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34節(jié)
秦釗直視他的眼睛:“咱們這群人,不能見光,上報紙是‘某警官’,上電視是馬賽克,死了沒有墓碑,還要擔心毒販打擊報復,直到現在我媳婦兒我閨女都不知道我在干嘛,她們以為我是派出所的老煙槍,天天處理社區(qū)糾紛,受傷都是被街坊鄰里誤傷……” 他無奈笑道:“作為一個過來人,叔叔給你提個醒,就算以后成家也要做好保密工作,能不說的就不說,這是保護?!?/br> 顧清淮無牽無掛,只是這個瞬間突然想起,家里還有一個頭發(fā)亂糟糟的小姑娘,一只不太聰明的狗。 她知道他的工作嗎?如果趙老師沒有告訴她,等德清街背后的毒梟揪出來之后,他是否要對她坦誠。 “線人來報,交貨地點在城郊茶樓,想必那里已經遍布毒販眼線?!?/br> “收到?!?/br> 交貨的兩方,一方是本地人王某,此時已被警方控制,另一方,則是西南警方抓捕的久未露面的通緝犯。 顧清淮換下警服換上便裝,這次他的角色是王某的“馬仔”,將親自去和毒販“交易”,引毒販現身實施抓捕。 他把裝現金的行李箱合上,箱子提在手里。 寬大的軍綠色外套襯得人像永不會降落的旗幟。 秦釗:“小心?!?/br> 顧清淮:“放心?!?/br> 顧清淮上二樓,在角落坐下,神色冷峻的一張臉,越是禁欲越是勾人。 他往后一靠,手肘懶散搭在倚在兩邊的扶手,兩條長腿大喇喇敞著,閉目養(yǎng)神。 十二點鐘方向的禿頭男子,三點鐘方向的中年婦女,九點鐘方向戴假發(fā)的老頭,都是毒販的人。 這里是二樓,高度很矮,下面是樹,他身后就是窗戶,跳下去摔不死,對于毒販而言,萬不得已時是一條逃路。 晚上十點,茶樓外監(jiān)測的秦釗通過對講機道:“毒販出現?!?/br> 顧清淮撩起眼皮,一雙置之死地都不會有波瀾的眼睛,目光沉著冷靜且漫不經心,看向自己對面的人。 緝毒講求“人贓俱獲”,潛伏民警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 毒販踩上桌椅拼死從窗戶往外跳,顧清淮緊隨其后單手撐著窗沿從窗戶一躍而下。 等秦釗一行人很快趕到,毒販在墻角蜷縮一團,被手銬銬著再無逃脫可能。 顧清淮倚在墻邊,一條長腿曲起,一條腿伸直,他歪頭看著秦釗,無辜道:“走不了了?!?/br> 市人民醫(yī)院燈火通明,鐘意下班從來沒有準點。 護士臺的小姑娘湊成一堆,不知道在神神秘秘說些什么,鐘意躡手躡腳湊過去。 她聽了兩耳朵,渾身雞皮疙瘩一下子都豎起來,這群小姑娘聊什么不好,非聊一些關于醫(yī)院太平間的詭異事件。 她聽得津津有味就差拍手叫好了:“還有呢還有呢?多講一點!”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膽量,一群同事一起講故事那就是個故事。 可當她一個人下臨近半夜十二點的夜班時,那些故事在她腦海開始循環(huán)播放,甚至還有了畫面。 那個瞬間,鐘意無比希望走出醫(yī)院大門,能像往常一樣看到顧清淮的身影。 這樣想著,她的心臟跳得很快,像個等家長來接的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快步跑向醫(yī)院大門門口…… 沒有他。 鐘意深吸口氣,耷拉著小腦袋裹緊羽絨服往家走。 她生怕眼前冒出個不明物體,只好在心里哼歌給自己壯膽:“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返回市局的黑色越野車經過市人民醫(yī)院門口,秦釗:“下去看看你的傷。” 顧清淮額頭盡是冷汗,渾不在意道:“換家醫(yī)院?!?/br> 秦釗:“這家醫(yī)院怎么了?” 顧清淮:“沒怎么?!本褪轻t(yī)生喜歡哭。 鐘意給他清創(chuàng)縫合的時候認真得不行,轉過身手就抹過眼睛,回家的時候眼皮都是紅的。 他不想再看她哭。 后視鏡里的小姑娘,小小一團,裹得像個雪人,悶著頭往前走。 她的步幅很快,像是走著走著就要跑起來,還時不時向身后看,警惕性很高。 顧清淮:“開慢一些。” 開車的派出所民警王楊不知道原因:“怎么了?師兄你的傷不要緊嗎?” 顧清淮手肘抵在窗沿單手撐著額頭,冷靜銳利的一雙眼,映著車窗外飛快閃過的街景,明明暗暗。 和他一窗之隔的小姑娘,一邊走嘴里一邊在念叨什么,像是借夜晚無人注意,在唱歌給自己壯膽。 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就能嚇得一哆嗦,拍拍心口,繼續(xù)往前走。 回家短短的一段路,聽完《太平間見聞一百零八講》的鐘意,膽子都快被嚇破。 她的小腦袋亂糟糟,浮著各種樣式的阿飄,所以沒有看到身后那輛黑色越野車。 冬夜寂靜,路燈不算明亮,街邊的燈一盞一盞關了下去,鐘意的身后卻始終明亮。 那輛鋼鐵巨獸被昏黃的光線染上了一層溫情,前進的速度始終緩慢。 在女孩不曾注意的時間地點,像溫柔提刀的騎士,一直護送他的公主殿下安全到家。 直到鐘意轉身進了公安局家屬院,再也沒有遇到危險的可能。 顧清淮才淡聲開口:“去附屬醫(yī)院?!?/br> - 鐘意到家之后,徹徹底底體會到什么叫“屋漏偏風連陰雨”。 她進門,玄關的感應燈沒有亮起來,室內一片黑暗,摸索著找到開關按了好幾下,才確認是停電了。 腳邊突然鉆過來一個毛茸茸暖呼呼的物體,鐘意被嚇得一個趔趄,南博萬迷??此?。 鐘意驚魂未定,把狗狗抱起來,聲音發(fā)抖:“對不起啊,嚇到你了沒……” 她哭喪個小臉,無比想把聽鬼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自己揍一頓。 顧清淮的運動褲卷起,露出一截肌rou清白利落的小腿。 茶樓二樓高度尚可,樓下還有一處矮棚,原本跳下去不會有事。 就是沒想到被毒販狠踹一腳跪在碎玻璃上。 顧清淮沒打麻藥,醫(yī)生消毒,而后從他膝蓋一點一點把碎玻璃清理出來。 有些玻璃渣細碎,因他受傷之后還去追捕毒販扎得更深,陷進皮rou。 顧清淮眉眼低垂神情冷淡,就好像傷口不是他的一樣,醫(yī)生沒好氣道:“你等玻璃長進去再來醫(yī)院算了?!?/br> 他淡聲開口:“有勞您。” 如果是鐘意,現在會不會又哭。 他看了眼手機,有物業(yè)通知,通知時間是白天他們布控的時候:【今明兩天停電,請大家提前做好準備?!?/br> 家里停電了嗎。家里還有一人一狗。 鐘意找不到蠟燭,找不到打火機,手機打開手電筒,去到衛(wèi)生間洗漱。 猝不及防地,她看到鏡子里那張被強光照著的自己的臉,嚇得一個趔趄,往后又被馬桶絆倒,緊接著磕到淋雨,花灑里的水把她澆成落湯雞。 她欲哭無淚,換上干燥的衣服,在心里把顧清淮罵成篩子。 可是罵著罵著就開始嗚嗚嗚,嗚嗚嗚你怎么還不回來你在哪兒啊我一個人好害怕啊啊??! 手機冷不丁響起,鐘意被嚇得“哇”一聲差點哭出來。 等她看清屏幕上亮起的【傲嬌大狗狗】,癟了癟嘴角,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想笑。 黑漆漆的夜里,陡然亮起了一盞小夜燈,小夜燈叫顧清淮。 不敢再看衛(wèi)生間的鏡子,鐘意走出來,蹲在因為停電熄滅的小夜燈旁邊,手指輕輕觸碰。 “你在哪兒呢?”擔驚受怕一整個晚上,鐘意聲音很小很軟,聽起來有些像撒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再開口,便回到脆生生的之前:“怎么打電話給我?” 電話那邊,顧清淮不知道是在哪,似乎人來人往。 他近處也有人聲,卻聽不清在說什么:“停電了?!?/br> 因為疲憊聲音低低的的沙沙的,輕輕貼在她耳邊。 鐘意像個跟家長告狀的小朋友,把今天的遭遇一股腦告訴他:“我跟你說呀,我今天剛在護士臺聽完一堆關于醫(yī)院太平間的詭異見聞,你知道的,這個跟鬼故事不一樣,因為我在醫(yī)院上班,所以腦袋里的畫面特別逼真,回家的路上我都要嚇破膽了,路邊小貓一叫都能嚇得我一哆嗦……” 鐘意蹲在那小小一團,聽見電話那邊的顧清淮應了聲:“我知道?!?/br> “你知道什么?知道停電嗎?”鐘意根本不知道他送她回家,只是小聲咕噥著,“然后我回家又停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照鏡子的時候又被自己的鬼樣子嚇到……” 她其實不想跟顧清淮說這些,她想問問這些天你去哪兒了怎么還不回來。 這樣停電的晚上如果你在就好了,我肯定不害怕,說不定還能給你講一講今天聽到的太平間趣聞,看看誰能嚇死誰。 可是顧清淮不在,她的手指緊緊攥著電話,能聽見他的呼吸,卻想象不出他現在在哪在做些什么、又是怎樣的表情。 膝蓋里的碎玻璃比想象中嚴重,但到底屬于皮外傷范疇。 他們這個群體平均壽命都要比正常人低一大截,受傷都是尋常,死不了就都不算事。 顧清淮的小師弟王楊看著那血rou模糊的膝蓋說不出話。 所以這位師兄傷成這樣還能跟著毒販跑、去搶毒販的方向盤? 王楊的眼睛一點一點熱了,偏過頭去看別處。 醫(yī)生用鑷子夾出一塊碎玻璃,血在一瞬間汩汩流下來。 顧清淮沒拿電話的那只手青筋暴起,薄唇緊緊抿成一線,任由冷汗下落。 而后聽見電話那邊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問他:“是我太吵了嗎?你怎么都不說話了……” 鐘意緊緊攥著電話,下巴抵在膝蓋,自己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聽見耳邊他問:“現在在干嘛?!?/br> 她可憐兮兮道:“蹲墻角?!?/br> 顧清淮:“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