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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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升巷,京都諸王公爵及貴胄門閥群聚之所在也。 入了夜的鴻升巷愈發(fā)人聲鼎沸,邊境的慘劇未曾在此激起一朵水花。無數(shù)車馬自巷口一字鋪排開去,映得路面磚石一片寶光熠熠,明霞萬丈。 你使的是鎏金的籠頭,我便配一副象牙的馬鞍,車轅皆有東珠鑲嵌,華蓋自是錦緞妝成。有男女自車中相攜而出,步入又一奢靡天地。 貴公子呼朋引伴,美嬌娘嚶嚀婉轉。席間諸多人間歡樂,那被豢養(yǎng)的雀鳥自滿于屈就一種審美的符號,螓首昂揚著由人半摟半抱,偶爾還要撤一撤唇舌,得空向別家公子拋個潤澤的媚眼兒。 美麗的禽鳥,總趁著青春年少奔忙不休,從一處安樂窩飛往另一處安樂窩。高高在上的人們凝視著、享用著她們,卻絕不能因此而笑說她們是愚昧的。 因自來如此,故不能醒覺;因醒覺也無益處,她們從來都沒得選。 絲竹聲起,府宅后院端莊的官家小姐撫箏靜坐,眸中是厭棄還是艷羨?野鳥起碼能撲扇翅膀,家雀兒卻早早地冠了他人名姓。無數(shù)個她也曾獨自歡歌清啼,最終都掩映在史書的廢卷之中了。 鴻升巷底原有兩家毗鄰而居,一者為臨樓王府,一者為容氏傳承自前朝鄴國公府的祖居。如今的王府倒與別處熱鬧光景不同,真可謂是門前冷落車馬稀,門里也靜悄悄的,連個走動的仆從也見不著。 坊間曾有傳聞,稱王府連通容氏家宅后怪事連連,夜半隱有鬼影閃動,異響頻傳,想是那容家上下百十口子冤魂未散,時常要出來作一作妖。幸而那王府的主子趙元韞也是個狠人,滿身的兵匪之氣足以鎮(zhèn)壓惡鬼,否則要將這奢遮地界棄而不用,豈不令人惋惜? 正在此無人注意之時,有輛平平無奇的銅車馬自螺髻巷口緩緩駛出,來至王府門前方停。 從馬車上下來個怪人,一襲青黑斗篷遮住頭腳,單看身形像是個微胖的中年人。 那人神情詭秘,兩眼四處亂瞟,鬼鬼祟祟的,像只墻根拐角的黑毛油耗子。王府門前的石獅足蹬金球,獠牙齜張,姿態(tài)無上威嚴,而他似被這冷厲氣魄所懾,脊梁一矮,才踏上地的腳登時縮了回去。 “走……走后門吧!” 車夫道了聲是,載著自家老爺悄無聲息地沒入街角暗巷。 未幾,斗篷中年人在暗衛(wèi)的引領下走進王府書房。甫一進門,膝下便是一軟,只顫抖著跪下叩首道:“下官叩見臨樓王,王爺千歲金安萬年如意……” 書房正座之上,趙元韞正一手支頤,斜倚著金絲胡桃木的座椅圈背,手捻一枚白子將落未落。 見了他來,連眼也未抬,頎長的指搓捻著瑪瑙所制的珍貴棋子,漫不經(jīng)心開口:“魚大人漏夜前來,所為何事?” “下官……下官……”太常寺卿魚雍額生虛汗,顫顫巍巍地往前爬了兩步,囁嚅著:“犬子蠢笨無知,早前竟惹了王爺不快……” “呵……” 趙元韞用指節(jié)抵住唇畔,自喉間中擠出一串低沉的笑聲,像是空谷隙中的幽風,尾韻竟十分愉悅。 “魚大人生了個好兒子,偶爾倒也有點慧根。本王看走眼了?!?/br> “王爺過獎,犬子頑皮駑鈍,然改過之心還是好的……” 魚雍干笑兩聲悄然上覷,見他面前一局殘棋已走了大半,書案上又只有一杯茶水,心中隱隱有了明悟,是以將面上褶子撐平了些,脊背也悄然挺起來,喜笑顏開地吹捧道:“下官嘗聞罪逆容珩善弈,其人??梢恍亩?,以左右手交互博弈,時人多以美名相加,謂之曰‘坐隱仙君’。然古語有云,‘十年學弈天機淺’,那容家小兒不過雙十年紀,涉世未深,一向好用這清高做派來沽名釣譽,哪里比得了王爺?shù)钠逅嚋喨惶斐赡兀 ?/br> 魚雍不知這馬屁是否搔著癢處,故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瞧,卻只見得王爺端坐上首八風不動,神情似不置可否。 好半晌,才緩緩道:“魚大人也有慧根?!?/br> 魚雍連忙賠笑,趙元韞狹眸微瞇,手腕一轉,將那指間噙著的瑪瑙白子擲回盒中,“卻是些自作聰明的慧根?!?/br> 魚雍唬得忙伏地叩首,連聲道:“王爺息怒,王爺息怒!” “本王的時間寶貴,別想著拿讒言打馬虎眼。有話直說。” “下官……不,是微臣,微臣確有要事稟報王爺?。 ?/br> 趙元韞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一對琥珀淺瞳幽漠淡遠地掃過來,雖無聲威,卻有兵戈銳氣,觀之寒徹骨髓。 魚雍立時嘴唇哆嗦,眼珠藏在耷拉的眼皮底下骨碌碌直滾。 “此事絕密……”他倒吸了口涼氣,方壓著嗓子道:“王爺可知,只怕如今宮中那位……已非我大胤女君!” 魚雍破釜沉舟,一口氣也不喘地吐完了整句,而后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揩拭起額上黏汗。滿以為臨樓王會對他的話大感意外,最起碼也當有些表示,豈料那人竟只是點了點頭,滿不在意地“嗯”了聲。 魚雍像是整個人被架在了那里,張口結舌:“王爺,您……” “喵嗚——” 室內忽響起一聲綿軟的貓叫。原來一只黑貓正憩在趙元韞的膝上打盹兒,此時恰被他兩指捏住頸后軟rou,雪白的四個腳爪撲朔撲朔地翻騰起來。 趙元韞只顧撫弄貍奴,連個眼神也懶怠施舍,魚雍心里打鼓,小心道:“王爺,皇帝那里……可是微臣之子親耳聽聞……” “一樁秘密,既由事主親口xiele出去,也就不可再稱之為秘密。它更近似為一枚藏著鉤尖的餌?!?/br> 他輕搔著貓兒毛茸茸的下巴,“只不過,她這枚餌釣的應不是本王。你那兒子已和本王結下仇怨,必不會央著你來給本王傳信。今日這話,想是你這做父親的自作主張?!?/br> “是,是……”魚雍神色難堪,“我那兒子就是個憨貨,被個女人迷得失心喪魂……這些時日微臣夜里夢里輾轉反側,思之后悔不迭,只求王爺看在微臣今日忠心告密的份上,放過我魚家一門老小……” 趙元韞約莫是覺著話中什么字眼不大順耳,眉心隱隱蹙起,“本王何時說過要你魚氏族人性命?!?/br> 雖不要命,可若是臨樓王在朝政上稍使些絆子,他這老命也似去了半條。畢竟是本朝才剛興起的小貴之家,往上數(shù)三代還在田埂上刨食,又不像那李、王、呂、崔、盧幾姓門庭尊高,枝遠脈長,京都這一系倒了老家窩里還有萬頃良田,哪里經(jīng)得起天潢貴胄當頭一棒? 且他那個四小子也是個不省心的東西,成天只顧在女人的床幃里鉆營,若不將臨樓王這頭打點通透,真不知日后還要捅出多大的簍子! 魚雍思量清楚,立時作俯首帖耳狀,訕笑道:“王爺最是仁善,自不會跟螻蟻計較……只是皇帝這事實在非同小可,犬子雖說那女帝已然安排周詳,朝中運轉一時無虞,可帝王離宮難免變生不測,微臣實在唯恐社稷不寧,屆時還得勞煩王爺力挽狂瀾……”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掏出一本《禹王兵書》,抖著手翻開一頁舉過頭頂。 那兵書除開封皮,內里竟然全是足兩足稱的大額銀票! 魚雍這張嘴真有些跑馬車的勁頭,一說起來簡直沒邊沒沿。趙元韞神色漸冷,也不接他的賄賂,只輕飄飄地睨他一眼:“拿下去。這不是你這個位置該琢磨的事。照常做你的太常寺卿,管好你那張嘴,不該說的——” 魚雍忙將那兵書封皮一掖,白胖的面皮像是被人扯住直往上吊,嘴里干干道:“是,是,微臣明白……” “另則,她既將隱秘漏給了愚卿,想必日后還得順勢借你魚家一用?!?/br> “這……不知王爺有何指教?” 見他斂眸不答,魚雍試探道:“可是要魚家假意順遂,取反間之計……” 趙元韞徑直打斷了他,“便如她所想。一切盡依著她就好。” 不多時,魚雍恭敬退下,由暗衛(wèi)引領著走墻角狗洞出了府。趙元韞獨坐案前,一手輕撫著膝上黑貓,一手將那燭臺燈芯隨意撥弄了兩下。 室內明光不定。他的瞳中倒映著幽火,黑暗廣漠無垠,卻仍有一點光華躍動著螢螢自照,宛若天河飛星。 “王主?!币话敌l(wèi)無聲飄進,單膝跪地拱手道:“人已經(jīng)來了?!?/br> “今夜倒是熱鬧得很。該來的不該來的,一個不少。孫德儒那兒如何了?” “稟王主,孫道主已然應下。其在回信中大書當今弊政,口吻乖張,似對圣上頗有微詞?!?/br> 趙元韞搖首道:“孫德儒不可信。道中之人一向蹤跡縹緲,且行事琢磨不定,如今本王有所圖,便只圖其魁壘道術來分金定xue,其余諸事,你等一概不得擅近?!?/br> “是,王主。我暗部人馬現(xiàn)已潛入夔州翼山縣,靜候王主詔令。若孫道主尋得地宮正位,屬下便即刻飛鴿傳訊告知王主。” “夔州當?shù)佤~龍混雜,耳目眾多,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屬下遵旨。”暗衛(wèi)垂首領命。 “下去吧?!?/br> 那暗衛(wèi)才出了屋門,便見一蒼髯老將闊步行來,遠遠地傳來一陣豪邁大笑,震得書架上的墨粉煙塵簌簌而落:“王爺離京圖謀大事,霍某徒擁匹夫之勇,怎能不隨行效勞!” “霍老將軍過謙了。得您相助,本王如虎添翼,定能一力功成?!?/br> 霍歸德步入書房,見趙元韞面前一局殘棋,便走近掃了一眼,“阿韞,你有客在先?倒是老夫擾了你的雅興?!?/br> “不曾有客,只不過是個嗡嗡叫的蟲兒,本王已將他撲扇走了。” 趙元韞微微笑著,輕撫膝上黑貓油光水滑的皮毛,視線又落回了棋盤之上,“這局棋,原是與她在下。” 這室內再無旁人,哪里來的她或他?霍歸德不解其意,只瞧見他懷里揣著只貓,于是搖頭笑道:“你又在說笑,貓兒怎么會下棋呢?怕不是你學的什么左右互搏的招數(shù),自己和自己下呢吧?!?/br> 趙元韞唇角微提,眼中盈著一縷綿邈柔思,輕聲道:“貓兒起初是不會下棋,由人教一教便通明了??傆心庆`巧又不大聽話的小東西,自己在外頭學了幾手就回來同本王打擂。棋藝雖不精,卻十分跳脫,這便比其他聽話的都更有趣?!?/br> 霍歸德啞然失笑,“這哪里是只貓呀,分明是個人嘛。” 霍將軍一生戎馬,在圍棋這等sao人雅興上頭鉆研不深,可聽他說了這么一句倒也升起些興趣,將那棋局布子細細觀來,點頭贊道:“棋勢變幻,妙手迭出,竟然是百年難遇的三劫循環(huán)——不,是四劫循環(huán)!搖擼劫、無憂劫、天下劫,最后一劫,生死劫!阿韞,你的算路一向深廣,這次怎么一味打惜留余?這面退讓一步消了劫,白子便可占盡上風,老夫可不信以你的眼力還瞧不出來,非得提來提去的互不相讓,反倒糾成了一盤死棋!” “對弈對弈,一直有個對著的人才有意思。此局無勝無負,便有始而無終。妥協(xié)與否,全在一念之間,似進實退,似退還進……這也似一種消遣。” 霍歸德聽得直搖頭,“老夫跟你這等心眼多的實在論不來!” 趙元韞將提了的黑子一枚枚放回盒中,“這一局實算不得敵手棋,只是饒子棋,黑子當先。本王執(zhí)白壓陣,自然要留些后手?!?/br> “你既有打算,老夫便不問了。只是女帝這頭……你說的那事,可是真的?” “本王不會拿虛言誆騙老將軍。” 霍歸德面皮抽動,倒嘶了一口氣:“好個蠻牛婦人,簡直膽大包天!阿韞,你竟一心思慕著她這樣的,你……” 他嘖嘖兩聲,搖頭感慨道:“老夫老了,弄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只是要說那趙成璧……此等女子也確有其高妙之處,無怪乎你一直難以放下。然你與她俱離京遠走,留下個替身坐在那位上有什么用?萬一被人拆穿,豈不是讓京中那些豺狗撿了便宜?” “那個位置上坐著的人是誰,從來都是不重要的?!?/br> 趙元韞抬眼看他,眉峰桀驁而銳利,隨著字句的吐露逐漸浮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若大多數(shù)人需要有個正統(tǒng)皇裔坐鎮(zhèn)中位,那她不是也是。若有人自覺穩(wěn)cao勝券,想尋個借口取而代之了,那她是也不是。如今京中豺狗遍地,卻無一頭雄獅,只知道將眼睛埋在地上的腐rou里互相撕咬,哪里顧得著向上撻伐呢。” “倒也真是這個理。” 霍歸德眼角一動,沉默思量片刻方點了點頭。 “暗七?!?/br> 聞聽召喚,一暗衛(wèi)自梁上飄然而下,抱拳道:“王主吩咐?!?/br> 趙元韞單手提住黑貓后頸。 這貓兒和成璧是同一時間進的王府,原是重金買來給那小姑娘作伴頑的,后又陪了只板凳花狗,可惜全不中用。趙成璧心無定性,沒兩日便過足了愛寵的癮頭,待其復位回宮后更將這兩個小東西拋之云外,如今還是他一直代為照顧。 “主人都走了,王府里留著個養(yǎng)不熟的畜生也是浪費口糧?!?/br> 黑貓被他捏住要害,卻還不住地仰頭哈氣,雪白腳爪連踢帶踹,在畜生里也真算得氣性不小,有股子不要命的瘋勁兒。 趙元韞且鄙且笑,將它上下審視一番,而后隨手往暗七懷里一撂。 “這兩日,掖庭的耗子越發(fā)多了,本王不愛聽些窸窸窣窣的響動。把這畜生,送去給容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