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厭。”

    投石入水，激起驚愕的漣漪。

    相厭回神，狂繞呼嘯的風(fēng)剎那靜止，他聽見她的聲音一遍遍回蕩在天地間。

    “不要喪失理智，相厭?！?/br>
    相厭愣住，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睜開眼看看我，相厭?！?/br>
    相厭努力想睜眼，可是他的視覺已經(jīng)擴(kuò)展開，無法像從前那樣聚焦于眼。

    他的視野散在各處，明明看到的范圍更廣，卻偏偏沒有她，他慌張起來。

    她輕聲喚他：“相厭……”

    明明就在近前，為什么不能睜眼！

    他想看到她啊！

    “相厭，看看我?！?/br>
    迫切渴望見到心上人，他凝聚力量沖出桎梏，猛然睜眼。

    “相厭，我在這里。”她的聲音就在耳邊。

    漆珊撫摸他殘破的臉，她只尋到他小半張臉，在這力量的洪流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她憐愛地拂過他臉上緊閉的眼，喚醒了他，他的眼起先渾濁，慢慢地澄凈下來，看到她透著紫紅色微光的身體。

    “娘子。”他眼珠亂轉(zhuǎn)，似乎在打量她。

    她不是他熟悉的模樣，但他知道，這就是她，是他的娘子。

    “娘子……”他眼角流下淚，順著一小截臉流到她手心，“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相厭，你是不是已經(jīng)掌控不了這天地之力了？把它們驅(qū)散開吧？我想你能活著?！?/br>
    相厭卻只貪戀與她的片刻溫存，他用獨眼癡癡地凝視她，好像將死之人貪戀最后的時光。

    “可我不想活，娘子?！毕鄥捘坎晦D(zhuǎn)睛地看她，“天地容不下他，他死了你也沒了，我活著……又去承受漫長生命的空嗎？”

    “我會帶他離開這里。所以……相厭，你答應(yīng)我?！逼嵘簼M溢秋水的柔情雙眸忽地一冷，硬聲下令：“找回你自己，活下去！然后……將匯聚的天地之力散去?！?/br>
    相厭一泠，那種被她強(qiáng)行命令的感覺襲來，迫使他收束力量，強(qiáng)行匯聚靈體。

    看著他的臉慢慢拼湊完整，身體也逐漸修復(fù)，漆珊眉眼微彎，滿意地點點頭，“做得真好，相厭。”

    她眷戀地撞進(jìn)他懷里，抬眸與他對視，戀戀不舍地下達(dá)最后的命令，“相厭，活下來，然后……忘了我。”

    相厭渾身發(fā)顫，瘋狂抗拒，他驚恐的豎瞳中映入她帶著淺笑的臉，她的一字一句如冰錐釘在他心上。

    她說，相厭，我命令你忘記一個叫七扇的姑娘，忘記你們的姻緣，忘記關(guān)于她的一切。

    忘記吧。

    甚至忘記你的名字，做回那條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傻蛇。

    你可以是九頭蛇相柳氏，可以是許多山川無上的新主。

    也可以只是你自己。

    話音落下，相厭眸中驚恐驟然散去，隨之而來的是迷惘。

    看著她，就只是看著她。

    漆珊對他笑道：“再見。”

    相厭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姑娘，有一瞬想不起自己在哪，在做什么，只知道要遣散此處的天地之力。

    真是沒想到散去這力量如此困難，他費心與這些洶涌的天地之力周旋時，漆珊回到了落哲自創(chuàng)的天地。

    落哲也在這片紫紅色的晚霞下喘息，畢竟剛剛逃過一劫。

    “學(xué)長?！逼嵘鹤叩剿磉?。

    黑桃K抬首，“你想說什么?！?/br>
    “學(xué)長，你不是可以躍遷嗎？我們回我們的時代吧。”漆珊鄭重道。

    黑桃K一頓，忽地笑了笑，看向她。

    漆珊道：“學(xué)長其實不能躍遷吧，如果不能在此間活下去，就沒有地方可去了。”

    “對?！?/br>
    “學(xué)長真是滿口謊言?！逼嵘旱此瑓s似乎一點不生氣，她在黑桃K旁邊坐下來，抱著膝：“如今相厭不記得我了，他滿足不了為我奉獻(xiàn)的條件，我已經(jīng)無法鉗制他，對學(xué)長來說，我已經(jīng)沒用了?！?/br>
    黑桃K把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漆珊士官，太聰明也不是件好事?！?/br>
    漆珊斂眸，道：“我不聰明，只是也不是傻子，我隱藏賦能的名字還是知道的?！?/br>
    紅桃Q。

    她的賦能叫紅桃Q，開出的那一霎她立刻聯(lián)想到了黑桃K，她一開始以為自己的能力不說與黑桃K的紅引一樣，至少也是很強(qiáng)力的攻招，可沒想到竟是cao控。

    紅桃和黑桃，Q和K，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直到學(xué)長說紅引不是他的賦能，她便立刻明白學(xué)長的賦能肯定和她的賦能有某種聯(lián)系，她是Q，queen，而他是K，king，是不是性別差異？

    而她的紅心與他的黑桃，極有可能是cao作條件的差別。

    直到剛剛學(xué)長讓她去找相厭時，問她，相不相信他。

    聯(lián)想到她的賦能條件是奉獻(xiàn)，她便猜學(xué)長的賦能使用條件極有可能是信任。

    而她擔(dān)心學(xué)長對她使用賦能，通過她去鉗制相厭，所以她解除了賦能對相厭的肘制，讓他忘了她。

    同時她也失去了價值。

    黑桃K道，“沒錯，我確實有想通過你去控制相厭，如果我能同時cao控紅引和他，那我們都不會死。但如你所見，我失敗了?！?/br>
    他冷笑一聲，“你從未相信過我?！彼运麆倓偀o法在她找到相厭時施展賦能。

    “學(xué)長，不要再和我繞彎子了?！彼抗庾谱?，堅定道：“在我破除你給我的幻境時，我就給出了答案?！?/br>
    與其品嘗虛幻的快樂，不如去面對殘酷的真相。

    黑桃K哈哈笑道：“就這么想替你的情郎鏟除異己？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情種?！?/br>
    漆珊道：“也看不出來功績彪炳的黑桃K學(xué)長是個圣母?！?/br>
    黑桃K沉眸，“既然你都已經(jīng)猜出來了，還問我做什么?！?/br>
    漆珊沉默了片刻，把下巴擱膝蓋上，悶聲道：“想最后確認(rèn)一下。”

    “你不是不信我？”黑桃K諷道。

    漆珊搖搖頭，“我相信你，學(xué)長。”

    早在漆珊得知落哲是黑桃K，而他卻沒有在一開始利用一無所知的她結(jié)盟并鏟除相厭時，她就不得不信他。

    不枉他之后的歷屆軍校學(xué)妹都愛他。

    學(xué)長的溫柔，如假包換。

    黑桃K聞言乜她一眼，嘆息一聲。

    漆珊抱緊膝蓋，低聲道：“所以摧毀那個面位的，是誰？”

    “圣十叁?！彼喢鞯?。

    漆珊一怔，“我以為是上級領(lǐng)導(dǎo)……為什么是圣十叁，它不是個系統(tǒng)嗎？”

    黑桃K搖搖頭，“它才不是系統(tǒng)。它和紅引一樣，也曾是某個高階面位的天意。紅引的引字，就取自它?！?/br>
    他眸色沉沉，“它原名，叫黑引?！?/br>
    見漆珊怔愣，他調(diào)笑道：“若是相厭最后也成了引，以他的顏色，可以命名為藍(lán)引！”

    漆珊心思電轉(zhuǎn)：“所以圣十叁……不，黑引故意讓躍遷者出任務(wù)去維持一個面位穩(wěn)定并建立秩序，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去那個面位的時候引起那方井然有序的天地的排斥反擊，從而使誘導(dǎo)其成為新的什么引？”

    “和你說話真輕松?！焙谔襅贊道，“是的，他們收集那些舉天地之力匯聚成的引，由黑引吸納，所以圣十叁才有那么強(qiáng)的力量能精準(zhǔn)躍遷，還能回收躍遷者。這是其他任何引都做不到的?！?/br>
    “所以學(xué)長沒法回去了?！币驗樗赖锰嗔恕?/br>
    黑桃K遺憾道：“本來你是可以回去的，如果你一無所知?！?/br>
    所以他即使一開始就接觸到了她，卻寧愿費那么多時間與相厭對抗，也沒有選擇對她道出實情。

    “但我太執(zhí)著于追逐真相，白費了學(xué)長的苦心……”是她自己親手?jǐn)財嗔嘶厝サ穆贰?/br>
    所以圣十叁停擺，是已經(jīng)選擇舍棄她。

    “圣十叁……它背后的人，是高層領(lǐng)導(dǎo)嗎？”

    黑桃K搖搖頭，沉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觸及表層真相的時候就被圣十叁察覺，倉皇逃到躍遷艙逃命，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那個人是我，所以我還有特權(quán)躍遷?！?/br>
    漆珊臉色蒼白，一時默然。

    她從小被灌注和平至上的光榮使命，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兒中的幸運兒，她被選中成為一名英雄，可以去很多世界旅行，甚至可以像謀士一樣縱橫捭闔，用自己的才智匡扶正義，拯救眾生于水深火熱之中。

    每一個躍遷者的姓名被鐫刻在一座高聳的豐碑上，即使不為世人所知，他們也是他們拯救過的面位的當(dāng)之無愧的英雄。

    漆珊心頭沉郁，呼吸都沒力氣。

    那些咬牙堅持過來的訓(xùn)練，那些為了武裝頭腦苦熬的每個夜晚，那些在各個面位經(jīng)歷的種種艱難困苦，一時間都成了可笑的自我感動。

    她捂著腦袋，有種不知何以為生的震蕩感。

    她是為什么活著的，又是為了什么，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

    她始終堅持的信條都是假的……

    黑桃K見她沉默，想到她之前看穿他的心思，有心捉弄，補(bǔ)刀道：“你該不會，以為自己的親人是真的吧？”

    “！”漆珊驚愕回眸。

    黑桃K壞心地笑：“都是假的?！?/br>
    需要照顧的mama，年邁慈愛的奶奶，或者……是她那需要養(yǎng)活的兩個弟弟，他們?nèi)胄Ｇ八械摹敖?jīng)歷”，都是假的。

    黑桃K笑道：“以黑引之力，杜撰并植入這些記憶再簡單不過。我翻看過那些記錄，連我們的名字都是隨機(jī)生成的?！?/br>
    “！”

    漆珊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在看到別人父慈母愛之時，她曾幻想過自己的父母，因為沒有哪怕一絲可供汲取的記憶，所以她曾從自己的名字入手，雖不知為何取珊，但她堅定地相信應(yīng)是別有一番心思在里頭。

    連這也是假的？

    難怪！所以，他反復(fù)問她，你真的想知道嗎？

    如果連記憶都是假的……

    那還有什么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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