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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藏鸞在線閱讀 - 藏鸞 第102節(jié)

藏鸞 第102節(jié)

    第95章

    青黛等丫鬟都候在外面, 見她滿面是淚地出來,便已明了公主怕是沒在太皇太后處討到好, 又不敢勸, 屏息凝神地跟著她回了玉燭殿。

    內(nèi)寢之中,桓羨正抱著蓁兒試圖哄她吃粥。她不在,他便連哄蓁兒也是不耐煩的, 因蓁兒把粥都吐在他胸前衣襟上,眉頭深深扭成個川字。

    “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見她臉上隱有淚痕, 他忙把蓁兒丟給芳枝,迎上前來。

    薛稚不語, 抱過因沒吃飽飯而哇哇大哭的嬰孩細語輕聲地哄著, 始終也沒理會他。

    整整一日她都沒再和他說過一句話,直到夜間, 他解衣欲睡,榻上那株偃臥而背對于他的水芙蓉忽漠然開了口:

    “我再問你一遍, 謝郎他到底怎么了?!?/br>
    “不要再騙我了。屆時大軍扶靈柩南歸, 你打算怎么瞞住我呢?又是把我關起來再不與外界接觸嗎?你究竟在心虛什么?”

    這一聲近乎哀泣,桓羨替她攏著錦被的手一頓, 聲音尚且平和:“沒什么, 就是我告訴你的那樣,眼下只是失蹤, 下落暫且不明。”

    “再說了,我心虛什么呢,人又不是我殺的。我為什么要因為所謂的心虛來瞞你。別因為宣訓宮的幾句話就多想,她那個人就那樣, 言語刻薄, 你又不是不知道?!?/br>
    “是嗎?”薛稚冷笑, 回過眸來時眼中唯在燭光下映著失望,“那蓮央的死你又為何瞞著我呢?難道也有什么隱情嗎?”

    桓羨臉色一沉。

    她果然知道了。

    被她嗆了這一通,他也有些惱,語氣不覺重了起來:“能有什么隱情,你既想聽,我就告訴你?!?/br>
    “師蓮央的死,是她自己來求我,以找出陸韶父子為條件讓我放了她的姐妹。我原本并不在乎陸家再潛逃多久,沒有她,也照樣可以殲滅陸家。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賣她一個恩典,誰知她竟會被陸升殺死?!?/br>
    “謝璟的事亦然。他自己看不住北府軍,致使部下釀成叛亂之大過,我沒將他和他的部下治罪已是看在對你的承諾之上,你為什么要把這些事情都怪在我的頭上?”

    “難道不是因為你嗎?”薛稚語氣漸漸激動,“如果不是哥哥這么多年來故意縱容陸氏,事情怎么會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分明早就知道陸氏圖謀不軌,從建始四年到去年歲末,卻拖了整整四年才下手,養(yǎng)虎為患,釀成大錯!現(xiàn)在卻說這一切與你沒有關系。桓羨,你不心虛嗎?午夜夢回,你就不怕他來找你索命嗎?”

    她情緒實在激烈,到了最后,近乎哭著向他質(zhì)問?;噶w心中強行抑下的火氣終如燭火復燃:“夠了!”

    他額角青筋隱隱:“朝廷大事豈是你可以置喙的,你再胡亂發(fā)脾氣也要有個限度,我只問你一句,謝璟的死是我造成的嗎?是我想他去死嗎?誰都沒有想到會出事,又為什么要全部怪在我的頭上?”

    這實在不可理喻。

    薛稚通紅著眼看著他發(fā)怒的臉,心中憤恨全無,唯有失望。她不愿在這個話題上與他糾纏下去,疲憊嘆息道:

    “是啊,我是不懂朝廷大事,你找個懂這些的女人、愿意被你害死故交好友的女人做皇后吧。”

    說著,便要下榻。

    “梔梔……”

    他終于慌亂起來,將人攔?。骸笆俏义e了,是哥哥不好?!?/br>
    “你說的對,一切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問題,原諒哥哥好不好?”

    他神情誠摯又焦急,瞧上去似全然發(fā)自于肺腑,想要獲得她的原諒。薛稚心間卻涌上一陣深深的無力之感。

    她知道他并沒有真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眼下道歉,也不過是為了穩(wěn)住她??桑退闼庾R到了,她要他的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她所在乎的人,都已經(jīng)回不來了。

    次日清晨,桓羨一如既往地起了個早,醒來時她卻已下了榻,正在榻邊無聲無息地穿衣裳。

    他原本朦朧零星的睡意霎時一掃而空,急躁地扯住她一截雪腕:“你要去哪?”

    薛稚頭也不回:“我要去西北?!?/br>
    “既然哥哥說他還活著,我就去找他?!?/br>
    “你瘋了?”

    桓羨難以置信地將人扯回來,面上神情震驚又慌亂:“馬上就是大婚了,你要在這個時候走?那從前答應我的事又算是什么?”

    他雙手正擒在她小臂處,緊緊地攥住她,攥得薛稚手臂一陣陣發(fā)疼。她抬起眼來,眸光冷淡至極:“桓羨,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前提是他得活著。”

    “現(xiàn)在,你食言了,我又憑什么要信守這諾言呢?”

    “他當然還活著?!被噶w氣急地道,“眼下尸體都沒有找到,算什么死了?你不許走!是你自己答應的!你不能這么對我!”

    他一張俊美的臉因氣結而近乎扭曲,薛稚卻始終垂著眸,原本鏡水澄澈的雙目唯剩一潭死水。他又惶惶起來,微紅了眼放緩聲音:“你真的要走嗎?”

    “那蓁兒呢?她還這么小,她是你撿回來的,你也不要了嗎?你好歹也做了她這么久的母親,當真如此狠心嗎?”

    他其實很想說,那他呢,她也不要了嗎,然而身為帝王的尊嚴卻使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何況,又何必呢,他分明知道答案的。

    薛稚原本無波無瀾的眼波終究在他提及女兒時有了片刻的裂痕,似是猶豫。他長舒一口氣,臉上亦轉(zhuǎn)了笑,才要叫芳枝把蓁兒抱進來,卻見她又黯然地垂了眸,輕輕搖首道:“沒用的。”

    “我不會再被你要挾下去了。”

    “你從前就是這樣,用謝家要挾我,用賀蘭部的子民要挾我,這么多年都一點長進也沒有。我妥協(xié)了,可不一樣也沒落得好下場嗎。這樣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不會那么蠢了?!?/br>
    她聲音寂冷如冬日堆雪枝頭簌簌落下的梅花,落在他耳膜上,梅花的清寒暈染一片,連心間亦是凍成了堅冰。

    桓羨眼眸猝然一驚,終于明白過來這連日以來的伏低做小竟也無濟于事,氣急敗壞道:“那好,我現(xiàn)在就去把她殺了!”

    “來人!”桓羨朝外高聲呼,“去把小公主抱來!”

    芳枝于頭腦混沌中抱著蓁兒被領了進來,還未搞清楚殿中情形,便見桓羨被發(fā)跣足,提著柄劍殺氣騰騰地朝她走來,當即嚇得魂飛魄散:“陛下!萬萬不可?。 ?/br>
    她抱著蓁兒噗通一聲跪下來,苦苦哀求:“小公主是無辜的啊,您再怎么和皇后置氣,也不能傷及無辜啊!”

    她畢竟照顧了蓁兒近一年,對這可愛的嬰童也生出些許感情。更不明白,分明陛下昨日還親抱著小公主喂飯,現(xiàn)在卻要殺了她。

    “這里沒你說話的份!”桓羨暴怒喝道。

    他當然不會真的殺了他們的女兒,但眼下,除了用她來迫使梔梔留下也沒有別的法子。

    那是她自己撿來的孩子,并不是他的,不足以令她厭惡。他就不信,為母則慈,面對蓁兒她也能如此狠心!

    他人已逼近襁褓,因暴怒而近乎握不住的長劍,劍尖就懸在嬰孩咽喉。卻是逼問薛稚:“發(fā)誓!說你不會走!否則朕就殺了她!”

    煞氣凜冽,拂面而來。襁褓之中的蓁兒亦被嚇住,嚎啕大哭起來,催人淚下。芳枝眼中猝然盈滿了淚水,求助地看向薛稚。

    薛稚眼中亦被淚水占據(jù),固執(zhí)地別過臉,不肯相視。

    二人久久這般相持著,殿內(nèi)水潑塵息,落針可聞,她卻始終不肯松口。

    桓羨眼中掩在暴怒之下的希冀便一點一點淡下去,舉著長劍的手僵硬地放下來,眼中一片彷徨無助。

    “你還是要如此嗎?”

    話聲細辨之下竟帶著哽咽。

    她不答,他的聲又帶了些許憤恨:“你當真如此狠心嗎?”

    薛稚沒有說話,事到如今,她早已對他失望頭頂,只覺看他一眼都會惡心。

    這就是,她曾所依賴的、差一點便陷進去的哥哥啊……原來便是這么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從來都只想著他自己,為達目的,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從來都是。

    而她呢,她曾經(jīng)以為她可以馴服這個人,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從前他的種種溫和與退步,都不過是迫她心軟的假象。

    她不可以再心軟下去了。

    她不說話,他也沒開口,殿內(nèi)靜寂得如同覆著層厚厚的冰霜,氣氛十分壓抑。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見一聲劍響,是桓羨頹然棄劍,揮手命芳枝下去。

    芳枝如蒙大赦,匆匆忙忙磕了個頭便抱著蓁兒下去了。厚重的門扉合上,阻絕斷殿外已經(jīng)升起來的朝陽投下的金光,他回過眸來,神情在那束猝然出現(xiàn)又猝然消失的金光中顯得格外落寞。

    “梔梔?!彼谒砬皢蜗ス蛳拢恢皇譁厝釗崦纤绺脖陌腩a雪顏,“你放心,哥哥是不可能放你走的?!?/br>
    “我是你的,你不能不要。是生是死,我們都得在一塊兒?!?/br>
    他語聲溫和,指尖卻似拈著簇霜花的冰冷。薛稚脊背處聞聲攀上一絲蛇似的陰冷,卻始終沒有松口。

    自這日上午過后,他不再允許她外出。

    青黛與木藍皆已被遣走,尤其是木藍,作為那日暗中替她傳來謝璟消息的人,被拖下庭去狠狠打了頓板子,又另換了一批侍女來服侍她,作為啞女,她們不會應答她半個字。

    玉燭殿的門窗皆被封鎖起來,連窗欞亦被厚重的木板釘住。彼時薛稚本在窗前借著窗紙遠望窗外天光,一塊巨大的木板忽似從天而降,從外將天光遮住,咚咚的捶打聲,近乎釘在她的心臟。

    屋中再透不進一絲光亮,黑沉沉的,連白日亦需點燈,她不想點,便是永遠身處于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唯有他進來時才會帶進些許光亮。

    他的脾氣亦變得愈發(fā)反復無常。

    有時是控制不住的暴怒,威脅她若是敢離開便殺盡謝氏一族。甚至有一次,他將太皇太后抓進了殿來試圖威脅她,反被太皇太后破口大罵了一頓。二人遂爭吵起來,薛稚就冷眼在旁相看。

    有時則是摒棄尊嚴的哀求,抱著她一遍遍紅了眼重復:“梔梔,哥哥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或者你不解氣,你捅我?guī)椎兑彩呛玫?,可是你不能,你不能離開我……你不能這樣對我。”

    更有時,則是抱著蓁兒過來,迫使還不怎么會說話的蓁兒喚她阿娘。若是叫不出,便會狂怒:“叫啊。為什么這么廢物,連聲阿娘都不會叫!”

    若是叫了,又會欣喜:“梔梔,她叫了,你聽,她叫你阿娘了?!?/br>
    “她上次也叫我阿爹,我才是她的阿爹,我們才是一家人。你不要再想著他了,好不好?”

    無論是哪一種,薛稚都不會對此有半點回應。唯獨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悲憫,一種漠然的、高高在上的、旁觀的悲憫。

    二人的婚期,就在這樣的僵持里,一日一日臨近。

    大婚的前一日,桓羨再次來到她被關的寢殿。

    他將那些繁復而精美的皇后禮服一件件親手替她換上,從抱腹到中單,再到最外層的純衣纁袡、頭上的鳳冠,溫柔鄭重,并無半分狎昵猥褻之態(tài)。

    卻把她雙手,以當年的那根羅帶一圈圈纏縛于身后,一邊纏一邊哽咽著和她說對不起,他也不想這樣待她,可是他真的不能沒有她。

    那根已近毀壞的赤繩子,也被他重新找來絲線貫好,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是如此地堅信著,只要這對赤繩子還在,他們就能重歸于好,白頭偕老。

    “有時候,我真在想。哥哥到底喜歡我什么呢?”

    耳邊忽然傳來她的聲音,是這數(shù)日以來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桓羨有些不能置信,錯愕地抬眼。

    她沒有逃避,眼中也沒有厭惡。只是看著他道:“喜歡我這張臉嗎,可天底下比我漂亮的女人也有的是,還是說,你喜歡的是meimei這個身份,喜歡這種近乎于亂|倫的快感?”

    “又或者,是因為小時候的那些事嗎?可我小時候,哥哥也并不喜歡我甚至厭惡我啊。如果不是我可以為哥哥帶來食物、藥物,只怕哥哥連應付我也懶得吧?!?/br>
    她自嘲地笑著說著,隨后,如愿以償?shù)卦谒樕峡吹秸疸涤譄o措的神情?;噶w微愣了一刻,又強作鎮(zhèn)定地低下頭去,繼續(xù)替她綁著腕上的繩子。

    薛稚卻是接著說了下去:“別再這樣綁著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