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六小姐的車子到了，見到自家店門口又熱鬧非凡，還以為又有什么大新聞，直到見到秦瑜從里間走過來：“秦大小姐一到，我這里還真是蓬蓽生輝?！?/br>
    “jiejie這么說，那不是折煞我了？”

    “你這是來砸場子的是吧？你穿成這樣，還讓不讓我賣連衣裙了？”

    “哪兒??！我是來你這里挑兩件衣衫的，家里全是這樣的長裙，想要涼快些的，棉布裙又透氣又舒服?！?/br>
    陳瑛知道她是見此刻人多，給她做個宣傳，陳瑛說：“走，我陪你去挑。”

    兩人走過去，秦瑜選了一條v領(lǐng)的碎花裹身裙，進(jìn)去換上這條連衣裙，看上去花色很普通的一條裙子，此刻包裹住了她曼妙的身姿，走動之間，裙擺跟旗袍一樣開叉，卻又有些許不同，旗袍是側(cè)邊開叉，這條裙子則是前側(cè)方開叉，側(cè)邊開叉更加含蓄，而前面開叉則是更加奔放爛漫。

    “這條裙子真好看，特別顯身材?！?/br>
    “那也要有這位小姐這樣好的身材才行。也不想想剛才這位小姐穿的那套裙裝那才叫好看?！?/br>
    “我倒是想試試，就是我的腰哦！”

    “這件衣服也太大膽了，一般良家女子是穿不出去的吧？”

    在一溜兒的夸贊聲中，一個特別刺耳的聲音，傳到了秦瑜的耳朵里。

    正在照鏡子的秦瑜轉(zhuǎn)過頭去，從門口進(jìn)來的人倒是不陌生，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胡家四小姐。

    因?yàn)楹男〗愕倪@句話，有人附和了：“我剛才也覺得不太對勁，這個領(lǐng)口太大了，還有這個前面的開叉，走的時候都能看到膝蓋了，還有包得太緊了。”

    “是??！好看是好看！只怕，以后這條裙子，堂子里的女人穿得多了，被人當(dāng)成不是正經(jīng)人?！?/br>
    這還叫領(lǐng)口大??？這個v領(lǐng)開口很小了，上輩子她自己身材好，也敢穿，穿一件抹胸連衣裙，在周末坐在咖啡館，吃一塊甜品喝一杯咖啡，享受一下午的休閑時光。

    這種v領(lǐng)裹身裙，要是真的領(lǐng)口太高了，就沒有嫵媚慵懶的感覺了，就像上輩子那些大牌設(shè)計，到了國內(nèi)明星手里一個個怕走光，還縫起了領(lǐng)口，弄得多少失了原本的風(fēng)味。

    這是在姮娥的店里，陳瑛要做生意，秦瑜告訴自己要忍耐一下：“胡小姐，時髦風(fēng)向一直在轉(zhuǎn)變，從唐宋古畫中你可以看到薄紗低胸，直到后來程朱理學(xué)大行其道，把女子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到如今全世界范圍內(nèi)，都在鼓勵婦女走出去，裙子越來越短，背心裙也已經(jīng)流行起來。我是洋行經(jīng)理，是職業(yè)女性，自然是走在前頭，你依舊愿意長裙裹身，那我也尊重你的選擇，大可不必強(qiáng)求我倆審美統(tǒng)一。”

    胡四小姐堅定的問：“這條裙子難道不夠大膽？”

    陳瑛做生意的，也只能勸自己忍耐，這個小姑娘真的是拎不清，她說這么一句話，不知道會影響她的生意嗎？

    她挑出一條圓領(lǐng)的長裙，放在自己身前比照：“胡小姐，這條裙子圓領(lǐng)，長度也長還是很合適你的要求，要不你去試試？”

    這位胡四小姐說道：“不了，下次再來六小姐這里挑裙子。今天是跟著嫂嫂和方太太一起來尋一件合意的旗袍，參加銀行業(yè)年中酒會。她們正在隔壁的鴻翔挑呢！我現(xiàn)在過去了?！?/br>
    陳瑛被她給氣死，你陪人逛街，就陪人逛街，沒事跑過來說這么一句話干什么？影響了小瑜的心情不說，還影響了她的生意。

    “小瑜，你別生氣，這個小姑娘一張嘴太刻薄，只怕是要給她兄嫂惹禍的。”

    “我先進(jìn)去換衣服?！鼻罔みM(jìn)去換了自己原來的衣服，等她走出來，見胡四陪著胡二公子的太太和另外一位女士正在跟陳瑛說話。

    她既不想影響陳瑛的生意，也不想再跟胡四這種嘴賤的小姑娘打嘴仗，把裙子交給店員打包，走進(jìn)里間要跟伯母打聲招呼離開。

    “伯母我先走了。等下傍晚我來接您?！?/br>
    “去吧！”

    秦瑜拿起帽子戴在頭上，提了小包要往外間走，跟帶著客人走進(jìn)來的陳瑛相遇，她點(diǎn)頭：“六jiejie，你忙，我先走了?！?/br>
    “嗯！”陳瑛點(diǎn)頭。

    跟在胡太太身邊的那位女士問陳瑛：“六小姐，你認(rèn)識這位小姐？”

    “我這里的西式連衣裙幾乎都出自她之手，我的至交好友，秦瑜小姐?！标愮纸o秦瑜介紹，“小瑜，這位是方太太，財政部……”

    “六小姐，外子不過供職于財政部。不必一直掛在嘴邊?！?/br>
    這位方太太溫文爾雅，頗有氣度，秦瑜跟她打招呼：“方太太好。”

    “秦小姐，你剛剛走過去的時候，我就被你的裝扮吸引了，此刻你戴上帽子，又說不出的洋氣，可身上分明穿的就是咱們國家傳統(tǒng)的衣裙?！?/br>
    秦瑜淺笑：“不過是把小衫的下擺塞進(jìn)了馬面裙里，凸顯了腰線罷了?！?/br>
    “到你這里學(xué)會了一招了。以后一些場合我也可以這么穿，非常有味道?！?/br>
    “那是我的榮幸。”

    “我剛剛看見這里的連衣裙十分時髦，都是出自你的手筆？”方太太問她。

    “只是給個思路，實(shí)際上還是這里師傅的功勞?！?/br>
    “秦小姐謙虛了?！?/br>
    陳瑛跟方太太說：“您給個面子，穿一件我們的裙子，支持一下我們國產(chǎn)的成衣品牌？”

    明明是陳瑛要送方太太衣服，卻說請她幫忙支持她們，這就是說話技巧了。

    “是啊！方太太，六jiejie用的是海東的面料。就是希望能夠支持國貨?！?/br>
    秦瑜印象深刻的是918和128，但是有些歷史事件她可能只能記個大概，比如說剛剛發(fā)生的皇姑屯事件，奉系軍閥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這件事現(xiàn)在還被隱瞞著，沒有發(fā)酵到報紙上，所以她還沒回憶起來。

    作為能接觸核心層面的方太太卻非常清楚，這件事意味著什么，日本人已經(jīng)把魔爪伸了出來，上層確實(shí)也要鼓勵用國貨，而且政府北伐資金支持多是來自于江浙的大商家，也需要借著推廣國貨，帶動這些大商家的銷售，作為官太太，她帶頭穿姮娥這樣面向大眾的成衣，會博得上層的好感，。

    “一定要支持國貨，我相信你的眼光，能幫我一起挑選嗎？”方太太跟秦瑜說。

    秦瑜欣然答應(yīng)：“當(dāng)然。”

    聽見秦瑜要給方太太挑連衣裙，胡四小姐的臉色略有些難看……

    第87章

    秦瑜陪在方太太邊上, 陳瑛這里算是工廠店，所以出樣的款式齊全，方太太人到中年, 看穿衣風(fēng)格也是走端莊路線, 秦瑜為她選了一件深綠色底小碎花圖案的中袖連衣裙。

    這件裙子是窄袖，收腰修身，而且這個顏色，加上高腰傘裙設(shè)計，避開了方太太略微凸出的小腹，鏡子里的人顯得苗條而修長。

    邊上的看客, 看秦瑜的時候，知道她穿著很漂亮, 但是大家也知道自己沒她那個身材，未必能穿得出這個效果, 但是這位太太卻是普通人身材, 這條連衣裙在她身上，顯現(xiàn)出來的效果，更加讓人驚訝。

    秦瑜又拿了一件襯衫和一條大花裙過來：“之前在老家，我有好些馬面裙, 無論是繡花織錦我都喜歡得不行，只是如今潮流已經(jīng)改了，再穿高齡小襖配上馬面裙顯得過時了, 我就用西式襯衫來配馬面裙, 白色的襯衫和絢爛的裙子有種撞色之美。這條裙子雖然不是馬面裙，但是思路也是一樣的, 您換上試試？”

    方太太對之前的連衣裙十分滿意, 加上看見秦瑜穿馬面裙的驚艷, 雖然這條裙子看上去很花，不過好歹還有白襯衣嗎？她欣然接過去換。

    果然白襯衫可搭萬物，等她出來，秦瑜已經(jīng)從帽架上選了一頂和自己差不多的帽子給方太太戴上。

    方太太把秦瑜拉著站在一起，往鏡子里看：“你們說，明明兩身衣服，一個是西式的，一個是純國粹，為何穿在身上風(fēng)格竟然如此一致？”

    “不管怎么變化，美是共通的。更何況實(shí)際上都是出自小瑜的手，當(dāng)然有她的個人風(fēng)格在。”陳瑛在邊上說。

    “有道理。”

    方太太鼓動胡太太：“寶鳳，你也來試試。如今國家艱難，需要我們一起帶頭推行國貨，抵抗洋貨。”

    胡太太不想讓上峰的太太知道他們家和這個秦瑜有過節(jié)，笑：“那是當(dāng)然?！?/br>
    方太太看向秦瑜：“不知道秦小姐對胡太太有什么建議？”

    秦瑜看著胡太太，胡太太臉型扁平，身材卻是凹凸有致，十分適合自己剛才穿的那款。

    秦瑜挑了一件大紅波點(diǎn)的裙子：“胡太太皮膚極為細(xì)膩白嫩，所以無論多艷麗的花色都壓得住，這條很適合?！?/br>
    “寶鳳，去試試?！?/br>
    胡太太本就是陪著上峰太太出來，人家興致高昂，她還能說不？點(diǎn)頭應(yīng)下去試穿。胡太太試了衣服出來，站在鏡子前，竟是滿滿的驚喜，這條裙子太襯她的氣色了，而且十分顯她的身材。

    秦瑜狀似無意地問胡四小姐：“四小姐，你嫂嫂穿這條裙子是不是很好看？”

    胡四小姐臉色越發(fā)拉長，胡太太有些疑惑，她丈夫那天舞會回來，就和自家父母鬧了個不開心。

    原因就是這個小姑子，八字還沒一撇，仗著自己頗會舞文弄墨，在報章上胡亂寫了一通。她丈夫說，那一天舞會的難堪，實(shí)在該各打五十大板，就說了這樣的話，婆婆還大發(fā)脾氣，說是兒子胳膊肘往外拐。

    這叫胳膊肘往外拐嗎？上頭那位出身是哪里的？上海寧波幫的這些大財主，不都是上頭那位的錢袋子？聯(lián)姻也是想要人家出錢，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人家不愿意，也不該輕易得罪。真以為兒子剛剛踏上仕途，就能平步青云做高官了？

    后來又爆出新聞，這位秦瑜實(shí)際上是宋舒彥的妻子，鬧出了那么多紛紛擾擾的消息，她先生看著這些新聞對她說：“你認(rèn)為那日賽馬，宋舒彥知道這就是他的妻子？都是大戶人家，都要面子而已。不過能讓傅家不計較她離婚，把她捧在手心里，而宋家也不計前嫌，還能跟她保持來往，實(shí)在算是個人物，以后你在場面上不要再得罪她?！?/br>
    那時自己回他：“傅家不計較她離婚？我不也是沒計較你離婚？”

    “男人和女人能一樣？你可知，我們銀行副總裁盧公不是死了嗎？他的姨太太，最近鬧改嫁，多少人去勸阻？讓她好好為盧先生守寡？改嫁之事，于禮教風(fēng)俗有妨。是以，像秦瑜這樣，離婚改嫁，別看報章說得好似沖破封建桎梏，實(shí)際上還是讓人不齒?？词虑橐獙W(xué)會看本質(zhì)，這樣的大戶人家的獨(dú)子，既然能頂著這樣的臉面問題，未來時不時被人拿出來說笑一番，可見這個女人的手段。這種人，你還是敬而遠(yuǎn)之的好！”

    “你不要光勸我，你勸勸你meimei，如今把人家當(dāng)成仇人，到時候給你鬧出事來。”

    所以胡太太本不愿意帶這個小姑子出來，只是小姑子年紀(jì)擺在這里，給她找個好人家，對丈夫也是助力，對她，乃至公婆也有好交代，尤其是婆婆日日啰嗦，今天她要出來應(yīng)酬方太太，她丈夫就讓她把小姑子帶著。

    小姑子今天見了這個秦瑜就不顧場面拉長著臉，不知道這個秦瑜是什么意思，還要逗她？

    胡太太秉承自己大人有大量，場面上糊弄過去便是，說：“小姑娘家家懂什么？論眼光，還是秦小姐厲害?！?/br>
    那些女客看這幾位的穿著氣度，就知道是非富即貴，此刻兩位太太身上已經(jīng)穿了連衣裙，可見所謂的領(lǐng)口低，開衩高，不像良家穿的，是那個小姑娘見識少，胡謅罷了。

    尤其是這位太太穿上之后，原本顯得寡淡的一個人，此刻倒是被這個身材，生出幾分嫵媚來。

    胡四小姐心頭冤屈，哥哥娶了這位嫂嫂之后，處處維護(hù)嫂嫂，這位嫂嫂也仗著自己娘家門第高，不把她和母親放在眼里，在這種場合幫著外人下自己的面子。

    她強(qiáng)忍著心酸，跟在左右，只是年紀(jì)小，哪里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越發(fā)惹得胡太太嫌棄，暗自打算以后不要再帶這個小姑子出來，丟人現(xiàn)眼，說到底還是小家子氣了些。

    秦瑜見胡四跟胡太太之間有暗流涌動，今日胡太太對她算是客氣，可那天賽馬場上就不一樣了，有些仇怨還是得該抓緊機(jī)會給報了，這條裙子顯出了胡太太的身材，這張臉實(shí)在不襯她的身材：“要是胡太太不介意，我給您改個妝容？”

    因?yàn)橛辛饲罔そo她們挑裙子的眼光，方太太又不知內(nèi)情：“寶鳳，你試試，秦小姐的眼光實(shí)在好?！?/br>
    陳瑛趁著機(jī)會說：“幾位去我辦公室坐坐，我讓人去隔壁店里取化妝品過來?！?/br>
    “我們不是說還要看看旗袍嗎？今天買旗袍才是正事兒?！辈贿^她又看向秦瑜，“不穿旗袍，穿一條馬面裙倒也合適?！?/br>
    “那便做一條馬面裙？”秦瑜陪著方太太往里走去。

    陳瑛介紹他們這里的旗袍，方太太看著旗袍的滾邊和做工說：“這個做工真不錯?！?/br>
    展出的繡花旗袍不過兩件，還是簡單地在下擺繡了圖案的，這個就跟隔壁的鴻翔沒得比了。方太太也就歇了買旗袍的心思，而是跟著往里走。

    里面是朱明玉的展室了，陳瑛介紹：“朱女士師承沈壽先生，被我請了來做工藝美學(xué)顧問，一來教授我們這里的繡娘，二來畫花樣?！?/br>
    “之前已經(jīng)在報章上看到了，朱女士也算是反對壓迫走出后宅的女中豪杰，早就想過來看看了?！?/br>
    方太太在一幅雪地里的兩只麻雀的繡品前駐足良久，這幅繡品里用各種顏色的灰和白，表現(xiàn)出了雪地的層次，尤其是還有雪融化之后在枯草上凝結(jié)成冰珠的晶瑩，兩只麻雀更是活靈活現(xiàn)。

    方太太問：“朱女士，不知道這幅繡品可否割愛？”

    朱明玉走過去，這本是她消磨時間之作，說不上什么割愛，送她也可，只是若是人人過來要，也麻煩，她看向陳瑛，陳瑛知道她不好拿捏，說：“這里的繡品只是裝飾和展示用的……”

    方太太低頭跟陳瑛耳語：“最近想要送禮，卻又不知道拿什么出手，這等雅致之物，才是上選?！?/br>
    這個時候，隔壁店員拿了三個紙袋進(jìn)來給陳瑛，陳瑛笑著說：“不如我們先上樓去喝杯茶？”

    方太太略有些遺憾，以為沒戲，畢竟她也是在報紙上知道這個朱明玉本身也是大戶人家的太太，不差這點(diǎn)子賣繡品的錢，只說是：“請。”

    幾個人一起上樓，秦瑜為胡太太改妝容，百年之間還是相差很大的，這個年代妝容大多還是在模仿歐美，巴黎流行什么，幾個月后上海也都出現(xiàn)了，崇洋媚外是在骨子里的，自己的特點(diǎn)比較少，妝容也全是拿來主義。

    要不是局限于有限的化妝品，秦瑜還能更好地修胡太太的臉型，不過經(jīng)過她的手，胡太太的臉已經(jīng)顯得立體多了，雖然稱不上改頭換面，比平時的自己漂亮很很多，哪位年輕女士不愛美？胡太太自然心里美滋滋，既然宋家、傅家都是寧波幫的主力，這位秦小姐到底會成為傅家的少奶奶，之前那些也不過是言語上的過節(jié)，自己就大大方方地讓它過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