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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藏鸞在線閱讀 - 藏鸞 第105節(jié)

藏鸞 第105節(jié)

    他看看一片死寂的內(nèi)寢,再看看燭光下黑乎乎的湯藥,他伸手欲端時,不知因何,卻想起去歲秦州府上她答應(yīng)同他在一起的日子。

    似乎是伏胤同她說了一些事后,她待他的態(tài)度突然軟化了下來,她說:“都已經(jīng)過去了。只要哥哥對我好,我就會喜歡哥哥的?!?/br>
    她還他要以他的皇位起誓,此生不可以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不可以再對她用那些臟藥,不可以再關(guān)著她……

    時至如今,他也不知她那時同他提這些要求時究竟是真心是和他相守,還是迫不得已的假意,但回想起那段日子,的確是很幸福很幸福的。即雖她有數(shù)次機會趁著他眼盲時逃走,可她都沒有,她留了下來,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他們像幼時一樣,相互依存,相依為命。

    分明一切都是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為什么,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他又想起小時候的那個她來,會在生病時可憐巴巴地撲進他懷中,說頭疼,要他吹吹。

    那個時候的她是如此依賴他,為什么他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而如芳枝所言,若真的給她喂下那藥,讓她變成一張白紙,那樣的薛稚,真的又是他想要的嗎?

    不是啊,他想要的,是會在宮檐風鈴下對他巧笑倩兮的她,是會在世人皆看煙花時卻只含笑看他眼睛的她,是會心有靈犀地于酒宴上、人影幢幢間與他相隔遠視的她……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應(yīng)該是幼時那個一團稚氣、對他只有依賴而無男女之情的薛稚。

    他想要她全部的感情,不止是親情,還有男女之間的情愛……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么。

    桓羨眉間映著燭光,一片幽幽不定。

    “伏胤?!?/br>
    片刻之后,他語聲微澀地開口,問始終沉默的親衛(wèi),“你也覺得朕不該這么做么?”

    伏胤向來沉默寡言,事事以他為重。甚至為他責怪過薛稚。然而此時此刻,竟也猶豫著,點了點頭。

    桓羨呼吸微緊。

    “馮整,你呢?”他強作鎮(zhèn)定地問。

    馮整是這宮中的老人了,宮廷浮沉幾十年,本該說出令帝王滿意的答案。然他腦海中緊張地轉(zhuǎn)過數(shù)個念頭,脫口而出的卻唯有一句:“陛下的確是不該將公主逼迫得過緊……”

    “如果是為了欲,自可讓她忘卻,從此留在您的身邊;如果是為了情,陛下也許,應(yīng)該暫且放手?!?/br>
    桓羨沒應(yīng)。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們都下去?!?/br>
    眾人退下后,他拂簾走了進去,內(nèi)寢中燭光搖漾,一切都昏沉沉的,薛稚就躺在那張云母屏風床上,如海棠深眠,了無生息。

    但若舉燭離得近了,便能看見她是睜著眼的,發(fā)紅的眼眶模糊在帳中昏暗的燭光里,自被救上來后就一直望著帳頂,面容憔悴,形同枯槁。

    于是那股不祥的預(yù)感又似海潮一瞬涌上來了——再這樣將她逼下去,她真的會死掉。

    這認知令他殊為恐懼,心上一寸的傷口也跟著疼了起來,千般思緒,萬種滋味,都如春麻絞在心頭,壓下了前時被她刺殺的怨懟?;噶w秉燭在床畔坐下,問她:“你真的想離開我嗎?”

    落針可聞,毫無應(yīng)答。

    ——她竟是,連話也不愿與他說了。

    桓羨心如蜂蟄,終究平靜下語調(diào):“我放過你,別再恨我了,好嗎?”

    “是,這段時間以來,我是違背了諾言,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可你不也捅了哥哥一刀嗎?就此抵消好不好?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可以再恨著我……”

    說至這一句,他語聲微哽,終究沒能說下去。

    他想做回她心目中原本的那個桓羨,令她心生親近的、敬重的桓羨,即使不能相守,也想要永遠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

    他話中松和之意不似作假,薛稚終于側(cè)過眸來,于昏暗間,無聲睇了他一眼。

    桓羨心間微喜,隨即卻涌上一陣悲涼之感。

    她終于肯理他了。

    只可惜,是為了離開他。

    作者有話說:

    正文還有兩章的樣子~

    第98章

    答應(yīng)了放她離開之后, 次日,薛稚開始進食。

    她很虛弱, 一飯一粥皆須芳枝來喂食, 當芳枝捧了已經(jīng)變得溫涼的粥過來,她靠在床靠上,低低地道了一句:“謝謝你。”

    昨夜他們在外間的爭執(zhí), 她其實有隱隱聽到一些。自然也就聽到了芳枝的仗義執(zhí)言。

    事到如今,她對他那些強迫的行為已看得很淡, 仿佛被那樣對待的不是她一般,只是冷眼看著他瘋魔地上躥下跳, 覺得可笑。

    她對桓羨沒有恨, 也沒有愛,有的只是疲憊, 只是想逃離,逃離他那可怕的控制欲。

    她也知道謝郎的死和他沒有直接關(guān)系, 但隔著一條人命, 她如何能釋懷。

    那么,就這樣吧。他給了她將近兩年的噩夢, 她也給了他一刀。就從此, 一刀兩斷,各自安好。

    她要走已成定局, 雖是自己促成的結(jié)局,芳枝也有些難受,調(diào)整好微哽的呼吸,問:“可小公主要怎么辦?”

    小孩子最是身嬌體弱, 蓁兒才剛滿一歲, 才是咿呀學語的時候, 自是不能被她帶到身邊。

    才養(yǎng)了她一年不到,如今就要丟下她離開,這同拋棄有什么區(qū)別。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啊……

    薛稚眼中也涌上一層霧氣:“只能交給旁人撫養(yǎng)了。你知道的,他就是個瘋子……他對蓁兒并無感情?!?/br>
    “也唯有如此了。”芳枝流著淚道,“公主,您放心,奴婢會向陛下請命的,一直跟在小公主身邊。奴婢會照顧好她的?!?/br>
    薛稚秀眉微顰,眸中盈盈然一層水光。“多謝?!彼吐暤?。

    當日的大典自是無奈中斷,過后,桓羨以皇后身體不適不能參加典禮為由搪塞了過去,但詔書已下,玉牒已上,名義上她仍是他的妻,百年之后自是要一同載入史冊的。

    她會被打上某某宗某某皇帝之妻的烙印,同他反復(fù)被后世之人提起,被子孫后代祭拜,如果她走在他的前面,他也是不會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走的,他們還是可以葬在一起。

    生不能同xue而眠,至少死能同xue而葬,桓羨想。

    他沒有同薛稚說這些,好在,她也不在乎這些虛名,確切來說,即使是同意了放她離開,面對他時,她總是靜默無話的,甚至撇過臉去,不肯看他。

    日子擇在了三月春,彼時薛稚身體已經(jīng)將養(yǎng)好,青黛木藍也被重新召回了她身邊,要隨她一同離開。

    她將蓁兒托付給了何令菀,得知她要走,何令菀十分唏噓。

    許多人爭破頭也擠不進來的紅墻,卻是她想逃離之地。不過這話這時候說來并不合適,因而她只是十分鄭重地同薛稚起誓:“殿下放心,妾一定會將小公主視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對待?!?/br>
    又抿唇一笑,頗有些女兒家的嬌羞之態(tài):“再過幾個月,妾的孩子也要出生了,到時候,也能跟小公主做個伴。”

    “你懷孕了?”薛稚微微驚訝。

    她印象中的何令菀一直是個精明強干、堅強好勝的女子,就算被賜婚給梁王兄,怕是內(nèi)心也瞧不上他的,實在難以想象她會為梁王兄生孩子。

    何令菀有些不好意思:“還不都是殿下干的好事。既懷了,自然就只有生下來了。”

    他們夫妻倆之間的事薛稚一個外人也不好說什么,但見她眉目含羞,也知她心里必然是已經(jīng)接受了梁王兄的,這也算是,某個人做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好事吧。

    薛稚莞爾一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何jiejie還是成我嫂嫂了。那今后,蓁兒就拜托嫂嫂了?!?/br>
    她命芳枝將蓁兒抱出來,最后看了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嬰一眼。蓁兒尚不知變故,只在襁褓間望著熟悉的母親微笑,童稚的笑聲,清若銀鈴。薛稚美麗的眼睛霎時盈上濃霧一般的哀愁,幾欲淚落。

    她解下腕上那截赤繩子,戴在了蓁兒脖間。

    心灰意冷之際,這東西原本想扔掉的,然轉(zhuǎn)念一想,若是扔了,還不知招來那人怎樣的瘋病。

    把它留給蓁兒,至少,他會看在她的面上,善待蓁兒。

    “好了。”薛稚聲音中的哽咽才微不可聞,“你帶她走吧。”

    “蓁兒,就拜托嫂嫂和芳枝你了?!?/br>
    語罷,她背過身去,忍了許久的淚水無聲無息落了滿腮。

    處理完蓁兒的事后,她要走,就只是一件隨時皆可實現(xiàn)的事。

    到了離開那天,桓羨特意罷了小朝會,回了她如今暫住的漱玉宮送她。

    全程她都沒回過他一句話,直至要上車時,他把著車轅不讓馬車離開,忍不住再一次問道:“你真的要走?”

    自這段日子以來,這句話他問過無數(shù)遍,她都沒理過他一次。然而眼下或許是最后一次了,他還是想要個答案。

    暖風熏草,楊柳依依。薛稚一襲淡淡青裙,立于車下,盡管臉上似結(jié)著厚厚冰霜,那一張玉映雪堆的容顏卻襯得背后稍顯單調(diào)的楊柳春色也亮麗起來。

    她立在何處,便何處是春天。

    她回過眸來,靜靜睇望于他。這一月來,他的傷似是好了又似是沒有,外表看上去似乎并沒有大礙,面色卻有些蒼白。一雙眼亦是遍布血絲,顯然幾日幾夜也沒睡好。

    心底忽生出疲憊之感,她終究松口,漠然點了點頭。

    桓羨只覺心似被人攥住,呼吸微微不穩(wěn)。

    “那你還會回來嗎?”他竭力平靜著語氣問。

    她搖頭,不再看他,而是將臉轉(zhuǎn)向了東邊的方向。

    她打算先去華亭看看蓮央的墓,隨后便前往西北。

    盡管這幾個月來西北都無一點消息傳來,連北府軍的大部也被召回,只留小部分仍在西域及涼州尋找,但她仍舊心存了一絲微弱的希望。

    萬一,人還活著呢?

    她沒有臉再同他破鏡重圓,但他是生是死,她都須得要一個答案。否則,她余生也不能平靜。

    落花簌簌,四下里靜默無音。她仍是個不想理他的態(tài)度,桓羨只覺心上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似又裂了開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

    他又想起在秦州的時候,她曾經(jīng)問他愿不愿意拋下一切和她去賀蘭部,當時的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了,而今,竟是有些后悔。

    如果那時,他真的和她去了賀蘭部,他們還會走到今天這個相逢陌路的地步么?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可惜現(xiàn)在,就算他愿意拋下一切和她一起離開,她也不會再接納他了。

    但也許,幾年之后,她就能釋懷了呢?到那時,他是不是還有機會擁有這一輪月亮?

    紛紛心思都似轉(zhuǎn)瞬,他深吸一氣,上前輕輕擁住了她。

    “meimei?!?/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