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共識，蘇唐卻已經(jīng)就著自己選擇的路往前走。在接到消息的隔天晚上，已經(jīng)對著他欲言又止一整天的蘇唐忽然提出了不曾有過的要求。

    「今天晚上，你睡前過來幫我關(guān)燈吧?！?/br>
    「什么？」

    「關(guān)燈啊，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問題？」蘇唐嫌棄地回應(yīng)，「關(guān)完就可以走了，別吵我，我才不會跟你說晚安?！?/br>
    「……我知道了?！顾蝗缂韧卮饝?yīng)了他。

    本來只當(dāng)作蘇唐是心血來潮，但他似乎堅定了要把睡覺關(guān)燈這件事執(zhí)行到底。第一天蘇唐整夜沒睡好，應(yīng)他要求離開房間的左重行甚至清楚他只是裝睡，好在隔天週六不必進(jìn)實驗室，蘇唐直到中午才神情疲倦地起床盥洗，而后向他提出了一樣的要求。

    第二天也差不多，臉色頗差的蘇唐乾脆窩在房間里看書不見人。他似乎發(fā)覺這種方式不適合，但還沒想出比較好的方案，左重行就主動提議把時間再推晚一點，至少等他睡著，否則接下來他根本沒辦法進(jìn)實驗室。蘇唐同意了。

    以前不曉得蘇唐怕黑是另有原因，但知道之后，左重行彷彿能猜到蘇唐這么做的目的與理由了。

    ……就和他兩年來做的一樣。

    半個月后的某天晚上，左重行進(jìn)了實驗室c區(qū)，在那里找到了興致勃勃的蘇唐和邵海。專注于眼前景象的蘇唐沒發(fā)現(xiàn)，邵海倒是注意到他了。

    他只站在門口沒有出聲，邵海便沒特地提醒蘇唐，將視線放回了隔壁房間，在那里，兩個沒有五官的人偶打成了一團(tuán)。

    這景象有點難以形容的滑稽，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但不管是誰先提的，蘇唐顯然對前陣子關(guān)文裕弄出的自動戰(zhàn)斗系統(tǒng)頗感興趣，所以才會搞這一套。

    他的角度看不清蘇唐的表情，卻能看見邵海時不時會偷瞄蘇唐幾眼。人偶分出勝負(fù)后，蘇唐多看了倒地的人偶幾秒才把場地復(fù)原。

    左重行來的晚，他們弄完這些就差不多要走了。蘇唐本來心情頗好，回頭看見左重行時臉色就沉了一半。

    「你來干嘛？」

    「處理事情?！?/br>
    蘇唐沒追問，「喔」了一聲就喊上邵海走人。他多半不是真的想知道，更不用說聽出那是藉口了。

    至于邵海能不能猜出自己過來的用意？一半一半吧。

    相隔不久，邵海又回到了c區(qū)，見他還在后意有所指地道：「蘇唐回去了?！?/br>
    「時間只剩一個半月了，來談?wù)劙??！棺笾匦幸膊还諒澞ń牵覆呗圆煌?，但至少我們的目?biāo)差不多，交流一下或許能有新的思路。」

    「我以為你會堅持到底?！股酆５恼Z氣比起意外，更多的是無奈。

    「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案，要合作也無妨?！?/br>
    「聽起來挺不錯的。」

    邵海在暗面無權(quán)無勢，甚至沒有任何可用人脈，但他擁有蘇唐的信任；左重行則相反，他曾經(jīng)的工作讓他接觸過不少暗面人士，然而蘇唐對他是一點信任也沒有。

    他們都想改變現(xiàn)況，卻對蘇唐一意孤行的舉止無可奈何。

    「上次沒問你，你有什么打算？」

    「我會實現(xiàn)他真正的愿望?！股酆４鸬墓麛?。

    左重行眉頭一蹙，「你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嗎？」

    「說實話，我一度想裝作不知道，但蘇唐任性起來連現(xiàn)在都是。我做不到看著他繼續(xù)這樣下去，要這樣的話，不如拚一把替他實現(xiàn)愿望算了?！股酆？嘈Γ钙鋵嵞憬裉鞗]找我，我過幾天也會去找你，因為只靠我一個人是不可能成功的?！?/br>
    「他做了什么嗎？」

    「你應(yīng)該多少知道一些吧？他今天跟我說他在練習(xí)關(guān)燈睡覺了，你幫的忙，還叫我不要太擔(dān)心他。雖然他一副希望我放心、最好能順便稱讚他的樣子，但那太為難人了，我只好拿關(guān)先生剛完成的東西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br>
    這就是為什么他們剛才在看人偶打架。

    「你認(rèn)為我會幫助你？」

    「不確定，但總得試試。」邵海坦承，「他其實就是想逃、想離開蘇家。但蘇家可是五大家族之一，一旦發(fā)現(xiàn)他逃走，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把他找回來，所以光把人帶出去并不算是離開蘇家，甚至可能更糟糕?！?/br>
    「他現(xiàn)在多少還有自由，若是逃跑被抓回來，我也保不住他?！棺笾匦心芾斫?。兩年前那次他能保下蘇唐，不代表這次還可以，到時候蘇唐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比放著讓人接管三院更慘。

    「他跟我說過他到死為止都離不開蘇家，也就是說──」邵海停頓了下，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才道：「對他來說，離開蘇家唯一的辦法，就是死?！?/br>
    「你想成全他？」左重行的語氣透露著不認(rèn)同。

    「你難道覺得放任他繼續(xù)這樣下去更好嗎？」邵海反問，氣勢絲毫不輸對方，「看著他假裝沒事，上一次說要讓我走，這一次逼自己適應(yīng)黑暗、適應(yīng)孤身一人的生活，他為了讓自己好過而選擇主動放棄，下一次呢？以后呢？等到連向著他的你都沒辦法留在他身邊，你真的覺得這對他來說是好的嗎？」

    左重行難以回答。邵海說的，確實也是他顧慮的問題。

    邵海又問，「也許他可以像現(xiàn)在這樣表現(xiàn)得毫不在意，但你一直跟著他，你真的覺得他過得好嗎？」

    蘇唐過的好嗎？就算他將大把時間花在實驗室里，讓自己沉浸在唯一喜愛的事物中，恣意使用蘇家提供給他的所有資源。但這樣的他過的好嗎？

    無數(shù)次獨自哭泣的夜晚，無數(shù)回偶然流露出來的脆弱，還有那幾次的以身涉險，這些就足以構(gòu)成答案──蘇唐一直都過的不好，他只是努力從中找出讓自己好過的生存之道而已。

    沉默良久，左重行一嘆，神情疲憊甚至隱含自責(zé)。他沒有正面回應(yīng)，只是道：「……蘇唐曾有過自殺的意圖，在兩年前，或許是因為我的緣故。他雖然不敢真的去做，但這樣的念頭從未消失。還記得讓你留在這里的實測吧，他不是第一次讓自己有發(fā)生意外的機(jī)會?！?/br>
    未曾聽聞的訊息讓邵海一愣，「那才是你罰他的理由？」

    「是。但如果我當(dāng)年愿意聽他解釋，甚至和他道歉，他或許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br>
    不論是徹底放棄良善，或是試圖自我毀滅。然而他明白的實在太晚了，他曾是蘇唐最親近信任的人，卻從未站在蘇唐的角度替他著想，他以為的「好」，到頭來，都只是在將蘇唐先一步逼上絕路罷了。

    就算兩年前的那件事是一切的起始，但這兩年來，或許是他的堅持，讓活在實驗室里的蘇唐自斷了所有的可能性，只留下了全無希望的那一條。

    他渴望就這么溺死在唯一握有的自由里。

    左重行下定了決心，「我能跟你合作。如果他無法接受連累到你，那就讓我去做吧。」

    「停，暫停?！股酆３雎暣驍啵改阍摬粫胝f，他會愿意放著你完蛋吧？」

    「他不會希望動手的是你，你應(yīng)該清楚殺死蘇家人的后果?！?/br>
    十年前挾持蘇唐一家的勢力早就消失殆盡了。

    這誤會可大了。邵海連忙解釋，「我找你合作只是需要你的人脈和配合，你可以安排事后全身而退、甚至躲避蘇家追緝的部分吧？」

    「……是可以，但你無須這樣以身涉險?！?/br>
    「暗面里知道我的人很少，在躲避上我比你更有優(yōu)勢。也不要再說蘇唐會接受你用這種方式補(bǔ)償他了，在我看來，他還是挺依賴你的?！股酆Ｔ俅螐?qiáng)調(diào)，并解釋自己這么認(rèn)為的原因，「上次我嚇跑他，他不就直接找你求救了嗎？對他來說你是『正確』的，他再慌張無助，只要你在他身邊，他就擁有指引他哪里不會犯錯的指標(biāo)?！?/br>
    他嘆口氣，「講白一點，只要依著你的話，他就不用怕自己做錯。說不定七葉那次事件里，他能夠憑我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就在怕得要死的狀況下關(guān)燈逃跑，就是因為潛意識里習(xí)慣了依著指引行動的模式吧?！?/br>
    「那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他恐怕活不過那晚?！棺笾匦星宄浀媚峭砺犕昵耙蚝蠊笏卸囿@訝，「他愿意在碰上真正的意外時努力活下來，那是因為你?！?/br>
    「……就先這樣吧。如果要合作，我希望你相信我的判斷。想要實現(xiàn)蘇唐的愿望，那就只能我去做?！?/br>
    邵海放棄鬼打墻了。兩年來的裂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修復(fù)的，再說下去對計畫沒有幫助，不如先要求信任，他愿意合作后再換個方式說服吧。

    「我只能先透露到這里，除非你同意合作。畢竟計畫細(xì)節(jié)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br>
    「……我需要時間考慮。」

    「好，但麻煩你快一點，同意的話要做準(zhǔn)備，不同意的話，我也要想替代方案才行?！?/br>
    「一天內(nèi)給你答覆?！?/br>
    回去之后，左重行認(rèn)真想了一整晚。

    讓蘇唐用那種方式徹底離開給他過多痛苦的蘇家，會比留下來更好嗎？

    但倘若他選擇讓蘇唐繼續(xù)下去，讓事情變得更糟，到時候，蘇唐還能再碰到一個他能夠信任、也愿意為了他打破一切的人嗎？

    到時候，蘇唐還能有任性的機(jī)會嗎？

    ──答案顯而易見。左重行做出了決定。

    隔天晚上，同一時間、同個地方，他走進(jìn)實驗室，對著等待他答覆的邵海做出了回應(yīng)──

    「邵海，來談?wù)動嫯嫷募?xì)節(jié)吧?！?/br>
    □

    「行吧，我也不是那么無情的人，基本紀(jì)錄做完，就讓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二小姐同意了。畢竟他仍是老爺曾經(jīng)重用的人，二小姐不能不看在爺爺?shù)姆萆献龀鐾俗?。左重行沒有拒絕配合做紀(jì)錄，按著早已串好的說詞仔細(xì)說明今晚發(fā)生的事。

    邵海已經(jīng)離開，留下來的他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他沒有惆悵與遺憾的時間，那是最后一里路了，不管接下來蘇家要面臨什么樣的混亂，他都不會讓任何混亂有機(jī)會波及到蘇唐。

    已經(jīng)是最后的路了，他會護(hù)著他，替他擋下自外而來的紛爭，讓他在想走的道路上走到盡頭……讓他平靜安穩(wěn)的離開。

    他曾經(jīng)用錯方法傷害了蘇唐，讓他對人失去信任，讓他再也無法真心展露笑容。但這一次，他不會再做錯了。

    他和蘇家人都不會再傷害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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