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朋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全副武裝，朝著手無寸鐵的無辜者開槍，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要有罪惡感，但是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一種詭異且不自然的霧氣掐住他的心臟，周朋不斷祈求子彈快點(diǎn)射完，這樣他就能有理由停下這場無意義的殺戮，但是他彈匣內(nèi)的子彈好像永遠(yuǎn)都射不完，拇指大的鋼鐵雨點(diǎn)不斷灌入生者的rou脂中，黑色的血液潺潺流出，已經(jīng)淹沒了周朋可見的磁磚地板。

    「哇啊啊啊啊??！」

    周朋再一次從床舖上驚醒，寢室內(nèi)每個人都陷入熟睡中，即使周朋在安靜中的一聲慘叫，也沒有將任何一個人吵醒，周朋看向廣英杰的床位，空無一人，棉被摺疊整齊后被擺放在床頭，好像從來沒有人使用過一樣。

    這次廣英杰沒有在寢室等他，周朋換好衣服后前往會議室，在一片黑暗的營區(qū)中只剩下這間房間還亮著，廣英杰正如周朋所預(yù)料，待在會議室里面埋首于一堆陳舊的文件資料中，廣英杰很快就發(fā)現(xiàn)周朋走了進(jìn)來，但他沒有如往常一樣輕松寒暄，而是繼續(xù)閱讀他的資料。

    「你藏了這堆資料這么多天了，居然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周朋佩服廣英杰私藏貨品的本領(lǐng)

    「我沒有藏?！箯V英杰專注地翻過一頁資料「我甚至連收拾都沒有，我開始懷疑鏡頭另一邊的人是不是還活著?！?/br>
    「當(dāng)然還活著，不然誰給我們?nèi)蝿?wù)？我們每次回報任務(wù)的時候，和我們對話的人又是誰？總部當(dāng)然有人在監(jiān)看我們。」周朋覺得廣英杰的妄想太過可笑「總部的人要不是寵著你，就是懶得理你?！?/br>
    「我們已經(jīng)超過兩周沒有任務(wù)了，總部也沒有消息，這段時間就好像放假一樣?！箯V英杰放下報告，將被他分散在桌面的紙頁整理起來

    「幾天前，總部雖然只說因為電視臺有一些調(diào)整，近日沒辦法配合…但這次等待的時間也太久了?！怪芘笠惨驗榭偛康氖?lián)，開始有一些焦慮

    「我們上次剿滅了天子幫的大本營，長官們八成在慶祝吧，這件事情可以讓他們吹噓好幾年了?！箯V英杰談起上次任務(wù)的大成功，臉上卻沒什么喜悅

    「長官就算有慶祝的計畫，興致也被你毀了一大半?！怪芘髧@氣「你一直很堅持殺死的人不是天子幫的老大黃朕本人，而是一個替身，因為這個莫名其妙堅持，新聞甚至不敢寫黃朕被擊殺?！?/br>
    「因為我殺的人，就不是黃朕本人。」廣英杰很堅持自己的說法

    「為什么你知道？你又沒見過黃朕，難道你真的有和尸體對話的本領(lǐng)？」周朋語帶嘲諷的挖苦廣英杰

    「真的?！箯V英杰毫不在乎的回答，表情一點(diǎn)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天啊…我以為你是我們這邊唯一一個沒有精神疾病的人?！怪芘笫軌蛄藦V英杰一臉認(rèn)真的胡言亂語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廣英杰解釋「尸體從來不會對我說謊?！?/br>
    「我一直以為這是你的癖好…沒想到你這么認(rèn)真！」周朋還是覺得廣英杰在開玩笑

    「今天大伙圍著電視和電臺很專注，是有什么重要的新聞嗎？」廣英杰突然想起上午隊上熱議的話題

    「你這段空間的時間都花在研讀國安局第11處的資料中，對隊上的事務(wù)都漠不關(guān)心…這不是一個好隊長的表率。」周朋抱怨著

    「我關(guān)心的是整個小隊的未來?！箯V英杰終于露出平常的笑容「再說…情報的掌握交給副隊長收集后，回報給隊長判斷就好了…所以是哪件新聞讓大家討論這么熱烈？」

    「嗯…棉布街的軍用倉庫遭到百獸園的奇襲，有兩個貨柜的東西被搶了?！怪芘鬅o奈地回報「因為百獸園將這兩個貨柜的東西拿了就離開，過程十分精準(zhǔn)，所以大家都認(rèn)為這是一個細(xì)心準(zhǔn)備的計畫。」

    「百獸園的人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居然開始使用計畫？」廣英杰輕蔑地笑了「被搶走的貨柜是什么？」

    「天子幫的槍枝以及舊城區(qū)行動的死者骨灰。」周朋一臉正經(jīng)，沒有跟著廣英杰一起出聲嘲笑

    「噢…這就有趣了。」廣英杰收起笑容摸著下巴，思索著各種可能性「百獸園和天子幫居然聯(lián)手了，而且還能精準(zhǔn)地?fù)尰厮麄兊呢浳铩麄兊降资窃趺粗滥莾蓚€貨柜就是他們要的東西?！?/br>
    「隊員覺得最爭議的部分，是以往這個時候，總部早就下達(dá)復(fù)仇行動…但是今天一整天過去了，新聞不斷播送，卻沒有收到任何來自總部的消息…大家都很緊張。」周朋回報完畢，廣英杰思索久久沒有回覆

    廣英杰從旁邊拿起一疊陳舊資料遞給周朋，無聲的示意周朋翻閱，紅色的文件夾上面印著最高機(jī)密，這是國安局第11處眾多資料當(dāng)中，被保存得最好的一份，周朋可以看見厚重的文件夾里面，有許多照片從紙頁中突出，在眾多凌亂、陳舊的機(jī)密文件中，這份文件最讓周朋感到不安。

    -

    7月2日，社會局接獲民眾通報，有人遇見遭遺棄的兒童在街道上游走，社會局接獲通報后依照規(guī)定進(jìn)行收容。

    7月3日，社會局接獲的通報數(shù)量越來越多，某種大型的遺棄行為正在北門市發(fā)生中。

    7月5日，短短數(shù)日，社會局已經(jīng)收容大量遭遺棄的兒童，收容量達(dá)到上限。

    7月13日，社會局發(fā)生社工自殺事件，社工在吃過午餐后，于兒童面前以利刃自刎死亡，警方到場后，發(fā)現(xiàn)部分遭收容兒童使用社工尸體上的血液在墻上作畫。

    7月14日，社會局社工自殺事件隔日，承辦該案員警也以同樣手法在家中自殺，本局第11處開始介入。當(dāng)特勤人員拜訪社會局時，三名社工倒于血泊并成功自殺，遭收容兒童如員警筆錄描述，正在利用血液描畫一幅山林圖。為避免民眾恐慌，本處決定封鎖全部消息，并將相關(guān)人、物品移送至第11處營區(qū)管制。

    7月17日，本處特勤人員代號（被抹除）在訊問一名社會局的社工人員后，在房間留下語意不通的文字后自殺身亡。

    7月18日，本處自殺事件隔日，與特勤人員代號（被抹除）生前對話過之三名特勤人員代號（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皆不約而同留下語意不通的文字后自殺身亡。

    7月20日，本處綜合特勤人員代號cj4xu3回報情報，此為「精神病患?xì)⑹职Y候群」病徵，本處決定根據(jù)該項情報進(jìn)行隔離及處置。

    7月22日，四名特勤人員代號（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自殺身亡。

    7月23日，十一名特勤人員代號（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自殺身亡。

    7月25日，第11處制定并執(zhí)行「零號計畫」，將感染者隔離后滅除。

    7月26日，八名特勤人員代號（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被抹除）自殺身亡。

    7月31日，本處無法阻止「精神病患?xì)⑹职Y候群」繼續(xù)擴(kuò)散，為避免文件誘發(fā)思考造成疾病傳染，本處剩馀人員將文件進(jìn)行密封后，緊急徵用一處軍用間置土地后安置。安置完畢后，剩馀三名本處特勤人員，因病情惡化，留下語意不通的文字自殺身亡，本局第11處人員，確認(rèn)全數(shù)死亡。

    -

    周朋不敢置信地讀著文件，從紙頁中掉落一張照片，背面寫著「死者生前最后留下文字－語意不詳」，周朋小心的翻到正面，上面是用死者割傷手指流出的血液寫著…

    「不能參加朝圣，我很遺憾?！?/br>
    周朋翻閱厚重的文件夾，相同字句的照片還有很多張，所有的自殺者都用自己的鮮血字跡留下了相同的遺言。周朋感到一陣反胃，他看到被國安局第11處接管的遭遺棄者兒童，交疊橫躺在地的尸體照片，浮腫的五官顯現(xiàn)出他們最后死于毒氣。

    「傳染病是真的！第11處的人都死光了！他們殺光失蹤案的兒童…然后又全部因為感染而死去！」周朋摀著嘴，想讓自己不要嘔吐

    「未必?！箯V英杰正經(jīng)的提起他的質(zhì)疑「如果國安局第11處的人都死光了…這份文件又是誰寫的？躲在總部cao控保零總隊的人又是誰？」

    「我不知道…廣英杰…我不知道?！怪芘蟛粩嚅W過尸體交疊的畫面，腦內(nèi)一片混亂

    「快思考，周朋，思考！」廣英杰抓著周朋的腦袋搖晃「如果第11處的人都死光了，誰能夠繼續(xù)執(zhí)行『零號計畫』，創(chuàng)立保零總隊！」

    「是…是范騰！」周朋痛苦的閉著眼「我…我不能思考…我有病…我不能思考…」

    「如果我們是感染者，我們早就自殺了…」廣英杰繼續(xù)激烈搖晃著周朋的腦袋「我們還能活著繼續(xù)思考，就表示我們沒有??！」

    周朋逐漸冷靜下來，恐慌退去的速度比他想像得還要快，現(xiàn)在他慢慢恢復(fù)思考的能力，廣英杰松開手，仔細(xì)檢查周朋的精神狀態(tài)。

    「我沒事了?！怪芘笥行┬呃?，他覺得自己剛才太過失態(tài)

    「嗯…真的跟他說的一樣。」廣英杰小聲喃喃自語

    「你說什么？」周朋還有一些恍惚

    「沒有，我只是說你有一點(diǎn)精神不穩(wěn)定。」廣英杰露出一個輕松的表情，緩解周朋緊張的情緒

    廣英杰收拾桌上凌亂的文件，周朋還處在恢復(fù)冷靜后的細(xì)細(xì)思考，周朋對自己的身分認(rèn)同感到懷疑，質(zhì)疑自己為國家殺這么多人，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廣英杰拿出一只鐵製皮箱，打開后轉(zhuǎn)向周朋，周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是滿滿的鈔票。

    「你怎么會有…」周朋看見鉅額的鈔票，好不容易穩(wěn)定的精神又動搖起來

    「300萬元，我算過了?！箯V英杰打斷周朋的話「這也是防空洞里面找到的。」

    「這么多的鈔票…」周朋摸著鈔票辨認(rèn)真?zhèn)?，他已?jīng)好久沒有碰到鈔票「這些都是真鈔！」

    「我推測…防空洞囤積貨物的主人，出于某種原因…連贓款都沒有拿走?！箯V英杰不了解這些鈔票金額數(shù)量的價值，只是覺得周朋吃驚的樣子很有趣「300萬的價值很多嗎？」

    「相當(dāng)于我們這份工作兩年的收入?！怪芘蠼忉尩馈傅恰乙呀?jīng)好久沒有用到鈔票了?！?/br>
    「我希望用這些鈔票讓隊上的兄弟能夠逃離這份工作?！箯V英杰說出了他的意圖

    「不…不…廣英杰，300萬元的確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但是要養(yǎng)活隊上的人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再說，我們都有國家給的俸祿了…」周朋欲言又止，他漸漸理解廣英杰意圖的可怕之處

    「你有看見過自己的銀行帳戶嗎？」廣英杰提問

    「沒有?！怪芘筠q解

    「你有花過任何來自這份工作的薪水嗎？」廣英杰繼續(xù)提問

    「沒有…」周朋猶豫又牽強(qiáng)的說「總部提供食宿，我們又不能擅自離開營區(qū)…沒有花錢的必要?！?/br>
    「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嗎？」廣英杰知道周朋猜到了，也知道周朋不愿意附和他，便故意的問

    「你想說『我們根本是被騙來做白工的』之類的陰謀論，對吧？」周朋對廣英杰的陰謀論愛好不以為然

    「更遠(yuǎn)一點(diǎn)，我們總有一天要離開這個單位，每一個人都要，我希望到時候我們能從正門活著出去，如果不行…我也要大家活得下去?！箯V英杰口中的不行，意思指他認(rèn)為保零總隊的每一個人最后很有可能會被政府滅口，唯一活下去的方法就是逃亡

    「我們在軍營活了一輩子…放下槍，我們什么都不是?！怪芘髶u著頭，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帶給他龐大的恐懼

    「我們要活下去！周朋，活下去！」廣英杰緊緊抓著周朋的上臂

    「我要如何抱著這個秘密活下去…」周朋扶著額頭，言情痛苦

    「你…」廣英杰思慮一陣后才又繼續(xù)說出「你也要想想還被扣留在總部的孩子！」

    「孩子…對，現(xiàn)在他就像人質(zhì)一樣被總部扣留住了…一定是這樣?！怪芘笙肫鹉莻€讓他日夜思念的小孩

    「你要活下去，才能救他出來，如果你死了，他也活不下去?！箯V英杰慢慢說服周朋

    「你答應(yīng)我…廣英杰?！怪芘蠡謴?fù)冷靜

    「答應(yīng)什么？」廣英杰小心的詢問

    「如果我沒辦法活著離開保零總隊，你要幫我救出那個孩子?！怪芘蟪林氐囊笞審V英杰沉默了下來

    「我沒辦法同意，這個任務(wù)必須由你自己做。」廣英杰閉上眼睛拒絕

    「為…為什么！」周朋對廣英杰的無情感到難過

    「因為我根本不記得他長什么樣子…我和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廣英杰提高音量「最重要的是…那個孩子只相信你。」

    周朋沉默，他今晚再也沒有說任何話，相當(dāng)于默認(rèn)廣英杰的說法，直到太陽升起，周朋腦里都充滿了廣英杰呼喊他活下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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