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地薔薇之戰(zhàn)’后淪為俘虜?shù)纳褡?，我稍微伸出了援手，因為我需要西安?塞倫夫人手中殘余的勢力。當(dāng)然，能把教廷拖下水就更好了?！?/br>
    她的微笑如同在最寂寞幽深的黑夜里悄然綻放的花束，并不甜美，也不歡悅，仿佛一條沉默流淌的苦痛之河。

    她分明在笑著，尼爾森卻不知為何回想起她左眼淌血，背負(fù)著要將脊骨壓碎的痛苦的模樣。

    “神子是我的籌碼?！蓖鄶咳チ诵θ?，垂了垂眼眸，“總要有人做出犧牲?！?/br>
    所以，你就不要介意他大半夜出現(xiàn)在我的房間了。反正是個工具人。

    望凝青心中面無表情，如是想到。

    第236章 【第25章】深庭惡之花

    以利亞感覺自己的意識沉浸在一片深藍(lán)色的海洋里, 明明并不是人類可以適應(yīng)的生活環(huán)境，以利亞卻仿佛忘記了這件事情。

    他在海中呼吸，在海中沉溺, 冰涼的海水滲透了他的皮膚與骨骼, 穿過肌rou與血管的紋理，映入眼簾除了深邃, 還有仿佛辭別此世的寧靜。

    他朝著深海陷落，靈魂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以利亞突然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在成為神子的那一天, 他接受了教皇的賜福, 脫下了光明騎士的盔甲, 在教廷圣地“明空之境”中受洗。

    雨水滴落在他身上，也是這樣冰涼清爽的觸感，人世間的浮塵與鉛埃仿佛都隨著雨水溶解, 消散在了水里。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以利亞不知道為何, 想起了這句孤獨而又悲傷的詩句。

    “以利亞, 人的一生都在探究一個又一個無解的難題——我是誰？我來自何處？我將要前往哪里？”

    “你必須好好思考, 用一輩子去思考。你到底要成為神，還是做一個人呢？”

    撫養(yǎng)他長大的約翰神父面容慈祥, 眼神悲憫。他臉上的每一處褶皺都是柔和的，寫滿了風(fēng)霜，也寫滿了世上所有的苦難都難以磨折的溫情。

    神之子, 神的孩子。教廷這么稱呼他, 贊頌他是神在人間的代行者, 但以利亞知道, 他也不過是從羊水與血rou中孕育出來的人。

    “成為神什么的, 太過傲慢了?！碑?dāng)他墜入無窮無盡的黑夜中，以利亞終于恍然明悟，為何一生虔誠的約翰神父聽到他被選任神子，卻露出了那樣悲哀的表情。

    大概是因為身處黑夜，他才真真正正地看清了自己。他從來都不是神，不過是一個同樣被命運玩弄的人。

    以利亞聽見了一聲空靈的鯨鳴，深海處游出了一只龐然大物，那是一只渾身淌血、傷痕累累的藍(lán)鯨。

    藍(lán)鯨用吻部頂住了不斷下沉的以利亞，逆著冰冷的海水不斷上浮，如一個不斷向上攀登的光點，朝著希望與光明之處。

    以利亞睜開了眼睛，突然從床上坐起，他有些恍惚地看著簡陋的天花板，覺得自己就是那只破水而出的藍(lán)鯨。

    “您、您醒了？”哽咽怯懦的泣聲從一邊傳來，喚回了以利亞游離的思緒。

    他轉(zhuǎn)頭，便看見了失蹤了好幾天的侍女艾薇，柔弱的少女手上纏著繃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以利亞平靜地看著她，沒有開口說話。他不知道艾薇為什么沒死，看上去又好像已經(jīng)恢復(fù)了理智。這個普通的女孩與這座陰森古怪的城堡格格不入到了極致。

    “對不起，之前的事，真的很對不起……”艾薇哭得很傷心，她的眼淚一滴滴地垂落，落在以利亞暴露在被褥外的手臂。

    以利亞感到了輕微的刺痛，垂眸，看見自己的手臂上有一道紅腫的鞭痕。那是蜜莉恩.迪蒙留下的傷口。

    “雖然母親跟我說過城堡很危險，但我真的沒想到……我有遵守規(guī)則，但是那天、那天……”艾薇打了個嗝，胡亂地抬手抹了抹眼淚，“對不起……”

    “您、您傷得好重，都是我的錯，對不起。”艾薇不停地重復(fù)著道歉，見以利亞盯著手臂上的傷口，頓時忍淚站起身，朝著他的手臂伸出手去，“我、我給您包扎一下傷口吧。公女殿下讓人把您送回來后，您已經(jīng)昏迷了一整天了……”

    艾薇伸出去的手被人突兀地抓住，她愣了一下，傻乎乎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半垂眼簾、顯得無比俊秀的神子。

    以利亞捏著艾薇的手腕，讓她沾滿淚水的手指遠(yuǎn)離自己的傷口。

    明明以利亞沒有露出半分厭惡或者不耐的神色，但艾薇卻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悸。她宛如被針刺了一般，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你弄痛我了。”以利亞語氣平和，甚至還有幾分錯覺似的溫柔。

    他抬頭，看見了艾薇愣怔而又驚懼的神色，下意識地勾了勾唇角，露出沒有溫度的笑容。

    “你弄痛我了?！彼貜?fù)，再一次。

    ——神的孩子，重新?lián)碛辛搜猺ou之軀。

    ……

    望凝青送走尼爾森后，不得不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

    “不給出成果，看來是不行了?！蓖喾粗聦龠f上來的報告，斯蒂恩.迪蒙那個處處跟她作對的家伙已經(jīng)決定在下一次血杯宴上控告她的毫不作為。

    也對，神子落到她手里這么多天了，沒死沒傷還活蹦亂跳的，的確有些說不過去。

    亞巴頓大公可沒有太多的耐心，以望凝青對亞巴頓大公的了解，他最多只能等待三個月，如果三個月還沒有成果，神子恐怕就要落到斯蒂恩手中了。

    望凝青翻找出二次改良過后的理智升華藥劑，準(zhǔn)備用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再次進(jìn)行第三次改良，至少要推出副作用不那么強(qiáng)烈的藥劑。

    如果到時候亞巴頓大公發(fā)問了，她就說抓神子去試藥了。她的藥物算得上迪蒙家族的經(jīng)濟(jì)命脈，就算是斯蒂恩也不能置喙什么。

    但只是這樣，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她必須盡快推行計劃，不能因為氣運之子而毀了她多年來的布局。

    望凝青決定去見西安娜.塞倫。

    心中想著事的望凝青剛剛走出米舍里宮殿，就和西裝革履、滿臉?biāo)刮臄☆愊嗟乃沟俣髯擦藗€正著。

    “真是悠閑啊?！彼沟俣鞣隽朔鰡芜叺慕鸾z眼鏡，同樣喜歡維持貴族做派，蜜莉恩看上去就像傳承久遠(yuǎn)的世家貴族，斯蒂恩看上去卻像是披著華麗皮囊的惡鬼。

    “不知道你的研究研究出什么結(jié)果了呢？蜜莉恩。”斯蒂恩輕浮地笑著，語氣說不出來的陰陽怪氣，“我們可都十分期待你的成果?！?/br>
    “不牢你費心，兄長。”望凝青收起折扇輕輕抵住嘴唇，溫言軟語地道，“比起自己無能還長了第三只手的小偷，至少我能拿出成果?！?/br>
    一聽這話，斯蒂恩的眼神便不自覺地發(fā)沉。蜜莉恩說的“小偷”是斯蒂恩的同胞meimei，曾經(jīng)排行第三，因為偷盜蜜莉恩的研究成果最終不慎被毒死的羅斯瑪麗。

    雖然當(dāng)年的事情，蜜莉恩的解釋是羅斯瑪麗圖謀不軌，偷盜了她的藥物卻不知道妥善保存，最終導(dǎo)致毒素泄露，劇烈的毒素甚至將她的尸骨也一并腐蝕。

    調(diào)查出來的結(jié)果也表明是羅斯瑪麗擅自盜取了藥物，但斯蒂恩卻認(rèn)定這其中一定摻雜了蜜莉恩的算計。她在報復(fù)，報復(fù)瑪麗奪走了她的一只眼睛。

    多么惡毒的女人，不過是將一只眼睛獻(xiàn)祭給了神，這本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但她卻害死了羅斯瑪麗，甚至將她的尸骨溶解在花園里，令他不能為瑪麗收尸。

    “你最好是真的有在做，畢竟，我打聽到的消息可不太妙呢?！彼沟俣骼湫Γ安灰嬖V我你愛上了神的羊羔，蜜莉恩。”

    “總是將女人與愛情掛鉤就是你最無可救藥的狹隘之處，斯蒂恩。”蜜莉恩也不再假惺惺地喊他“兄長”，只是以折扇敲擊手心，漫不經(jīng)心地道。

    “痛苦只能令人臣服，但快樂卻能腐蝕人的意志。在黯淡無光的黑夜里，給予他一絲明媚的、燦爛的光芒，你說，他會不會像撲火的飛蛾般不顧一切呢？”

    “雖然知道該怎么做，但是我實在不耐煩演戲呢。”蜜莉恩狀似苦惱地道，“那種純潔、無辜、溫柔而又可愛的孩子，壞掉的時候，一定會令人感到痛心吧？”

    “神子與我們不一樣，他是多么悲憫而又善良的人啊。當(dāng)一切都無可挽回時，你說他會不會在絕望中生出一絲的怨懟，質(zhì)問神，為何要將美好打碎呢？”

    蜜莉恩的言語溫柔委婉，卻讓人不禁脊背生寒。斯蒂恩斂去了浮薄的笑容，看著她，仿佛看著一個怪物。

    “我呢，打算帶那樣的神子去見見西安娜夫人呢?！泵劾蚨餮诖捷p笑，“你知道的，我?guī)状稳匕菰L她，她卻總是不跟我說話。我討厭不講禮貌的人呢?！?/br>
    “……”斯蒂恩看著蜜莉恩不帶半分笑意的紫眸，卻是隨著她的描述聯(lián)想到了西安娜遇見神子的場面。

    不管是讓西安娜看見信仰破碎的神子，還是讓神子看見瘋瘋癲癲的銀月騎士，對于教廷的神職人員來說，再沒有比這更殘酷的刑罰了吧？

    “你真是個魔鬼。”斯蒂恩不知是稱贊還是諷刺地說著，終究還是失去了蜜莉恩繼續(xù)交談的興致，“你不可能永遠(yuǎn)傲慢地cao控一切，蜜莉恩?！?/br>
    “這算詛咒嗎？”蜜莉恩提裙行了一禮，紫眸忽閃，長睫似蝴蝶般輕盈且游離不定，“倒是你，應(yīng)該再加把勁。只會殺人，可算不得什么東西?！?/br>
    “那也總比你好，至少我不會對‘家人’出手，怎么？害死了羅斯瑪麗，你又想對西安娜.塞倫下手了嗎？”斯蒂恩嗆聲道。

    “怎么會呢？”蜜莉恩冷著臉，看著斯蒂恩的背影，“父親也沒有將她當(dāng)做‘家人’看待吧，那不過是他戰(zhàn)勝教廷的一個徽章罷了。”

    “而我，只是想給她一生的故事寫下一個還算完滿的句號而已?！?/br>
    第237章 【第26章】深庭惡之花

    想要帶神子去見西安娜.塞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為面見亞巴頓大公的夫人往往需要提前遞交面見申請，除非是夫人親生的孩子。

    亞巴頓大公的疑心病很重，西安娜.塞倫自從生下安南后又瘋瘋癲癲, 因此面見西安娜的申請都會交由亞巴頓大公過目。

    望凝青想要見西安娜，安南是個不錯的借口。但如果要帶上神子, 就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了。

    而現(xiàn)在, 斯蒂恩給望凝青遞了一節(jié)不錯的臺階，打著擊潰神子心防的借口，就可以在亞巴頓大公那里得到準(zhǔn)許。

    “安南，想見見西安娜夫人嗎？”雖然望凝青知道安南沒有情緒起伏, 但西安娜說到底都是安南的生母, 因此望凝青詢問他的意向。

    “……”安南微微抬頭，依舊是平靜乖巧的小臉，嬰兒肥的臉蛋上鑲砌著一雙過于清澈干凈的眼眸，“jiejie覺得我該去嗎？”

    “你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不去?！蓖嘞肓讼? 又說道, “如果沒有想法也沒有主意, 那維持現(xiàn)狀就可以?！?/br>
    “嗯?！卑材蠎?yīng)了一聲，卻又很快說道，“但是jiejie詢問這個問題, 說明還是希望我去的吧？”

    望凝青并沒有反駁, 她的確希望安南一同前去，倒不是出于利用，而是因為……

    “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和西安娜夫人見面了?！蓖鄵崦材系陌l(fā)頂, 看著男孩抬頭, 露出那雙遺傳自西安娜的冷灰色的眼睛。

    “我可以教導(dǎo)你、幫助你、看顧你。但是‘母親’這個存在, 并不是誰都可以替代的?！?/br>
    望凝青隱約有種預(yù)感，或許西安娜能給安南她所給不了的東西。

    “我只要有jiejie就好。”安南捧住了望凝青想要收回的手，將她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頰，“沒有母親，也無所謂。jiejie也沒有母親，大家都沒有母親……”

    ——但迪蒙城堡中的惡魔之子，最終還是掙扎著長大了。

    望凝青垂眼看著安南，她知道迪蒙家族的孩子不能以常理而論，這個被外神污染、瀕臨毀滅的世界也容不下這么溫存的情感。

    “去把神子帶過來?！蓖嘞铝畹?，“把鐵鏈拴上，別讓還沒馴服的狗嚇到人?！?/br>
    卡洛琳附身行禮，領(lǐng)命而去，周圍的侍女紛紛低下頭以示恭敬，不敢多言其他。

    很快的，脖頸系著鐵鏈的神子被卡洛琳牽著，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公女的大殿，身上依舊穿著輕薄曖昧的男寵的服裝。

    但或許是氣質(zhì)使然，即便是這樣繡著蕾絲花邊與暗紋、修身到能明顯能看出腹部肌rou的襯衫，以利亞依舊穿出了一種秀挺俊雅的味道。

    璀璨的金發(fā)讓人聯(lián)想到圣書中的天使，那雙隨著光照便會在藍(lán)綠兩色間過度的眼眸仿佛盈著水面的波光。

    即便脖子上系著羞辱意味的項圈以及鎖鏈，以利亞的姿態(tài)也莊重肅穆，看上去仿佛佇立在神庭中、正對著神像祈禱。

    要是被其他惡魔之子看到，以利亞大概不會有好的下場。望凝青瞥了一眼，不帶情緒波動地道：“準(zhǔn)備一下，今天我們?nèi)ジ袢鸬聦m殿?！?/br>
    格瑞德宮殿？以利亞心中微微一沉，除了血杯宴以外，他這一世還未到過格瑞德宮殿。

    以利亞注意到，盛裝打扮站在廳中的除了蜜莉恩以外，還有身穿貴族禮服、一臉淡漠的安南.迪蒙。

    安南.迪蒙的腰側(cè)配著兩柄彎刀，外置了鑲砌著紅寶石的白銀劍鞘，淡去了武器的鋒利，平添了幾分貴族的奢靡感。

    小小的男孩衣著筆挺、姿態(tài)肅穆地站在大公女的身旁，宛如守護(hù)公女的騎士，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意圖不軌，腰間那似是裝飾的刀刃就會毫不留情地出鞘。

    為何要前往格瑞德宮殿？莫非是想將他交給亞巴頓大公？以利亞暗中揣測，卻依舊配合著侍女換上了較為正式的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