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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煌城中飄起輕細的雨雪,城外竹林里則颳起妖風(fēng),為免波及無辜和引起sao亂,明蔚對竹林施了結(jié)界。竹林沒有被他們兩個妖魔夷平,風(fēng)雪里有殺氣卻無殺意,誰也沒有召出兵刃,斗的是妖力和法術(shù),還有拳腳。 宋繁樺招招精準擊向?qū)Ψ揭?,但明蔚身法詭奇又變幻莫測,屢屢躲過攻擊,起初他還覺得自己佔上風(fēng),卻漸漸發(fā)現(xiàn)他似乎連明蔚的衣袂一角都沒碰到,反而是在不知不覺間中了對方的招。 一察覺這點,宋繁樺就停下不斗了,他抹掉頸側(cè)滲出的血珠說:「你使什么詐?」 「我沒詐你。不過我的確不是本尊,這是我的分身?!?/br> 宋繁樺臉色難看瞪著明蔚,明蔚面無表情跟他說:「是盛如玄要你帶小羊走的。」 「你果然跟那孩子有關(guān)係,你是怎么纏上那孩子的?」 「你說我,纏上他……」明蔚被他的說法惹笑,也算是吧。 「那孩子總不會無端招惹你??!」宋繁樺一直不想太主動去關(guān)注小羊和周諒的事,一方面是不希望那兩個孩子因為和妖魔走得太近而惹麻煩,但這不代表他絲毫不關(guān)心他們。 「關(guān)于此事還是說來話長,我也沒必要對你交代什么,不過我不會害他?!?/br> 宋繁樺臉色一沉,質(zhì)疑道:「你不會害他?」 明蔚沒什么耐心去向宋繁樺解釋,只簡短暗示:「若沒有我暗中護著,你以為他和那姓周的女娃真的能平安順利度過在潢山的這幾年?」 宋繁樺聽出端倪,瞪大眼說:「你這幾年一直跟著小羊?瘋了不成,他可是盛如玄的孩子,你就不怕萬一被發(fā)現(xiàn)──」 「你又如何?在潢山的日子,不好受吧?!姑魑岛鋈环磫?。 「什么?」 「還是說,你在潢山待得很自在,不想走了?」 宋繁樺眼神陰鬱,默默握緊雙拳低聲說:「你沒資格過問這些?!?/br> 「我以為你會想知道一點當(dāng)年的事。」明蔚的話引起宋繁樺的關(guān)注,但他還是稍微賣了關(guān)子說:「不過我得先回去找小羊,他可能在找我了?!?/br> 「喂!」 明蔚沒管宋繁樺,逕自回到城里投宿的那間旅店,進房門以前他頓住腳步對緊追至中庭的宋繁樺說:「看來盛如玄也沒那么相信你,外面跟來了一堆雜靈?!?/br> 宋繁樺目光陰暗下來,飛去解決那些跟蹤他來的東西。 房里的小羊正穿好衣服要跑出去找明蔚,開門時一頭撞進明蔚懷里,明蔚順勢撈著他返回室里說:「宋繁樺找來了,是盛如玄要他來帶你回去的?!?/br> 小羊早知會有這么一天,但還是有些錯愕,抬頭就問:「那宋叔他在哪兒?」 「去忙些事,一會兒過來。」明蔚看少年發(fā)髻扎得隨便而凌亂,似乎是睡醒發(fā)現(xiàn)找不著他而胡亂弄的,看著有些好笑和心疼,他對小羊的執(zhí)念又深了些。 小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吁氣道:「怪不得,還想說你怎么不見了,喊也喊不來,所以有些擔(dān)心你是不是被城鎮(zhèn)還是哪兒的厲害道士給收了,還是碰上別的什么麻煩?!?/br> 「我沒有那么弱,區(qū)區(qū)人族道士還應(yīng)付不來?麻煩倒是真的麻煩,我不是很想你回去?!?/br> 小羊害羞撓頰說:「唉,你這么說讓我怪害臊的,哈哈。不過回去了才有辦法做些交代,也好跟宮主、師兄他們講清楚,然后再下山啊。」 明蔚沒反駁他天真的想法,只是垂眼牽著他一手輕喃:「我也說不上原因,就是有些不安?!?/br> 「真不像你。」小羊歪頭打量明蔚的表情,笑問:「你也會不安?」 「當(dāng)然會。」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我?!?/br> 明蔚牽動唇角,揚起好看的笑?。骸甘前??!?/br> 從窗子透進來的濃灰霧氣凝成一道人形,宋繁樺打斷了他們倆的好氣氛嚴肅道:「你們不能在一起!」 小羊有些嚇到,扯著嘴角尷尬笑喊:「啊、是宋叔啊。你來得真快。對了,你跟明蔚不是舊識么?先別瞪他,有話好說嘛?!?/br> 宋繁樺難掩激動斥責(zé)明蔚說:「小羊一個孩子不懂事就罷了,你都活那么久了也不知輕重?他才沒幾歲,你別再禍害他,況且你跟他有牽扯,絕對沒好事。」 小羊覺得這話講得太重,忍不住替明蔚緩頰:「宋叔誤會了,他沒禍害我,是我先喜──」 宋繁樺打斷少年的話繼續(xù)斥道:「我以為你一向活得明白,是個聰明的孩子,怎么卻與這妖魔糾纏?你可知他過去是個怎樣的傢伙?先不提你們倆都是男子,這傢伙他……」 宋繁樺瞥見明蔚的目光倏然噤聲,儘管明蔚天生似乎就性情冷淡不易親近,但也沒見過明蔚露出那種深沉冷峻的眼神,他竟然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慌怕,可能說多了就會招來不好的后果,比稍早在竹林相斗還危險。 小羊有點好奇宋叔的未竟之語,但是看明蔚不愿多提也就沒有要繼續(xù)打探的意思,他跟宋叔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明蔚的確一直在幫我,你不必太擔(dān)心。至于他的過去,等他想說的時候我再聽,要是他不想提,那我也不會問?!?/br> 明蔚聽見這話有些意外的瞄了眼小羊,只看到少年的發(fā)旋,少年護在他身前接著講:「求宋叔不要告訴別人明蔚的事,若是他有個萬一,我也不會有好下場?!?/br> 宋繁樺臉色難看的哼聲道:「你也曉得自己會有多危險。我是可以不透露他的事,但靈素宮那里的人要是發(fā)現(xiàn),你怎么辦?」 小羊天真笑答:「沒事的,從前他們也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就更難察覺啦,因為明蔚跟我都藏得很好?!?/br> 「凡事都有個萬一?!顾畏睒迦圆环判?,卻也想不出別的說法勸小羊。 明蔚對宋繁樺說:「該不會你在潢山待久了,也信了那些自詡正道的傢伙?」 宋繁樺冷聲回應(yīng):「我誰也不信,包括你。但是今日即使不是我來帶小羊,他們還是會派其他人來,他再怎么說都是靈素宮宮主的孩子?!?/br> 小羊怕他們打起來,故作輕松的樣子說:「知道啦,我會回去的,只是難得出來一趟,忍不住想多玩幾天。我也想買點禮物給周諒。對啦,周諒她還好吧?」 宋繁樺老實回答:「不知道,雖然他們已經(jīng)從秘境回來,可是她沒來找我。」 小羊知道宋繁樺不太可能主動接近靈素宮,一般都是宮主有事找才會召宋叔去主峰那里,他沒多想,點頭嘀咕:「有些怪啊,不過她要是知道我在外面也會擔(dān)心,傳張符回去報信好了?!?/br> 小羊拿出一張符紙淺抿唇間注入意念,再施法令符紙燒化,那團火光變作一道虛影前去找周諒傳遞施術(shù)者欲言之事。小羊做完這些就轉(zhuǎn)身對明蔚說:「我看還是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了,總覺得放心不下周諒,還是明天我們就回靈素宮吧。」 明蔚答應(yīng):「也好,早做個交代?!?/br> 小羊又朝宋繁樺投以疑問的目光:「宋叔?」 宋繁樺仍一臉嚴肅盯著他們倆,他沉悶嘆道:「那就明天回去。我待不慣這么吵的地方,明日天亮我再過來?!?/br> 看宋繁樺離開后,小羊松了口氣,回頭眨著燦亮的灰眸跟明蔚說:「回去以前,我們再去吃頓好的吧?」 「但是你的身子……」 「我知道吃多了不好,但回去后就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來,滕煌這里的菜我都挺喜歡,甜咸滋味調(diào)得恰恰好,走啦?!?/br> 明蔚微微皺眉睨他,臉上笑容卻極其寵溺,算是答應(yīng)了。兩人整理好儀容就去打聽附近有名的餐館,上館子花光所有錢要了間廂房,叫滿整桌飯菜。房里有一面大窗,菜上齊以后天色也暗了,小羊每道菜都挾一口品嘗,然后問明蔚說:「你不吃么?雖說分身不必進食,但一點東西都吃不得?」 明蔚舉箸回答:「沒這回事,可以不吃,但想吃也行?!顾嫘⊙騺巡耍约阂矅L了一口說好吃,接著自斟自飲。 小羊停下來喝茶休息,他問:「宋叔見了你很激動,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要不要找個機會談一談?」 明蔚噙笑說:「他激動是因為我們倆在一起?!?/br> 小羊赧顏微笑:「除了這點,我看他好像對你有什么誤會?」 明蔚擱下酒杯輕嘆:「無論過了多久,他都還在找一個能怪罪或報仇的對象。宿月鎮(zhèn)遭大戰(zhàn)波及而覆滅的事,他一直無法接受,偏偏那時他只見到我一個活口。不過要是他見到的是明斐,大概就不會這樣也說不定。我和他是認識很久的舊識,不過真正和他交情不錯的是明斐?!?/br> 小羊心想明蔚也不是那種會想和誰混熟、交好的性情,理解的點點頭又問:「聽你今日跟他講的那些話,讓他別信正道,難不成當(dāng)年的事,其中有什么陰謀?」 「有沒有陰謀不好說,不過世間紛擾多是出自利益之爭,無關(guān)正邪。至于那番話,與其說不要相信正道宗派,不如說不要信人族?!?/br> 明蔚看到小羊蹙眉不解,莞爾解釋:「無關(guān)熟是熟非,或正邪兩立,就只是各自族類的特性不見得能合得來罷了。這世間多數(shù)的禽鳥和野獸都不會無端信賴跟親近人族,將那些鳥獸看成精怪妖魔也是一樣的,人族善變,少往來風(fēng)險會少一點?!?/br> 「我、我會一直對你好的?!剐⊙蛞贿吶a鼓著食物來不及嚥下,聽到這番話就讓他有些緊張激動:「你相信我?!?/br> 明蔚失笑:「好。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小羊吞下食物說:「雖然我道行不高、會的東西不多,但是我能給的都會給,我知道你喜歡花草、喜歡看書、作畫,所以也常教我那些東西,我認的字還有很多都是你教的,你喜歡的我也恰好都喜歡,我,唉,我在講什么……」 明蔚輕笑,起身坐到他一旁替其斟酒說:「不必說我也懂?!?/br> 「嗯?!剐⊙蛲魑瞪敌?,端杯淺啜,被杯中的酒辣了舌頭,皺起臉說:「這是你的酒啊?!?/br> 「初入口有點辛辣,但喉韻溫潤舒服,習(xí)慣了就好。」 「你不是老要我別喝酒?」 「今晚破例,我瞧你老是偷瞄我的酒,難道不是想嘗一嘗?」 小羊抿著唇間酒液,點頭說:「想啊。不過如你所言,好像馀味挺不錯,我再嘗嘗?!顾约耗镁茐卣鍧M,喝了兩杯覺得有點熱,就去把簾子拉開,夜晚冷風(fēng)輕緩吹拂,他舒服得長吁氣。 「明蔚?!剐⊙蛞粫r興起提議道:「你不是能cao控月光?把那個凝在這酒里如何?」 明蔚挑眉,拿酒杯踱到小羊身旁。 外面庭子里栽植不少梅花,夜色中暗香浮動,雨雪停歇后的云還未散盡,稀微月光照不進這院里,明蔚抬手對空畫了一道弧,半晌流云彷彿被撥散,月色灑落。 小羊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明蔚的手瞧,一時也忘了欣賞月色,直到明蔚把酒杯遞到他面前說:「這月亮給你。」 小羊看酒液的確映著一輪月亮,望著明蔚笑得雙眸微彎,他捧杯啜飲,酒杯又被明蔚拿走,一飲而盡。他注視明蔚仰首時的漂亮頸子,默默嚥口水,忍不住去抱明蔚。明蔚溫柔摸他頭頂,他正想說別把他當(dāng)孩子,那隻手就往下挪到他耳朵,曖昧的拈揉,他敏感得縮肩、倒抽一口氣。 「這么敏感?」明蔚語帶笑意說:「真可愛?!?/br> 小羊摀耳躲開,睨他一眼:「怎么這樣???」 明蔚歛眸淺笑,眸底藏著的不只柔情,也有欲望,他說:「因為你還很小,不然就能做點別的。」 不曉得是聽懂那話里的意思,還是看出了那眼里的情和欲,小羊耳尖微紅,有些答不上話,只好低頭繼續(xù)喝酒。杯子空了,明蔚再替他斟滿,他發(fā)現(xiàn)從剛才開始他們就喝著同一隻杯里的酒,他笑說:「我們這樣算是一同在喝杯里的月色吧?!?/br> 「滋味如何?」 「嗯……很淡,有點香,再多嘗幾口好像會上癮?!剐⊙蛐Φ糜行┕盱`精怪,沒有了在潢山度日時應(yīng)付人的那些小心謹慎,在明蔚面前只剩下自在純真的樣子。 明蔚望著小羊,心念忽動,低頭在那溫軟的唇上蜻蜓點水碰了下。他看小羊眨眼,目光有些迷濛,他語帶笑意告訴小羊說:「過去那杯契約酒是以我的血氣所化,現(xiàn)在的這杯酒,看來是由你所下的心咒?!?/br> 小羊歪頭:「我沒有施咒啊?」 「高深而自然的咒術(shù)和道行無關(guān),也最是悠遠纏綿吧。」明蔚笑得曖昧,跟他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天上飄的云有時降雨,有時飄雪,有時又散得無影無蹤?」 小羊笑了笑,繼續(xù)倒酒喝:「我又不是老天爺,怎么知道?。俊?/br> 明蔚指了指天說:「就是如此,一切唯有天知,這也是都依天道而運行。心咒或許也是相似的東西?!?/br> 小羊微微偏頭看他,蹙眉笑問:「你究竟想講什么?」 明蔚唇角笑意更深:「我和你相遇,還有當(dāng)初那杯契約酒,以及之后所有事,包括此刻共飲的這杯月酒,大概都在成就一道咒?!?/br> 「你想說這是命運?」 「呵,但也可以只是一杯酒?!?/br> 「到底是咒還是酒?說得我都糊涂了。先說啊,我沒有施任何法術(shù)?!剐⊙虼蛄艘粋€小聲的酒嗝,歪頭往明蔚身上靠,對方溫柔摟住他,讓他越來越不想靠自己站好。 小羊酒量不太好,沒喝幾杯就醉了,這酒明明也不怎么烈。離開餐館已是深宵時分,滕煌城沒有宵禁,街上偶爾還會見到有人車往來,明蔚背著少年走回旅店,伺候小羊脫鞋襪就寢,再幫人掖好被子,站在床邊輕喃:「你就是我的心咒。我選中你,你也應(yīng)了我,然后你也做了一樣的事?!?/br> 明蔚就在床邊守了小羊一晚,小羊曾說看他看不膩,其實他看這孩子亦然,無數(shù)個夜里,他只是望著小羊這安靜無波的睡顏,卻從不覺得無聊。 天一亮,宋繁樺就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房間里,他看明蔚望著床上少年的側(cè)影再次疑問:「你當(dāng)真喜歡他?」 明蔚冷淡瞥了一眼宋繁樺,再看向小羊時,眼神又變得截然不同,并不打算再回答什么。宋繁樺也已經(jīng)從中知曉答案,默默抿嘴不再多言。 宋繁樺還沒見過明蔚對明斐以外的人露出溫柔的眼神,忍不住又說:「還以為你是個無情的?!?/br> 「原本是的?!姑魑禌]有反駁,不過無情的傢伙一旦動情才是最要命吧。 宋繁樺想起了什么,問他說:「你是不是有明斐的下落?」 「沒有。」明蔚看也沒看宋繁樺就說:「知道也不想講。她是特別的,若真是為她好,最好這世間再沒有人知道她。」 「這是何意?你講清楚。」 明蔚有些不耐煩的瞥他一眼,說:「還是方才那句話,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多說她的事。為了她好,你最好也別再提?!?/br> 宋繁樺壓下心里的無名火,閉眼深呼吸后改口問:「那你總能告訴我,那時為什么只有你活下來,后來又為什么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蔚垂眼若有所思的樣子,宋繁樺正欲追問就聽小羊在床里伸懶腰發(fā)出的呻吟。小羊咿呀啊啊怪喊著,再打了個大呵欠坐起來,看到房里兩個大男人在對峙,方才半夢半醒間還聽到他們的交談,為免尷尬他決定假裝剛才什么也沒聽見。 「二位早啊。宋叔來得這么早,一塊兒吃個早飯吧,吃飽再上路?」 「不必了?!顾畏睒褰o了明蔚一記白眼。 小羊說要吃早飯,明蔚絕對是依小羊的意思,他們倆上街覓食,宋繁樺只好等小孩吃飽再出發(fā)。因為滕煌有海港,一早街邊店鋪就有在賣鮮蚵粥,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辛香配料,小羊被那香氣誘進店用餐,一桌三個客人只點一碗粥,小羊也怪不好意思,就叫明蔚一塊兒吃。 小羊舀了一匙海鮮粥吹了吹,又說:「宋叔你真的不吃?山里可都沒有這些,只有臨海的地方才有,要不要試試?很鮮甜的。」 宋繁樺板著臉看他,他笑了笑招手請店家再盛一碗粥來,之后看宋繁樺默默把粥都吃光。 這是宋繁樺除了修煉和鍛鍊武藝時,難得能靜心不去多想什么的時刻,雖然情景根本不同,腦海卻短暫浮現(xiàn)他在宿月鎮(zhèn)生活的片段記憶。 宋繁樺在潢山沉潛多時,過著身心近乎苦修的日子,從前在宿月鎮(zhèn)生長的他魁梧高大,在潢山則將自己鍛鍊得更精悍,樣子也成熟不少。小時候他也想像過身為狼族族長之子要怎樣傳承靈墨手藝,以及延續(xù)狼族血脈這些事,可如今狼族僅剩下他,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義。 就連報仇一事,他都不知從何開始,將誰當(dāng)作目標。那時他回到宿月鎮(zhèn)只看到尸山血海,唯一的活口就是明蔚,他當(dāng)時只問了對方一句:「為何你還活著?」 宿月鎮(zhèn)的狼族也算不上收留白狐族兄妹,只是沒有驅(qū)逐他們,宋繁樺漸漸和那對兄妹交集變多了,也算是一塊兒長大的。他怎樣都沒想到狼族會被滅,而白狐還能存活,可是只剩明蔚,明斐卻失蹤了。他記不得明蔚當(dāng)初回他什么,或到底有沒有開口回應(yīng)他,那之后明蔚也找不著了,而他則被靈素宮救下。 坐在宋繁樺對面的明蔚忽然說:「小羊想下山,你也離開潢山吧?!?/br> 宋繁樺擦抹嘴巴,無言盯著明蔚看,明蔚又跟他說:「你自己也很清楚再查下去沒有結(jié)果,你不只是被『救』回靈素宮,他們美其名是收留你這特殊的神裔妖族,實際上只是在監(jiān)視你。就算要回報當(dāng)初幫過你的盛如玄也該夠了,這些年你幫他干了多少有違本心之事,抓了多少,或殺了多少妖?」 小羊看宋叔緊抿唇?jīng)]回應(yīng),但他知道宋叔可能也一直受過往陰影煎熬,就像明蔚可能也有難言的過去,他不免心疼,卻無從安慰。只有同樣經(jīng)歷過滅族之痛的明蔚能和宋叔聊這些了吧? 宋繁樺忽然問明蔚說:「你的真身呢?」 這會兒輪到明蔚默然不答,小羊斜瞄他一眼,以心識安撫半晌,見他并不抗拒就替他說:「真身被封印了,他不得已才和我訂下契約,以此為媒介脫身,可我實在太弱了,所以他只能元神出竅,真身還在封印地?!?/br> 宋繁樺皺眉追問:「被誰封印?」 小羊聳肩:「不知道,發(fā)生得太突然,明蔚說是中了陷阱,還沒查出是誰。不過現(xiàn)在好很多,已經(jīng)能化出陽神分身,一開始連分身都沒有的。也許再過不久就能擺脫那道封印,那時應(yīng)該能查出是誰設(shè)的陷阱?!?/br> 宋繁樺接著問:「是怎樣的封?。俊?/br> 明蔚垂眼盯著眼前還剩半碗的粥食,聲調(diào)平靜回答道:「萬神獄?!?/br> 一字一句都那么平靜,是小羊沒聽過的封印術(shù),但他看到宋繁樺滿臉驚愕,不禁搭著明蔚的手想問個明白:「那是什么?你從來沒跟我提過,萬神獄是?」 明蔚反過來握著小羊的手對他微笑,卻沒有打算要解釋什么,反而是宋繁樺接腔道:「那是一種上古秘術(shù),據(jù)說連神仙都難逃脫,一旦中招會受盡煎熬,直到形神俱滅,但也有一說是用來將中此術(shù)者煉成仙藥或法器,捕獲的對象道行越高深就得耗時越久才能煉成。我也是聽族里老人提過,可能還有衍生出不少的變化,但無論是哪一種都很棘手?!?/br> 「宋叔說的是真的?」 明蔚看小羊眉心糾結(jié),忍不住拿指腹輕抹其眉心,安撫說:「也沒這么嚴重,我中的那種恰好是不厲害的,沒什么折騰,就是關(guān)在一個地方很無聊,太無聊了,什么都沒有。所以才想方設(shè)法將有機緣者引進陣內(nèi),最后挑中了你?!?/br> 小羊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他覺得明蔚太會利用溫柔的態(tài)度哄他。 這點宋繁樺在一旁看也有點受不了了,插嘴說:「你怎么確知那是萬神獄?」 明蔚說:「起初也吃了點苦頭,所以才知道的。知道這種秘術(shù)的傢伙不多,但也不是沒有。有些門派搜羅特別多這方面的東西或典籍,靈素宮是其中之一,但小羊時常去書庫也沒見過。之后得再去別的地方找線索?!?/br> 小羊表情一亮說:「那是不是就能查出宋叔族人遇害的事了?設(shè)那封印的人,說不定也是將戰(zhàn)事引至宿月鎮(zhèn)的。也許有關(guān)聯(lián)呢?」 明蔚和宋繁樺對視一眼,都認為小羊說得沒錯,但這話題還是無疾而終。小羊認為事情并非毫無進展,起碼他們把話說開了些,宋繁樺對明蔚的情緒不再那樣復(fù)雜、激動和帶著敵意,而他也多瞭解明蔚一些事。 吃完東西,他們不像凡人那樣跋山涉水回潢山,千里之遙只要一展法術(shù)就能抵達,不過小羊不是很喜歡用那種方式趕路,因為很不舒服。明蔚收了分身,照從前那般依附在小羊身上,宋繁樺拉著小羊的手肘施術(shù)縮行千里,一到靈素宮山門外小羊就踉蹌往前撲,宋繁樺伸手抓他肩膀穩(wěn)住,但他還是一陣暈眩想吐。 「太難受了,以后不要再這么趕路啦?!剐⊙虮г埂F鋵嵕退闶歉浇T派借傳送陣也好不到哪里去,況且他們都窮,沒多馀靈石能借傳送陣,而且宋叔的身份特殊,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宋繁樺念他說:「是你粥喝得太多,又吃了一堆脹氣的東西?!?/br> 「行了、行了,別說了,我真的想吐。」小羊給自己按了幾處xue位減緩不適,就看十多名靈素宮弟子跑出來,其中有個比他年長許多的師兄說是宮主讓他自己去大殿,他挺胸站直說:「好,我這就去。不過你們怎么這么大陣仗?」 那位師兄表情有些怪:「你擅自離開這么久是去做什么了?還不知反省。罷了,一會兒由宮主定奪。宋前輩請留步,宮主說你這一趟辛苦了,請你先回去休息?!?/br> 「不必,人我?guī)Щ貋砹?,再多留一會兒也無妨?!顾畏睒迤⊙蛉ゴ蟮?。 那些來「迎接」他們的弟子都佩了劍或帶上法器,不只宋繁樺覺得這態(tài)勢古怪,小羊也有著不好的預(yù)感,但他們?nèi)栽谠S多人注視下進了大殿。當(dāng)年他被帶回靈素宮都沒受過眾人這般矚目,雖然頗不自在,他還是急著在人群中找尋周諒的身影。 碧云樓的女修幾乎都來了,但是唯獨沒看見周諒,小羊不由得有些忐忑,會不會周諒去秘境出了意外受傷,所以來不了?不知道他因私自離宮受罰后還有沒有機會去探望那ㄚ頭,順便把帶回來的禮物交給她。 大殿太寬敞,不過是一條直路也要走好一會兒才到階下拜見宮主和其他長老,小羊朝他們行禮,藍晏清來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神很復(fù)雜。 小羊沒等藍晏清開口就跪下請罪:「弟子知錯,不該擅自下山在外逗留那么久,自當(dāng)領(lǐng)罰?!顾较朐接X得詭異,他就算私自下山也不是出了什么大錯,犯得著讓那么多人都聚集到大殿看戲?未免太大驚小怪了。 大殿靜得有些弔詭,小羊嚥了嚥口水抬頭看盛如玄,再望向斜前方的藍師兄問:「師兄,怎么不見周諒?」他看藍晏清眼神游移,不禁猜測道:「她是不是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這時在那上千名弟子中有人嗤笑出聲,小羊一眼就見到站在陣列前方的林東虎,林東虎說:「他早晚要面對真相,還是告訴他吧,怪可憐的?!?/br> 宋繁樺按住小羊的肩膀低聲提醒:「穩(wěn)住心神。」 然而事關(guān)周諒,小羊無法不多想,越想就越慌怕,他拉著藍晏清的衣擺又瞥了眼面無表情的盛如玄,急切追問:「難道她傷得很重?」 「她沒有了?!故⑷缧苯恿水?dāng)?shù)幕卮稹?/br> 「什么叫沒有了?什么意思?」小羊跪在階下一臉茫然,一手還揪著藍晏清的衣服問:「沒有了是什么意思?」 藍晏清無法正視小羊的雙眼,稍微別過臉回答:「她在秘境失蹤,我們所有人都去找,找了兩、三天也沒找著,不過也沒發(fā)現(xiàn)尸首,或許還活在秘境某一處。只不過如今秘境已關(guān)閉,恐怕她得另有機緣才回得來,我們是無法再過去了?!共皇撬忻鼐酬P(guān)閉時都會將外來者排除,那個大秘境就是個例外。 坐在盛如玄一旁的杜明堯說:「比起擔(dān)心別人,還是先擔(dān)心你自己吧。」 小羊像是沒聽到他們說話,腦袋嗡嗡響,連明蔚的聲音都聽不見,他們說周諒在秘境里沒有了,他不能接受。周諒那么機伶聰明,又有那些師姐們看顧,是怎么沒有的? 盛如玄接了杜長老的話說:「盛雪,你身上的詛咒是何情況?近日我讓徐長老為你卜算,說是你有一大劫將至,而且長久以來有妖邪纏身,我們都很擔(dān)心。不如我用昭明寶鏡幫你照一照,要是什么事也沒有自然最好,大家都安心。若有什么麻煩,也好及時幫你?!?/br> 小羊猛然警醒,扭頭看了眼宋繁樺,后者也一臉意外朝座上的盛如玄喊:「你沒說要拿寶鏡對付他!」 盛如玄語調(diào)平緩道:「這怎么能說是對付?我也是為他好,任何麻煩都要趁早處理才行?!?/br> 小羊感到背脊發(fā)冷,這是過去經(jīng)歷試煉時也不曾有的悚懼,這種感覺就像是有誰早就察覺他和明蔚的事卻隱而不發(fā),就為了等一個時機逮住他們倆。 「我沒事,這次出遠門遇上一位高人幫我化解詛咒,只是這樣而已?!惯@當(dāng)然是小羊臨時胡謅,但他絕不能將明蔚抖出來。 宋繁樺想起先前和明蔚聊過的寥寥數(shù)語,選擇替小羊說話:「我去接他時,的確沒什么異樣?!?/br> 林東虎和身旁一個要好的修士互看一眼,那修士搶白道:「你是妖魔,說不定也不會察覺盛師弟有什么異狀。還是讓宮主用寶鏡照看看再說,一照就真相分明?!?/br> 林東虎接著講:「如果真的有那位高人,怎么不請他來做客?。课覀冹`素宮都還沒能幫盛師弟化解詛咒,就被一個高人解決了,該請來讓我們好好道謝跟款待才是。」 盛如玄發(fā)話了:「盛雪,上前來?!?/br> 杜長老有些不耐煩催促道:「那是寶鏡又不是邪物,就是照一照也沒什么可怕,你在心虛什么?」 小羊還沒從周諒的事緩過來,又被逼到這一步,他難受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其他弟子過來要將他架上前,他的手在抖,因為滿腔的情緒無處宣洩,貿(mào)然出手只怕會招來更糟的后果,就在此時宋繁樺站到他身前,一堵高大的背影罩著他,他愣愣仰望宋繁樺的身影。 宋繁樺話音沉緩,隱含警告道:「他都說了沒事,不要再逼他。」 「逼他?」杜長老感到荒謬失笑:「我們是想幫他,怎么搞得像是在害他?你一個妖魔在我們靈素宮里大放厥詞算什么?」 宋繁樺問身后少年:「小羊,你想怎么做?」 小羊短暫恍惚,勉強穩(wěn)住心神,明蔚說凡事有他在,他隨時愿意現(xiàn)身守護,可是他已經(jīng)失去周諒,不想再失去誰了。他微啟的唇顫了顫,半晌出聲道:「……周諒她,不在了。那我,我想……下山?!顾幌朐俅谶@里了。 站在不遠處的藍晏清始終一語不發(fā)望著小羊,聽到小羊低喃回應(yīng)宋繁樺,袖里的手緊握得浮出青筋。 盛如玄食指在椅臂上點了點,用不帶什么情緒的話音發(fā)令:「若查清你無礙,也沒有妖邪纏身,受罰后再做打算。晏清。」他朝藍晏清使了一個眼色,藍晏清拱手領(lǐng)旨要抓人,宋繁樺釋出一波妖氣將周圍人彈開。 杜堯明怒斥:「你這是做什么?」 宋繁樺昂首狂傲道:「他都說不想在這里,那我就帶他下山?!?/br> 藍晏清沉下臉警示他說:「你可知這么做的后果?」 「他好歹喊我一聲叔,我總不能丟著不管?!顾畏睒逍α藘陕?,輕松拎起小羊說:「叔叔帶你下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