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這艘輪渡四面散光，只做了中間一個很大的豪華艙口，昨天沒有人想起來關(guān)窗，四點(diǎn)鐘不到天色就亮了起來。

    夏沨扯著被子往下滑，把自己整個人全包進(jìn)被子里。

    事實(shí)上祁言剛放她睡覺，夏沨現(xiàn)在狀態(tài)乏力得很，有點(diǎn)光透進(jìn)來就更煩了。過了一會，隔著眼皮的環(huán)境暗下來，夏沨從被子里探出頭來，微瞇著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窗邊的簾布都扯緊了。

    祁言明知故問：“你不困了？”

    夏沨半張臉蒙在被子里說：“去哪？”

    “回A市?！?/br>
    “哦?！?/br>
    夏沨以為祁言回答完了，換了個方向準(zhǔn)備繼續(xù)睡，又聽見祁言說：“夏杰又找了一個祁言?！?/br>
    “什么？”夏沨問道。

    “不是什么大事，睡覺?！?/br>
    “不用把事情都告訴我?！毕臎h琢磨過來祁言什么意思，不禁覺得有點(diǎn)好笑。祁言到底是從哪學(xué)的社交技巧，怎么顯得怪里怪氣的，回A市就回去，不用跟她解釋，沒有睡覺重要。

    夏沨撂下這一句，倒頭就睡著了，剩下祁言清醒著坐在旁邊。

    輪渡帶起濕咸的海水的腥氣，再穩(wěn)定的鋼架骨骼也擋不住水的浮力，站在甲板上和地上總是不一樣的，這讓祁言想起來被帶離A市的時候，也是這么漂在海上，那是祁言被搶來A市之后第一次離開，不是出于自愿。

    他那時還不是祁言，真正的祁言是祁流云同法國妓女的孩子，祁流云沒有結(jié)婚，那個女人也沒能活下來，祁言也一直呆在法國。

    至于他，當(dāng)時被救濟(jì)組織扮演成女孩子登臺演出，遇上祁流云跟別人火拼，被拉過去當(dāng)人質(zhì)威脅警方，就這樣，他留在了A市，又作為“人工智能”的實(shí)驗(yàn)品進(jìn)入圖靈班。

    成為實(shí)驗(yàn)品之后，他的待遇比之前好上很多，但他不敢吃東西，他知道長大意味著性別的分化，而一旦被別人知道他騙過了祁流云，他很可能會失去性命。好在他的頭發(fā)是真的，金色的長卷發(fā)，和夏沨畫的那幅畫很像。

    但他不能完全依靠不吃東西控制身體的生長，他遲早會被發(fā)現(xiàn)，不知道第二天還有沒有命活。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祁流云和夏正雄爭奪A市地盤，祁夏兩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祁流云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總想保他兒子一條命，所以祁流云打算送出一部分圖靈班里同祁言身形相近的人轉(zhuǎn)移視線，性別要求當(dāng)然是男性。

    迫于形勢，祁流云在他挑明性別后并沒有殺了他。

    他知道那是他唯一的機(jī)會，從一個死期奔赴另一個死期，他想要活下來。

    他得以恢復(fù)性別，將長發(fā)剪掉染成黑色，因?yàn)檎嬲钠钛缘陌l(fā)色是黑色，但因?yàn)閾接型鈬y(tǒng)的原因五官偏歐化，陰差陽錯，他反而成了最適合當(dāng)替死鬼的那個。

    也是在這段漂流中，他救了一同逃亡的朱迪和張春花，他忘了為什么會出手，也許是怕他們死了之后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所以拉攏兩個朋友。

    不過祁流云和他都沒想到到，他真的能在九死一生后活著見到祁言，然后迅速取而代之。

    到達(dá)目的地之后，他和朱迪暫時分開，也多虧了祁流云的安排，他取代祁言的身份并沒有多困難，祁言具體的長相特征被祁流云刻意做過模糊處理，所以在組織找上門來的時候，祁言順?biāo)浦郏杆賹⑺云钛缘纳矸萃屏顺鋈?，?/br>
    但組織里的人不會介意哪一個是真的，他們需要的是祁言的身份，組織中一個眼瞼處帶著疤痕的人扔出來兩把刀，讓他和祁言站起來打，誰贏了誰就可以活下來。

    他贏了。

    進(jìn)入組織之后，活下來的每一次機(jī)會都伴有這樣一場蠶食，他又不得不拼命地吃東西，以躲過近在咫尺的殺戮。人類最基本的生理欲望被他壓抑，又被強(qiáng)制喚起。

    他從為了活下去而絕食到為了活下去而進(jìn)食，整個過程卻沒有體會出任何不適，他早已能迅速習(xí)慣所有“生存技能”，對他來說，活下去比克服本能要困難得多。

    也許是在圖靈班的訓(xùn)練真的起了作用，他開始有意使用手腕瓦解組織的勢力，他一個人站在組織中心，在臉上有刀疤的那個人手里得到了夏沨求助的消息。

    他只知道夏沨是夏正雄的女兒，夏正雄是和祁流云的爭斗中勝出的那個。但這幾乎是他和正常的世界僅剩的交織的部分。于是他偷偷cao控了那人的設(shè)備，將夏沨留下的信息記錄下來偷偷回復(fù)，但他那時候還不知道夏沨是將他從圖靈測試中拯救出來的向日葵。

    他保持著和夏沨的聯(lián)系，用在組織中的搏殺中練出來的殺人技巧再去教夏沨，直到他收到夏正雄去世的消息。

    夏沨膽子很大，很吵，有很多問題，總是逾距，但他一直覺得，如果他將夏沨抹殺掉的話，他就會一直留在海上，永無止境地漂在組織里。

    但他也沒辦法對夏沨產(chǎn)生好感，留著夏沨更像是留著一個警示符號。

    不久之后，他也迎來了在組織的最后一場搏殺，他結(jié)束了刀疤的性命，成為組織的頭目。

    夏沨曾經(jīng)問過他，組織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是城市警察，還是系統(tǒng)外的執(zhí)法者？

    已經(jīng)成為祁言的他的回答是，他們只是藐視法律、收錢辦事的一群亡命之徒，不要在他們身上安放任何價值，他們沒有任何價值，這樣愚蠢的問題，以后不要再問。

    對于他來說，組織的意義可能就只是聯(lián)系夏沨的途徑，他想不出他需要組織的其他原因。

    沉晴和祁言的婚姻是遺留產(chǎn)物，之前的祁言一直沒有回國，又不透露自己的行蹤，本來以為沉家會不了了之，但沉家沒有，而且態(tài)度有些奇怪。于是他放出回國的消息，想看看沉家在打什么算盤，但沒想到驚動的人是夏杰。

    夏杰將沉晴帶走，但觀望后祁言又沒有回國，所以沉晴又被放回了沉家。

    直到夏杰不知出于什么渠道，找到組織暗殺他。剛好，明面上成為經(jīng)濟(jì)司副司長的他收到了A市借調(diào)的邀請。他動身前往A市，順便在名單里勾選出夏沨，接手暗殺他的任務(wù)。

    他本來打算利用這一切徹底解決夏杰和沉晴，他的真實(shí)身份被揭開雖然翻不了天，但總會帶來些麻煩。

    比如祁言的臉雖然歐化，但直到他替代祁言的時候身高都很不像正常男人，祁言的社交圈子都被他清理過，但如果有個別漏網(wǎng)之魚，他的確沒辦法解釋身高增長的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他摸清了夏杰和沉家的底細(xì)，他們的確沒有掌握新的證據(jù)，只是保留著最樸素的樣本而已，是祁流云的尸骨以及圖靈班那群孩子的部分記錄。

    夏沨又是一個意外。她不按常理出牌，偏偏對他用溫柔刀。他開始拒絕，后來真的被引誘，他嘗試著放縱本能，嘗試接受，本能帶給他的……或許并不總是痛苦的。

    這種關(guān)系保持下去也很好，如果他沒見到那幅畫。

    他沒辦法形容他見到那副畫但夏沨又什么都不知情的那一刻他想的是什么，但不是害怕，也沒有恐懼，他的本能告訴他，夏沨知道這件事或許不會傷害他。他只是在回憶，回憶見過他長發(fā)的人還有哪些。

    從年齡判斷，夏沨究竟是不是那束向日葵。

    他從夏沨的畫里看到了很多他自己，夏沨畫了很多畫，他每一張都翻過，然后他看到了夏沨小時候的畫，她那時還不會畫速寫，筆觸幼稚得像是變形的漫畫，畫里是他被關(guān)在窗子里的樣子。

    像，也不是很像。

    他好像找到了源頭，就像夏沨也只是夏沨。

    夏沨半睡半醒，看見祁言隱在暗處的身形，咕噥著問：“你在干嘛，你不困嗎祁言？”

    聲音很小，嗓音有些縱欲過后的性感。

    久遠(yuǎn)的神思被夏沨的聲音叫回原位，祁言竟然被夏沨輕微的抱怨安慰到了，像個十足的受虐狂。

    祁言緩慢地走上來，在夏沨身側(cè)躺下，在夏沨鼻尖上點(diǎn)了輕柔的一個吻。

    到A市還有很遠(yuǎn)，他是有些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