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才她聽見的寧修思的話里，章漾小幅度地搖頭。寧修思哪怕是有不錯的文學(xué)功底，但是對市場的了解真是太片面了。

    報紙，刊登的就是跟民生息息相關(guān)的一切新聞消息，而民生，從來不是只有轟動全國的新聞，相反，恰恰是在身邊的小事，這才是真正的民生。

    “百姓關(guān)注的全國重大新聞，是關(guān)注事件本身，只需要說清來龍去脈，對他們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而不是關(guān)注在哪家報社的新聞記者文筆好，最有文采。如果按照寧修思同志的思路，那我想，首都晚報并沒有什么競爭力。首都晚報有的東西，別家的報紙上都有，而別家出彩的地方，首都晚報卻沒有。這樣一來，為什么大家會選擇買首都晚報呢？”章漾開口說。

    如果她跟報社主要組成成員的意見始終相悖的話，在管理決策上，就有分歧，這是任何一家企業(yè)都忌諱的事。沒有明確的計劃方向，內(nèi)部遲早會亂成一鍋粥，難以長遠。

    章漾說完這話后，就看向了張德銘。

    張德銘其實對管理也沒有細致的研究，他不過是工作的時間比現(xiàn)在的年輕人長了很多，在這其中累積了比他們多一點的經(jīng)驗。在章漾開口之前，其實他也沒有想到報社的讀者越來越少是可能因為b版不再吸引人的原因。章漾的一番話，讓他醍醐灌頂。

    若是說之前張德銘只是看中章漾好文采，新聞稿鞭辟入里，想要讓她來報社工作。那么現(xiàn)在，聽完了章漾這番話后，張德銘就是真有了想要將人留下來的心。

    “你說得很有道理?！睆埖裸懻酒饋?，在辦公室走了兩步，他知道像是章漾這樣專業(yè)知識過硬的，而且還能一眼看出來報社痼疾的人，對整個報社來說是有多難得?！跋惹拔覀円恢睂⒅饕ν度朐赼版新聞中，完全沒想到是b版拖后退?！?/br>
    張德銘嘆氣，他倒是忘記了，一個竹桶去打水，能裝多少水，從來不是取決于最長的竹板，而是最短的那一塊。

    寧修思意外看著自己的老師，先前他記得張德銘明明跟自己想法一致，沒想到聽完章漾的話后，竟然認同了對方。

    不過，他認真想了想，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能挑出章漾話里的漏洞。如果b版真那么沒用的話，為什么當(dāng)初b版消息更加豐富的早期，他們首都晚報的讀者還多一些呢？

    所以，是這些年來，他壓根就沒有找到晚報銷量持續(xù)走低的根源？

    寧修思忍不住皺了皺眉，認真反思。

    張德銘：“我們報社的主編，可以決定報紙的發(fā)展走向。你希望著重發(fā)展哪個板塊，就能要求大家去做。章漾同志，你想來試一試嗎？”

    這已經(jīng)是他能拿出來的最大誠意，張德銘看著面前年輕嫻靜的女子，認真問。

    章漾知道張德銘這話是在告訴她，只要她憑能力坐上主編的位置，那么日后，首都晚報報社的發(fā)展方向，可以徹底讓她做掌舵人。

    這個誘惑，很不一般。

    她想要的，也不過如此。即便是她能憑著自己從前的海外經(jīng)驗，去一家更厲害的報社，但像是現(xiàn)在這樣，能在短時間里拿到對報社的管理權(quán)，幾乎不可能。

    章漾眼睛里流淌出溫和的笑意，她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主動朝著老主編伸手，“張主編，謝謝您。”

    這話，便是她同意加入報社。

    張德銘臉上的褶子幾乎在這瞬間都堆在了一塊兒，他笑出聲，握住了章漾那只手，“好，你能來就好?！?/br>
    寧修思也在一旁跟章漾道喜，以后他們就是同事。

    張德銘問她下周能不能來上班，章漾一口答應(yīng)下來。

    來的時候，寧修思去接了章漾，而她離開的時候，張德銘也跟在一旁送了送她。

    當(dāng)張德銘看見章漾上了門口那輛軍用吉普時，他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的神色。

    現(xiàn)在能在首都軍部配車的人，并不多。

    想到剛才坐在辦公室里時，章漾的一身氣度，張德銘站在門口，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若真是哪家的大小姐，還能有這么一肚子扎實的學(xué)問，不驕不躁，那還真是個有前途的好姑娘。

    等回頭時，張德銘看著自己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寧修思，拍了拍后者的肩頭，隨后背著手朝著辦公樓走去，邊走邊道：“修思，你今天聽見我跟那小姑娘的對話，心里有什么感受？”

    他是怕自己這徒弟心里不舒服，畢竟連在辦公室里的周偉等人，都覺得自己徒弟將會是下一任的主編人選，現(xiàn)在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般人誰能忍受這種落差？

    寧修思沒想到老師還記掛著自己，他聽到這話，心中感到熨帖，開口回答說：“您要是聽我說，我不在意，這話估計您也不會相信。其實我在聽著您說想要章漾同志跟我一塊兒競爭時，我其實心里是真松了一口氣，但也有點不服氣?！?/br>
    張德銘笑出聲。

    寧修思接著說：“不過，我也想看看我們報社會不會因為她的到來，變得不一樣?！?/br>
    “老師，您覺得她能成功嗎？”

    張德銘點了煙，吸了一口，在繚繚煙霧中開口：“看看吧。”

    他其實有點期待。

    章漾坐上車后，章年就問她怎么樣。首都晚報是城里一家老字號報社，全是很有國民度，在章年看來，這家報社很不錯。

    章漾沒回答，反而問：“你覺得不錯？”

    章漾點頭，“挺有名的。”

    “那你平日里看他們家的報紙嗎？”

    章年臉色一怔，隨后干笑了兩聲，搖頭。他平日里看得最多的是軍事報紙，而首都晚報沒有軍事這一塊的新聞。

    “徒有虛名?！闭卵f。

    只有名氣，這名氣還是靠著“年長”換來的，沒有實際讀者，就不算不錯。

    章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過章漾做的決定他都支持，“你想去哪家報社？”

    雖說他人在軍部，但認識的人不少，只要章漾想要，他肯定讓她如愿。

    “首都晚報?！?/br>
    “??？”章年以為自己聽錯了，剛才聽著他姐的語氣，似乎并不怎么看好這家報社，“你不是說他們家徒有虛名嗎？”

    章漾點頭，“嗯。”

    “那你還去？”章年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張臉，不由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你該不會是喜歡那些文縐縐的拿著筆桿子的人吧？”

    這么想起來的話，他姐不喜歡季行止似乎也有了說法。

    章漾：“……”她瞪了章年一眼，“腦子里想什么？”她沒好氣道，然后才緩緩解釋：“報社主編在退休之前能帶我，把他認識的人脈交給我，不管半個月后，我還在不在首都晚報，對我而言，都大有裨益?！?/br>
    章年不知道她有什么職業(yè)規(guī)劃，“你說好那就好，那你什么時候上班？爸下午準(zhǔn)備帶你去看車，以后你上班了，也方便。”

    “下周吧?！闭卵f。

    “那正好?！?/br>
    在中午吃飯時，章年在家里宣布了自己找到了工作的好消息。

    章師長果真下午直接帶著她去了車行，看好后爽快付了定金。

    章漾忍不住失笑，“爸，花錢就這么開心嗎？”

    章師長平日里嚴(yán)肅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深深的笑，“開心，給你花錢，就很開心?！?/br>
    在女兒出國這么多年時間里，他無時不刻想著給章漾花錢，可一直都沒有機會。如今章漾好不容易回國，他終于有了機會。

    看車回來，章家門口就有一人在等待。

    章年看見門口站著的男人，他臉色很復(fù)雜。

    “你來干什么？”他擋在門口，不開門，也不讓人進去。

    季行止：“找你jiejie?！?/br>
    “找她做什么？”章年寸步不讓，“不是已經(jīng)退婚了嗎？你們現(xiàn)在可沒什么關(guān)系?！彼煊驳馈?/br>
    季行止：“……”

    “你在門口不開門，這是做什么呢？”章漾已經(jīng)走過來，看著門口僵持的兩人，開口問章年。

    章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章師長的聲音已經(jīng)從身后傳了過來。

    “行止啊，怎么站在門口？進來坐，吃飯了嗎？晚上不然就在家里一起吃點？”章師長在知道章漾回來后，是季行止出手相救，如今看著季行止，是怎么看怎么覺得滿意，說起話來，都變得親切了許多。

    季行止露出禮貌笑容，“章伯伯，今天就先不進門了，我來找她?！奔拘兄怪噶酥敢慌缘恼卵?/br>
    “好好好，我懂，你們年輕人，有話聊，去吧去吧?！闭聨熼L表示自己很理解，完全支持。

    章年在一旁完全沒有發(fā)聲的機會，他憤怒地看著季行止就這么帶走了章漾，還盯著對方的背影看了老半天。

    章漾在聽見季行止開口說是來找自己時，沒有太驚訝。早上在季家，兩人的婚約又變得模棱兩可，她想這件事情她著急，估計季行止也一樣。

    “明天你有時間嗎？”季行止帶著章漾走在大院的銀杏路上。

    章漾點頭，“是有什么事嗎？”

    季行止不會拐彎抹角，直言道：“如果你還想退婚的話，我們明天一起去療養(yǎng)院，我奶奶在那里。你要還回平安扣的話，可能需要見見她?！?/br>
    當(dāng)年也是他奶奶親自將平安扣放在了襁褓之中的章漾手里，這東西是他奶奶給未來的孫媳婦，如果要還，那是要還到老人家手里。

    當(dāng)年主張訂婚的兩家長輩，也就只剩下季奶奶。

    章漾聽到后，表示理解。

    “好?！辈贿^很快她反應(yīng)過來，看著面前高大又英俊的穿著軍裝的男人，歪著頭問：“什么叫我想退婚？難道你不想？”

    章漾那雙一眼睛很明亮，回眸之間，很容易讓人看著入迷失神。

    季行止被她剛才的眼神看得心頭一悸，挪開視線，抿唇?jīng)]說話。

    他這樣子的表情，并不罕見。一般遇見他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是這模樣。而跟他相熟的人，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不會再追問。至于不算太熟悉的人，也多數(shù)會因為他周身的氣勢，不敢再多問。

    可是章漾偏偏是個異類。

    “真的？”章漾還歪著頭，她那低發(fā)髻上的玻璃種翡翠也隨著她的動作輕輕地晃動著，將那一抹雪白的脖頸，襯托得更加纖細修長。

    季行止：“……”

    他第一次被姑娘追問是不是不想退婚，四舍五入，就像是他想要跟章漾結(jié)婚。這問題，他還真是無法回答。他不想結(jié)婚，但如果跟章漾退婚后，意味著家里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會給他不停介紹相親，這更是季行止不想看見的。

    想到這種可能，季行止再一次迎了上章漾坦澈的目光，“如果我說是呢？”

    寡言少語的人，開口說話時就自然而然很有分量。這一點，在季行止身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季行止的回答，著實在章漾的預(yù)料之外。以至于她在聽見對方這話時，瞪大了眼睛。

    那像是波斯貓一樣的大眼珠，此刻充滿了詭異的迷茫。

    “??？”

    季行止覺得她的表情有些好笑，但面上看起來仍舊不動聲色，一本正經(jīng)道：“我是說，如果我覺得我們結(jié)婚，挺好，不愿意退婚，你怎么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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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