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下，不自然中斷的話語句尾散溢在空氣里，蘇唐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好一點了，對不起，剛剛只是有點失控而已?！顾囍屪约旱穆曇艋謴推届o，連帶嚥下險些脫口而出的奢望，還好邵海沒有追問，「早在兩年前放棄的時候，我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了，只是沒想到來的這么快……看來我還是不夠堅強?！?/br>
    「你早就知道事情會走到這一步了？」

    「嗯。換人接手的話應該不會太糟吧，至少我不用煩惱那些麻煩事了。再說，是他們需要我做研究，只要我足夠安分，準時繳交成果，他們頂多就是監(jiān)視控管我而已，那沒什么，我習慣了?！?/br>
    「蘇唐，你真的甘愿接受這些嗎？」

    邵海望著他，不想錯過他任何反應，但蘇唐只是苦笑著頷首，「明知道道理但還是會怕，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吧？明明害怕也沒什么用……我也只是這樣而已，對不起，嚇到你了?！?/br>
    找不出能反駁的破綻，邵海只得改口承諾道：「好，那至少我會陪著你，你有什么事就來找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的?！?/br>
    「謝謝你，聽你這樣說，我好像就沒那么害怕了。」蘇唐說，他垂下眼睫，抽回手把玩起那朵結(jié)晶花，「其實我、我之前還想過……」

    略帶猶豫的話語起了個頭卻逕自中斷，邵海等了幾秒，得不到后續(xù)的他便問：「怎么了？」

    蘇唐低著頭不看他，「……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么事？」

    「我想、或許……」他輕聲啟口，猶豫而不確定，后半句話對他而言似乎很難說出口。邵海也不催，只是靜靜等著他往下說。

    蘇唐閉了閉眼，語調(diào)恢復平靜，「你不是說過想離開嗎？我?guī)湍惆?，你只要填好離職單給我，我能處理的?！?/br>
    完全意料之外的要求讓邵海面露錯愕，「為什么？我不是才說不會拋下你的嗎？」

    「左重行就算想干涉，我也會讓他同意，你離開之后就和蘇家沒有關(guān)係了。而且是我讓你走的，不算說謊，你不用擔心被割舌頭?！?/br>
    「那些都不重要，你先告訴我為什么！」

    「……你也不一定留得下來，說不定又會被調(diào)到哪里去。與其那樣，不如我先讓你走了，至少你可以順利離開蘇家?！?/br>
    這話讓邵海再次無法反駁。確實，當初蘇湘媛都能把他調(diào)進來了，可見在人事上蘇唐并不能完全掌控，蘇唐能決定誰能留下來、誰該離開，卻不能決定誰會被調(diào)進來。而當蘇唐不再擁有現(xiàn)在這樣有限的權(quán)力，恐怕人員的去留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沉默，邵海只希望能想出解決的辦法。但還沒想出任何可行的方案，蘇唐放軟語調(diào)的話語就先拉回了他的思緒。

    「其實，有機會的話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應該是沒辦法了?！顾麑⒔Y(jié)晶花插回花瓶里，伸手撿拾著桌上散落的花瓣，將它們一起放進去，「我可以拜託你嗎？你去外面后若是遇到了有趣的事情，可以寫個信給我、和我說說嗎？」

    「蘇唐……」

    「但我不一定能給你回信，而且信的內(nèi)容也會有人先看過，對不起。啊，如果你介意的話，那就當我沒有說過吧?！?/br>
    「只要……這樣就夠了嗎？」邵海努力想將思緒組織為話語，「如果我能帶你出去，哪怕只有一天都好──」

    「不用了?！箵焱昊ò甑奶K唐阻止了他繼續(xù)說下去，「現(xiàn)在出去的話，以后只會更難受的吧。但還是謝謝你，真的?！?/br>
    捧著結(jié)晶花瓣的蘇唐轉(zhuǎn)向他，他的表情讓邵海再也說不下去。

    「其實，從兩年前我決定放棄去爭之后，我就一直以為，直到失去一切前我都只會是一個人，但是你出現(xiàn)了，你是第一個不只看著我能給你的利益，而是穿過那些，直接看見我的人。」

    邵海頓時有些恍然?；蛟S……或許蘇唐早就想好這些了。

    「謝謝你說要當我的同伴，還說要帶我一起逃。是我太過膽小，只要想到他們、想到萬一被抓回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我就怕得不敢走了。但還是謝謝你，對不起?！?/br>
    為什么要道歉呢？

    邵海想問，卻是如鯁在喉。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就像兩年前蘇唐可以靠自己從絕境中站起，此時此刻，他也只是在做一樣的事罷了。

    那么，如果他追問下去、堅持下去，對蘇唐來說到底是幫助還是傷害？

    「你不用擔心我，只要我對他們還有價值，他們就不會真的對我怎么樣，所以……沒事的，我不會有事的?！?/br>
    「……我會考慮的，給我點時間。」邵海啟口，給出了答覆。既是因為只能順著蘇唐的意思這么說，也是不愿再聽他繼續(xù)勉強自己說下去。

    「那就好。反正還有兩個月，我會等你的答案。」

    「好?！?/br>
    是啊，還有兩個月，這是蘇家留給蘇唐的時間，也是邵海能想辦法的時間。

    「既然有了時限，就不能繼續(xù)待在這里了吧？答應你的事我都還沒做到，而且我也還有想做的東西……時間寶貴，該加把勁了?！固K唐坐直了身子?；蛟S是怕邵海反悔或是又說些什么，他轉(zhuǎn)移了話題，「邵海，你剛才說你買了甜點回來吧？我有點餓了。」

    邵海只當沒發(fā)現(xiàn)，「我放在餐廳的冰箱，等等拿去你房間嗎？」

    「對?！固K唐偏頭望向墻上的時鐘，「那你先走吧，一起行動太顯眼了。約九點半，到時我會在房間等你?！?/br>
    聽出蘇唐有意要他離開，邵海站起身，「……好，等等見。」

    「等等見。」

    望了他幾秒，邵海轉(zhuǎn)身出了休息室。他沒心思和左前輩多說什么就走了，直到繞過走廊轉(zhuǎn)角，邵海才忍不住地重重砸了墻壁一拳。

    ……要說謊的話，就不要露出那么難過的表情啊。

    依約在九點半準時進了蘇唐的房間，當晚他們都沒再提到兩個月后的事。離開時已經(jīng)是十點多，邵?？戳丝磿r間，轉(zhuǎn)身就去敲了左前輩的房門。

    「前輩。」他對著前來應門的男子說道，「我們談?wù)劙桑俊?/br>
    早有預感的左前輩頷首答應，側(cè)身讓邵海進了他的房間。左前輩的房間就如他本人一樣一絲不茍，邵海并未寒暄，開門見山地就問了。

    「您知道今天發(fā)生的事了嗎？」

    不意外他的目的是這個，左前輩頷首，「知道，消息我昨天就接到了?！?/br>
    「那您有什么打算？」

    「期限還有兩個月，這期間我當然會協(xié)助他。只要他肯去爭取，在兩個月后交出至少及格的成果，老爺還是會給他機會的。」左前輩語重心長，「他很信任你，如果你是真心想幫他，不如去說服他吧。」

    邵海越聽心情越沉重，最后一句話終于讓他忍不住揚聲反駁，「但那不是他想要的！您都跟了他這么久，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您應該也知道吧？」

    「這里是蘇家，不是其它能任性的地方，身為蘇家人的蘇唐從來都沒有不去爭的選擇。從影子來的你理應明白，別跟著蘇唐一起天真了?！?/br>
    左前輩語氣嚴厲，頗有威壓。換作一般時候，邵海大概會從善如流地改用隱晦一點的方式談，但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的心情，和沒能親口確認他真正愿望的無力感都讓他頗焦躁，話語也不免衝動了些。

    「我不會幫你。就算我救不了他，我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背棄他。既然你堅持要那么做，那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br>
    雙方都堅持自己的立場，那就沒什么好談的了。邵海轉(zhuǎn)身要走，離去前還是留下了最后一句話，「你這樣做只不過是在傷害他，虧他曾經(jīng)那么相信你、現(xiàn)在也仍然依賴著你?！?/br>
    他頭也不回，因此沒能看見左前輩聽了他的話后的反應?？偸浅练€(wěn)嚴厲的男子嘆了口氣，剛毅的臉龐露出些許疲態(tài)。

    依賴？不，蘇唐對他就只有厭惡而已。

    「……但是，或許吧，說不定一開始我就做錯了?！?/br>
    這聲嘆息落在了已無客人的房間里，悄聲散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