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想我 第11節(jié)
易爺爺幾年前查出癌癥,年紀大了,阿爾茲海默癥也越發(fā)嚴重,一直在晏城軍區(qū)療養(yǎng)院。 她沒有搬離半山墅前,每周末會去看爺爺一次,也幫不上什么忙,就是陪他曬曬太陽,說說話。 一老一小,一個說一個聽,也不知是誰慰藉誰。 跟著易淮川的四年,她能撐過來,除了內(nèi)心深處對他的愛,就剩下爺爺給的希望和溫暖了。 訂婚前期,爺爺曾在書房語重心長地問:“淮川這孩子心性冷,要慢慢捂,你愿意嗎?” 那時,她紅著臉低著頭沒說話。 洞察一切的爺爺爽朗地笑了笑,連著贊嘆三句“好?。 ?/br> 隨后,爺爺又盯著她和藹囑咐:“如果你覺得委屈,隨時可以離開,明白嗎?” 訂婚后,爺爺也總是站在她這邊,不僅要求易淮川花時間陪她,還鼓勵她培養(yǎng)興趣愛好,讓她愛情和自己兩手抓。 她的一生,遇人良多,但真心為她好的,不多。 爺爺雖有些獨斷專行,但從未傷害過她,尊重她的想法,也給她留了后路。 對那個老人,她是感激的。 只可惜,老人在他們訂婚后不久,就被送到軍療院治病了,隨著阿爾茲海默癥加重,連認人都變得困難。 梁思思坐上出租車才收回神思,給外出的蘇曼曼報備了聲,直奔軍療院而去。 晏城的春夜還有些冷,她雙手抱胸,想要攢住向外流逝的體溫。 爺爺時日無多的消息,她每次去看他,醫(yī)生都會交代,讓他們盡可能滿足老人的心愿。 爺爺為數(shù)不多能認出她的時間,就是問她跟易淮川什么時候結(jié)婚。 那時,她是很想跟易淮川結(jié)婚的,覺得有了那一紙證書,所有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但易淮川無意,她再努力也白費。 每一次,為了寬慰爺爺,她都說快了。 而如今她終于明白,如果沒有愛,結(jié)婚證只是一張薄薄的紙,脆弱無力,什么都保證不了。 現(xiàn)在爺爺病危,她跟易淮川也最終分道揚鑣,恍惚間,梁思思有了物是人非的悵然與難過。 軍療院集治療與療養(yǎng)與一體,山清水秀、環(huán)境溫馨,不像醫(yī)院,更像休假山莊。 因為常來,梁思思很熟悉,下了車,直接去了搶救室樓層。 空曠明亮的走廊里,寂靜無聲,唯有混合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在靜靜流動。 梁思思遠遠便看到易淮川——他披著一件黑色大衣,曲著雙膝坐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雙手交合撐著腿,抵在垂下的額頭上。 背微微弓著,像是高山上的雪松被壓彎了枝丫,沉寂且落寞。 她沒見過這樣的易淮川,以至于站在走廊上愣了會。 “思思小姐?!闭驹谝慌缘纳蜿卉娍匆娏怂?,喊了聲。 聞言,易淮川放下手臂,側(cè)頭朝她看了過來。 他沒戴眼鏡,眼眶有些紅,不知是情緒所致,還是休息不夠。 只那一雙深邃的眸,依然如深不見底的海,幽深安靜。 明明是輕飄飄的視線,卻帶著無形的壓力層層逼近,像能洞察人心思似的,叫梁思思的心卻莫名一緊。 她朝沈昊軍微微致意,走了過去。 搶救室大門上方的燈亮著,發(fā)出刺眼的紅光,給人平添緊張和憂慮。 應該是易淮川安排過了,這一層唯有爺爺?shù)膿尵仁以诠ぷ?。見她過來,沈昊軍也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很快,整個樓層只剩下她跟易淮川兩人。 隔得近,易淮川身上清冽的味道傳入她的鼻翼,某些熟悉又遙遠的感覺漸漸靠攏,將她籠罩其中。 沉默安靜的氛圍里,梁思思只覺身上每寸皮膚都變得敏感,全都能感知他的存在。 她站在搶救室門口,不知該如何打破這份難捱的煎熬。 她能察覺易淮川的目光落在了她背后,那視線如有實質(zhì),帶著沁涼的寒意。 梁思思只覺全身更冷,她藏好局促與尷尬,與易淮川隔了些距離坐在長椅的另一邊。 許是離得更近,那寒意更甚,她不由抱起雙臂,輕輕搓了搓。 “爺爺怎么樣了?” 梁思思仰頭望著手術中的紅燈,輕輕問。 像沒話找話,又似純粹擔心。 只是,無人應答。 輕微的回聲如沉默的尷尬在走廊里蕩開,像在嘲笑她的自說自話。 梁思思抿了抿唇,微低下頭,將雙臂抱得更緊些,安靜等待。 仿佛這樣,就會更暖和,也會更心安。 在她以為會沉默無言到搶救室的大門打開時,懷里忽然一重,緊接著從手臂傳來的暖意漸漸攀升至全身。 是易淮川將大衣扔給了她。 “穿成這樣就出門?” 他側(cè)頭看她,眼神很淡,語氣涼薄。 梁思思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才發(fā)現(xiàn)走得太急,她身上只著單薄的睡衣。 怪不得一路上都覺得冷。 她沒拒絕易淮川的好意,將帶著他體溫的大衣披上了身,主要是在外面穿睡衣確實不雅觀。 “謝謝?!?/br> 易淮川收回目光,又恢復最初她見到的姿態(tài),曲肘撐著雙腿,低著頭,閉目等待。 只不過此刻的他,沒了大衣,單著一件白襯衫,矜貴疏離的氣質(zhì)更為明顯。 梁思思安靜等在另一邊,與他形成獨立的兩個世界。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搶救室的紅燈持續(xù)亮著,誰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滅,滅的時候又是什么結(jié)局。 這種漫無止境又不知結(jié)果的等待,像極了她曾等待易淮川愛上她。 迷茫且焦灼,讓人心里發(fā)慌。 梁思思緊了緊身上的大衣,輕輕出聲:“爺爺會沒事的?!?/br> 不知是說給易淮川聽,還是單純安慰自己。 “嗯。”易淮川低沉的聲音傳來,他放下手臂,盯著手術室的大門,隨口道,“他說想看著我們結(jié)婚?!?/br> 梁思思心里“咯噔”一聲。 她正欲開口,搶救室的大門被推開,穿著手術服的焦院長出來,易淮川起身上前,梁思思也緊跟上去。 “血止住了?!苯乖洪L沖易淮川道。 梁思思懸著的心落地,暗暗出了口氣,一晚上的擔憂如云煙見光,漸漸消散。 “老爺子之前一直采用中醫(yī)保守治療,現(xiàn)在的搶救有一定的創(chuàng)傷性?!苯乖洪L話里有話。 擔憂如云煙般再次聚攏,梁思思下意識看向易淮川。 他幽深的眼底藏著未明情緒。 “淮川,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苯乖洪L意味深長地望向他。 易淮川點頭,隨后側(cè)眸看了一眼梁思思。 許是習慣使然,盡管他什么都沒說,梁思思立刻懂了:“你去吧,我陪著爺爺?!?/br> 易淮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而后跟著焦院長走了。 易爺爺被轉(zhuǎn)入高級病房,梁思思陪著進去。 不多時,談完后續(xù)的易淮川推門進來——他重新戴上了眼鏡,但沒能遮住眼底的黑青,身上的白襯衫也多了兩道褶皺。 他慣在意整潔干凈,此刻卻沒能顧及上。 “你要不要先休息會?”梁思思問。 爺爺未醒,她不想跟易淮川單獨相處。何況,爺爺入住的是高級套房,病房隔壁有休息間,很方便。 “不用,我們談談。”易淮川拒絕得很果斷,停在病房門口,迎視著她,很明顯在等她出來。 梁思思看了爺爺一眼,老人面容枯瘦,緊閉的雙眼深凹,盡顯疲態(tài),再也沒四年前精神矍鑠的風采,好似隨意一點意外就能將他帶離這個世界。 許是手術不適,昏迷中的爺爺也蹙著眉頭,梁思思不想影響爺爺休息,起身跟著出去。 沈昊軍見兩人出來,自覺進了病房并關上了門,將絕對私密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易淮川率先坐在沙發(fā)上,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對面的位置:“坐。” 他氣勢強,舉手投足間的動作皆帶著上位者的威嚴與壓迫。 梁思思抿了抿唇,垂下目光,在他指定的座位坐下。 客廳里很安靜,唯有墻上滴答作響的時鐘在走。 一下一下,像她心跳的頻率。 昏黃氤氳的燈光罩下來,地上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像是在昏暗光影中輕輕擁抱交融,親昵曖昧。 易淮川身上的清冽氣味趁勢席卷過來,似要將她包裹。 梁思思不想分神,強迫自己看向易淮川。 他們之間能談的,只有名存實亡的感情,她不愿在爺爺病重時再生枝節(jié),委婉拒絕:“有什么回頭再談吧?!?/br> “是爺爺?shù)囊馑??!?/br> 易淮川太聰明,一眼看穿她的顧慮。 他定定地注視著她,幽深的目光將她精準捕捉,如他的話一般,堵住了她所有退路,讓她無處可逃。 梁思思閃躲不掉,只能虛撐著,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