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guān) 第34節(jié)
“不然要我演嗎?我還有社團(tuán)的劇目,排不過來了?!标愐庥车?,“你回去把臺詞記熟,下次過來排練?!?/br> 陸詔年猶豫不決地應(yīng)了好。 回去的路上,陸詔年默讀著劇本,又綠和勇娃子為“進(jìn)步學(xué)生”的爭吵也沒在意。 這之后,陸詔年的生活慢慢充實起來。排練劇目,有時和他們?nèi)タ措娪?,也借他們的書來閱讀,一起討論。 施芥生在機(jī)關(guān)單位工作,有時幫教授代課。每當(dāng)他去沙磁區(qū),就捎上陸詔年一起。一來二往,一群人熟絡(luò)了。 * 元旦將近,志愿團(tuán)來到梁山,同行的還有空軍太太及各別軍屬。姨太太征求了夫人的意見,才同陸詔年一起來了。 梁山鄉(xiāng)鎮(zhèn)就是一個大鄉(xiāng)村,連電影院都沒有,看電影都得到萬縣去??哲娀卦卩l(xiāng)村中的鄉(xiāng)村,食堂作禮堂,十分簡陋。 空軍太太們出身優(yōu)越,歷來隨軍也沒吃過什么苦,頗有些抱怨。司令部請來歌舞作陪的舞小姐、倒一聲不吭。 記者石森說,那是因為底層群眾才曉得什么叫斗志。 又綠覺得他的思想已經(jīng)完全宏大化了,舞小姐不出聲,不過是因為收錢辦事,搞不好想趁此機(jī)會嫁作空軍太太。 “你又曉得什么是底層群眾了?” 又綠一出言,他們就辯論了起來。 勇娃子不在,又綠依然能找到男人同她吵。陸詔年搞不懂又綠哪來這么多話、這么多氣,無奈聽著又有趣。 “來了來了!”有人喊起來。 飛行員結(jié)束訓(xùn)練,從機(jī)場過來了。 陸詔年忽然有點緊張,她背書最不在行了,疑心還沒能將臺詞記熟。陳意映瞧出她緊張,寬慰道:“我們排練那么多次,一定能行的?!?/br> 陸詔年也給自己鼓勁,雖然是第一次登臺,可就一出短劇,沒什么能難倒她的! “快,到后面去?!?/br> 在陳意映指揮下,陸詔年和演出節(jié)目的同學(xué)退到了她們下午搭建的舞臺幕布后。 腳步聲愈來愈近,忽然掌聲雷鳴,陸詔年探出頭去看。 飛行員們穿著別肩章與獎?wù)碌能娧b,戴軍帽,在眾人的歡呼下走進(jìn)禮堂。有的空軍太太一年半載沒見到丈夫,難忍眼淚。 “敬禮!”大隊長讓戰(zhàn)士們向家人及群眾致禮,而后發(fā)令“at ease”,讓后勤主任給他們安排合適的座位。 待人們坐滿幾張大圓桌,主任上臺發(fā)表元旦致辭,又請大隊長講話。 室內(nèi)電燈熄滅了,一束光照映舞臺。 “好,都準(zhǔn)備?!标愐庥持笓]負(fù)責(zé)音效的同學(xué)播放音效。 隨著敲鑼打鼓的聲響,帷幕慢慢拉開,梳著麻花長辮的陸詔年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 “那年小雪,他對我許下終身,而今……他在何方?” 陸詔年抬手,朝四下望去,隱約捕捉到陸聞愷的身影,她朝著天花板看去,仿佛那是多么遙遠(yuǎn)的天空。 “轟隆——”音效震動,在座的飛行員們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鬼子來了!”群演們在幕后呼喊。 陸詔年抬手揮舞,身體往后傾,像是被什么拖拽了下去。 飾演飛行員的男同學(xué)握著方向盤,像是開飛機(jī)一樣進(jìn)場:“那年春分……” 那年春分,飛行員在明故宮機(jī)場起飛,進(jìn)行飛行訓(xùn)練。他飛得很低,甚至能清到公寓樓里的人。 陸詔年再次登場,帶一副眼鏡,抱著一沓書,像是急著去上課。 飛行員駕駛飛機(jī)越過金陵女子大學(xué),揚(yáng)起的風(fēng)將陸詔年手里的書頁吹得四散。她回眸,望見了紙板做的飛機(jī)模型。 戀愛故事引得飛行員們輕松地笑起來。 飛行員與女學(xué)生相識相知,相戀了。 他們躺在麥草垛上看月亮、數(shù)星星,他們向著遠(yuǎn)空起誓—— “我們要一生一世?!?/br> 月落日升,飛行員換上戎裝,奔赴天空——他的戰(zhàn)場。 “燃油,沒有燃油了!” “快跳傘!” “跳傘啊——” 戰(zhàn)友犧牲,飛行員活了下來。女學(xué)生來照顧他,他們依偎著悄悄話。 警報聲響起,學(xué)生們上街游行:“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飛行員再次奔赴戰(zhàn)場,保護(hù)人民??伤⑹囊獝圩o(hù)一輩子的人,卻給日本人擄了去。 兩個日本官兵拖拽女學(xué)生,女學(xué)生掙扎著跌坐下來,發(fā)出受辱前的吶喊:“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正當(dāng)軍官們沉浸其中時,陸詔年由于掙脫太用力,從臺上滾了下來。 全場鴉雀無聲,導(dǎo)演的陳意映愣住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該過去扶起她。 好在陸詔年很快站了起來,眾目睽睽下,她也知道演砸了。她咬了咬牙,攀回舞臺,用力將手足無措的兩位日本官兵推開,轉(zhuǎn)身,朝臺下大喊:“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片刻寂靜過后,一道掌聲響起。陸聞愷拍手起身,漸漸地,掌聲雷動。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不少飛行員握拳吶喊。 陸詔年怔了怔,笑起來,眼中有淚光。 陳意映領(lǐng)著全體演出人員到臺前鞠躬致謝。 帷幕拉攏,陸詔年松了口氣,可她還是有點沒底。一邊撤走道具,一邊小聲說:”對不起啊,我……“ 陳意映看著她,鄭重地?fù)u了搖頭。 “導(dǎo)演,我……” 陳意映道:“我是說,一個演員臨場反應(yīng)也很重要?!?/br> “謝謝。”陸詔年輕聲說。 陸詔年和別的演員在后臺換了衣裳,禮堂的氣氛已全然不同了。 臺上唱著靡靡之音,臺下觥籌交錯,舞小姐將年輕將士們的魂都夠了去。 陸詔年找到陸聞愷的身影,念著“借過”,穿過人群走向他。 “我要是倒了,我堂客也能把你們喝趴下!”胖哥興致高昂,已有點醉意。(堂客:老婆) “胖哥,胖妹,我敬你們一杯?!?/br> “別說這些,喝!” 陸聞愷沒有喝酒,笑著看他們玩鬧。察覺到陸詔年來了,他轉(zhuǎn)頭看她。 陸詔年看了他兩眼,不知道怎么稱呼,只好先和其他人打招呼。 “來得正好,我還說這?????女演員跑哪里去了?!倍藕阃锏拱拙?,“來,跟我們喝一杯?!?/br> 陸詔年有點犯難,卻還是接過了這杯酒:“諸位長官,辛苦你們了,小女敬你們!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愿新年新氣象!” “來,來?!倍藕阏泻粢蛔廊伺霰?/br> 杯子剛送到嘴邊,就被人拿走了。陸詔年抬眼,見陸聞愷將她這杯酒一飲而盡。 男人們發(fā)出哄聲,杜恒戲謔:“之前喝多了把手給劃傷,就說再不飲酒,都不跟我們弟兄喝,怎么人家一來,就要喝了?!?/br> 胖哥道:“這是騎士??!” “你們說什么呢?!标懧剱疠p笑。 “我說你們,搞清楚好吧……”石森記者開懷道,“陸中尉是陸小姐的哥哥!” 杜恒愣了下:“真的?” 石森道:“還有假?陸中尉是陸家二少啊?!?/br> “你喝多了?”陸詔年小聲責(zé)備石森。 石森撓頭道:“我想這沒什么可隱瞞的吧……” “好哇!”杜恒用力拍陸聞愷肩膀,“你小子瞞我們!” 胖哥道:“這不行啊,不行!惜朝兄,你必須給我們弟兄一個解釋?!?/br> 陸聞愷添上酒,舉杯道:“惜朝自罰,向諸位賠個不是。” 胖哥的太太豐腴富貴,猶如盛開的海棠。她一出聲,比飛行員們還豪爽:“一杯可不行!你這又是母親,又是meimei來探望,可羨煞旁人!” 陸聞愷邃稱了他們的意,連喝三杯白酒,最后都有些嗆到。陸詔年忙拍了拍他的背,拿手絹給他擦嘴。 陸聞愷握住手帕,從陸詔年手里抽走:“我自己來?!?/br> 陸詔年垂眸,佯作自然地附和眾人而笑。 禮堂氣氛熱烈,耗子他們正和一堆女學(xué)生談笑,聽說陸聞愷是陸家二少,面面相覷。 他們端著酒杯過來探底,陸聞愷似乎今日心情頗佳,也同他們說笑了兩句。 “無聊?出去透透氣吧?!标懧剱鸬皖^,和陸詔年咬耳朵。 陸詔年耳朵緋紅,低頭就往外面走。 “陪我小妹出去一會兒,失陪?!标懧剱鸱畔戮票诉^去。 歡聲笑語漸漸遠(yuǎn)了,兩人并肩走在田埂上。 “分明你自己要逃掉,還拿我作借口?!标懺t年咕噥。 “不行嗎?”陸聞愷眉眼俱是笑意。 皎潔月光下,他看起來那么溫柔,同她好近好近。 陸詔年亦笑起來:“小哥哥?!?/br> “嗯?” “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