹然地松開了手。

    荊蒙說得沒錯,若這信是從涼州寄來的,未嘗沒可能是桓詔故意找人模仿梔梔的行文,亂他心智。

    若是賀蘭部……賀蘭部, 為什么要作書告訴他?而這封信雖然字跡歪歪扭扭, 但從行文的流暢度以及用詞來看, 作書之人顯然精通漢家文化,不至于將字寫成這樣,當是有意為之。

    綜合考量,該信件出自賀蘭部的概率較大,可這寫信之人,究竟會是誰呢?

    王軍的到來使得叛軍節(jié)節(jié)敗退,逼退了圍攻秦州的叛軍,將其趕回金城。

    金城是連接關中與涼州的重要城鎮(zhèn),兩軍遂于此地開展會戰(zhàn),正當此時,被雍王吸收為盟友的吐谷渾卻參與了進來,令原本好轉的局勢陷入膠著狀態(tài)。

    雍王雖為叛賊,師出無名,但有了吐谷渾的鐵騎便如虎添翼,到了后期,雙方基本是圍繞一座郡城一座縣城地開展巷戰(zhàn),戰(zhàn)況十分激烈,百姓死傷無數(shù)。

    每當站在高高的山梁上眺望遠處的烽火,薛稚都無比慶幸自己拒絕結盟的決定。

    表兄的回信已經送還了來,肯定了她拒絕與涼州結盟的做法,為避免戰(zhàn)火燒至賀蘭部,更欲率兵前來救援,眼下,正在察布爾罕整合軍隊。

    與此同時,戰(zhàn)火已然燒至了邊境上,不斷有在戰(zhàn)爭中淪為流民的百姓越過邊塞長城和邊境線,進入賀蘭部的領地避難。

    自家人在自家的土地上廝殺,無辜受難的百姓卻還得去往異族人的領地過活,這不得不說有些諷刺。

    事情報至薛稚處,她同意了放百姓入境,在邊境草原上避難。畢竟賀蘭部的背后是柔然,就算先前拒絕了與涼州結盟,桓詔也不會貿然進攻。而既是保護楚國的百姓,也不會得罪楚國。

    不久,賀蘭部收留流民的事情即傳到了駐扎在秦州的桓羨耳中。他未能想到,對方游牧民族之身,竟如此深明大義,雖然只是允許百姓在邊境上生活,卻也能使他們免于戰(zhàn)亂之苦。

    但賀蘭部是賀蘭霆的部落,他怎會如此好心?

    他擬好道謝的書信,欲備派遣跟隨出征的江泊舟為使者前往賀蘭部的領地致謝。臨行之前,卻多問了一句:

    “賀蘭部如今主事的人是誰?”

    “回陛下?!笔煜じ浇蝿莸那刂荽淌非G蒙告訴他,“聽說賀蘭部去年七月迎回了一位王女,心地良善,雖無多少實權,但名義上是如今賀蘭部的首領,族中大事是能插上言的,只是平素較為低調,我等也是前不久才得知?!?/br>
    “不知,會不會是這一位做的決定……”

    荊蒙如此說是有原因的,秦州北部與賀蘭部接壤,他與那族中主事的烏格圖也是打過交道的,對方雖不會入境劫掠,卻也不是好惹的,更不會同意放大楚百姓入境。

    去年七月。

    桓羨心頭微有失落,旋即卻想,如果是她,賀蘭霆也并非沒有可能先行將她帶回柔然,爾后才將她送去賀蘭部。

    但當日畢竟那么多人親眼目睹了她從城樓上摔下,連頸后那粒小痣的位置也一樣,因而他雖然懷疑,但更多的還是保留了人死不能復生的理智,只囑咐江泊舟:“待入境賀蘭部,想辦法,見到王女本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