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青煙冪處
喻禔溪警惕的將蕭非暘護在身側,「你究竟是誰?」 韓褚沒有回應他的問句,只將目光專注在蕭非暘身上,嗓音淡淡說著,「看來我得花點時間解釋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什么??意思?」蕭非暘困惑望他,隱隱間,腦袋里卻是出現(xiàn)了許多畫面,搞得他有些頭疼。 「在這之前,我得先告知各位一件事??」 韓褚嘆息一聲,側身讓后頭高大壯碩,渾身佈滿傷痕的石陞,拖著沉重如綁著鉛塊的步伐,站至喻禔溪等人面前,接著膝蓋一彎,“咚”一聲,跪至地上。 「隊長,是屬下無能,讓基地被毀,讓小柯??」他不忍心繼續(xù)說下去,但不需明說,面上淚痕足以讓眾人明瞭。 尤洵垂下眼眸,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唯獨滑落至下頷的淚珠,才能感受到她的哀傷。 鐘鍠怒氣填膺,他手掌心的火漸漸蔓延至他的手臂,這是他無比憤怒的異能表現(xiàn)。 喻禔溪先是怔愣半晌,然后笑了。 低低的笑聲中,伴隨著沙啞的哭聲,他一手掩住雙眸,一手緊握拳頭,那再也抑制不住的悲慟,正逐漸崩潰中。 蕭非暘上前按了按他的后頸,不知為何,他感覺這個方式能安慰到他。 「節(jié)哀順變?!顾p柔的對他說著,就是不希望看到喻禔溪的失控和哀傷。 喻禔溪原本繃緊的肩頸,也在蕭非暘不輕不重的按摩下,漸漸松了開來。 就在他欲啟唇時,時間忽然靜止,眾人像是被冰凍般,沒了任何動作。 唯獨蕭非暘和韓褚。 蕭非暘抬眸,將目光給了他,眼神中卻藏著一絲絲的戒備,讓韓褚不禁揚起一抹苦笑。 「非暘?!顾麥芈晢局改惴判奈也粫δ銈?,我只是想讓你明瞭一些事情,所以才讓時間稍稍暫停,但不能太久,因為他來了?!?/br> 「他來了?他是誰?」蕭非暘擰起眉問。 韓褚搖首,「先別問?!?/br> 當他的目光再次凝睇蕭非暘時,淡色瞳孔逐漸轉成青色,蕭非暘感覺他正落入一片煙云中,茫茫無盡頭。 驀然一陣風徐來,讓他不得不閉上眼。 耳邊風的呼嘯聲,使得蕭非暘有種騰飛在云上的錯覺,沒多久他感覺腳似乎著地。 「可以睜眼了。」韓褚的聲音在他耳畔旁說。 蕭非暘聞言將打開雙眸,在看清眼前的景致后,不禁目瞪口呆一陣。 他們正站在高聳的峭壁上,腳下是不知處的蒼茫云海。 「這是??哪?」蕭非暘驚詫的差些連話都說不穩(wěn)。 「我們相識之地。」韓褚伸出手,「帶你去瞧瞧,我倆的過往云煙?!?/br> 蕭非暘躊躇半晌,最后還是把手放上。 韓褚的動作很輕柔,他牽著他步上一片片升起的彩云上,往著頂上一座仙宮而去。 仙宮沒有所謂的金碧輝煌,倒是白的如明月掛在上頭,皎潔純凈,搭著兩側的寒泉瀑布,以及宮前的琪花散影,替這仙宮添上了清塵氣息,叫人望之止步,就怕自己腳下的一點臟污給染了上去。 「我們要進去嗎?」蕭非暘指了指里頭,不知為何他有些抗拒。 韓褚未啟唇,里頭傳來一陣奔跑聲,和一聲帶著寵溺的輕喚聲,吸引了蕭非暘的好奇目光。 只見一名穿著素色白衣,領口袖口繡有精緻云紋,他的身形清瘦,正踏著輕緩的步伐而來。 男子那如同瀑布一般傾瀉而下的墨青絲,隨意的披散在肩上,卻不顯得凌亂,而那雙和韓褚一樣的淡綠色眼瞳,正凝望著前方那人,目光中盛滿了溫柔繾綣。 「安兒,別跑了?!顾p聲說。 那人停下步伐,是位個頭不高的男孩子,他轉過頭來俏皮一哂,雖還年紀小,卻有張不輸給男子的俊逸臉蛋,勾起的唇角正笑得燦爛,那雙桃花眼更是被這笑靨給暈染,襯出了一股純真無邪的氣息,將桃花眼中原本殘存的邪魅感給壓了下去。 他穿著一身黑,和男子的白成了極大的對比,兩人站在一塊兒時,卻又莫名融合。 似乎只有他,能襯出他的不凡。 「楚君快來,我?guī)憧磦€好東西。」那位被喚為安兒的孩子,朝他招了招手后,轉身又繼續(xù)奔走,但這次倒是緩下的速度,似乎在悄悄等他的那位楚君跟上。 蕭非暘跟在韓褚身后,步伐亦隨著兩人來到外頭。 「楚君你瞧,花兒今晨盛開了。」他的笑容,在花影點綴中,絢爛一片。 隱約間,蕭非陽似乎感受到,韓褚的眼眶中盈滿水氣。 楚君上前,凝望許久這才揉了揉他的頭,嗓音有些哽咽地說著,「多虧安兒的悉心照料,此樹已多年未開花,卻于今日盛開,安兒果然是我的福運?!?/br> 「今日是何日呢?」安兒困惑問。 「你我相逢之日,也是我為你訂下的誕辰日,安兒莫非忘了?」他雖然語帶責備,卻更增添柔情滿面。 「安兒怎會忘,逗楚君的。」他調皮笑了,孩子心性依舊天真。 搖了搖頭,楚君倒也沒太多計較,他伸手摘下一朵花遞給他。 「楚君,這花有名字嗎?」 楚君望著他半晌,「有,從今日起此花我命名為平安,愿我的安兒平生如浮云,恬淡安然?!?/br> 眨了眨眼,安兒笑了,而楚君亦被他的喜悅渲染,這一日,他們笑的暢懷。 一旁的兩人就這么靜靜瞧著,心里千頭萬緒。 蕭非暘的胸口,總感覺有顆大石重重壓著似的,有些難受。 「千年前我是神,而你是魔尊的殘魂?!鬼n褚突然溫溫出聲解釋著。 蕭非暘先是一怔,有些驚訝問,「魔尊的殘魂,那是什么?」 「千年前有一場神魔大戰(zhàn),當時魔尊橫行天下,殘害三界,最后被諸神殺之時,卻落下三個星芒至三界,也就是人界、仙界和鬼界,我們猜想那大概是他殘存的魂識,儘管派人努力去找尋,卻又茫然無從找起,時間一久便淡忘了,殊不知道在未來會成了大隱患?!?/br> 「后來呢?」蕭非暘對這故事頗有興趣,好奇問著。 「神魔大戰(zhàn)后的百年,終于在人間找到了第一片殘魂,殘魂經(jīng)過天地精華修煉間化成了人,當上暴君,禍害人間殘殺無辜百姓,最后被神給制伏誅殺之,接著第二片殘魂落在鬼界,他被鬼界養(yǎng)大后成了鬼王,并又再次引發(fā)一場神鬼抗衡,最后仙界雖然傷亡多數(shù),卻還是奪得此戰(zhàn)勝利。」 「那最后一片就是??」蕭非暘將目光望向安兒,頓時間說不出這答案。 韓褚目光深沉,藏著了眼底的哀痛,他的輕輕道著,「我當時正在冥想,卻忽然感覺到一股很強的邪氣,趕緊奔至外頭查看,便見到還處于元嬰時期的你,撞在我的樹下,燒了我的花??這也是為何此玉樹多年不開花的原因。」 「??為何沒殺我?」 「原本該殺的,卻不知怎的,一見到你對著我笑時就突然捨不得了,故就留下了你,隱蔽了你的氣息,并試圖將邪凈為白,但??」 談至此,韓褚沒再繼續(xù)說,眼前畫面一轉,小男孩已轉為美少年,他那雙桃花眼再也藏不住邪氣,帶笑的眼眸更是添上了股狂傲氣息。 「楚君,你不能一直將我關于此地,否則我再怎么修煉也無法同你一樣強,這樣??我該怎么保護你?」他邊說邊向人靠近,他幾乎快貼在他耳畔旁說出這段話。 楚君倒是淡然回應著,「放肆,神還需要你的保護嗎?」 「我也想成為神?!顾麍远ǘ孕诺恼f著,「想成為楚君身旁唯一的神官?!?/br> 楚君儘管面上波瀾不驚,但蕭非暘卻還是瞧見了,他眼底的那抹憂愁。 年少輕狂,又極力地想要證明自己,故沒能察覺對方那細微心思。 「你不能?!沟膩G下這句,楚君沒再瞧他一眼,獨留下在風中凌亂,一臉愕然的安兒。 蕭非暘大概能明瞭之后的走向了,他悶聲問,「我們的本名到底是什么?」 「楚寒,塵安?!鬼n褚頓了下才又道:「就算花落塵灰,也愿他能一生安度??所以才為他起了這個名字,可惜始終他還是不懂,我的用心良苦?!?/br> 轉過頭望向蕭非暘,韓褚輕笑了聲,「同你現(xiàn)在一樣?!?/br> 蕭非暘抿著唇?jīng)]有答應,回望韓褚的目光,卻是多了幾分歉然。 他將目光收回,手輕輕一揮,他們又站在初始的懸崖峭壁上。 「開始了??」韓褚眼簾垂下,嗓音盡是暮靄沉沉般的黯然神傷。 蕭非暘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云海散去,來的是一群神將大兵,而站在前頭的,觀那氣勢和樣貌,興許是震懾天上天下的玉帝。 「安兒趁我回玉帝身邊處理他事時,私自下凡擒殺鬼怪,結果他的邪氣過于強大因而觸動了三界,他的身份便再也藏匿不住了?!鬼n褚直直盯著玉帝,語氣中帶著絲絲埋怨,「玉帝為吾父,神力比我高強,因此將我鎖在玉帝宮殿中,親自前來捉拿安兒??」 一股痛徹心扉的感覺逐漸涌上,蕭非暘頓時間憶起了這一切—— 當時,他努力的和玉帝抗衡,但畢竟憑他一己之力,是無法成為玉帝的對手。 他希冀著、祈求著??楚寒能來救他。 「楚君,你厭煩安兒了嗎?你是不是不喜歡安兒了?安兒喜歡楚君啊,你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他渾身淌著血,朝天大吼。 玉帝的招式一次比一次狠,卻是激起了塵安的戾氣。 魔尊就算只留了殘魂,這份力量卻也足以毀滅全世界。 塵安的額頭現(xiàn)出紅色火紋,他正將魔尊的力量給發(fā)揮至極限。 天地瞬間動盪不已,驚雷震萬里,電行半空如狂矢。 但玉帝等的就是這一刻,他雙手向天,力量聚集在他的手心間,同樣的雷霆萬鈞,不容小覷。 「魔尊殘魂,當該誅之!」 這話方落,強烈的光芒伴隨著一聲大喊滾過山鳴?? 「安兒——」 隨著白光消去,在仙宮的玉樹旁,平安花落了一地,而花瓣片片,沾染上美艷絳色。 楚寒已不顧地上的泥濘弄臟他的白衣,已不管是否會沾上他身上的血污,現(xiàn)下他只望能緊緊抱住他懷中的安兒,將吻點點落在他的額上。 朦朧間,塵安似乎瞧見了,他的神仙終于來了,但已來不及?? 終究,還是來不及。 花落塵埃,愿得一生安然,卻只能悄然成夢,再也不復返。 「你恨我嗎?」韓褚顫著聲音問。 蕭非暘一時半會兒沒法抽回情緒,他的身子亦微微顫抖。 深吸口氣后,他才輕聲道了句,「恨,怎能不恨?」 過往回憶漸漸想起,那時的絕望和心碎,他此刻也依舊感受強烈。 原本以為會得到他的拯救,最后等來的,卻只是他的姍姍來遲。 「對不起??」韓褚握緊他的手,怎么也不想放開。 但千年后,他的神識究竟為何還能投胎轉世為人,他也不想再探究,但他相信始終和韓褚一定有關係。 蕭非暘輕輕掙脫他的手,和他正面對視,「別道歉,這不是我想聽的??再說今非昔比,我們還是先面對眼前的問題。」 見韓褚沒回答,蕭非暘逕自又問,「尤洵口中的那位大人,是誰?」 沉默片刻,他才輕啟雙唇,「是初代魔,也是神?!?/br> 蕭非暘聞言蹙眉,「什么意思?混合體?再說初代魔不是在神魔大戰(zhàn)時就死了嗎?」 「我原本也是這么想,但似乎有人奪走他的主魂,我懷疑是某位神官?!鬼n褚提及此事,神情更顯嚴肅。 「還有主魂?這都什么鬼設定??」蕭非暘頭疼的揉了揉太陽xue,「所以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那位大人,是某位神官黑化而變成了初代魔?以及魖到底又為何物?再者為何要執(zhí)著于我?」 「我先解釋魖的部分,所謂的魖是魔尊的手下,而能成為魖,通常得經(jīng)過魔尊的認可才行,至于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魖,我推敲是由那位神官所製造的,他在人于瀕死的前一刻,加強被害者仇恨的意志,便可化為魖?!?/br> 蕭非暘感到震驚,他沉默了會兒才說,「好狠??」 韓褚嘆了口氣表示認同,「但也是那些被害者心性不善才愿意隨從,至于另外一個問題,為何執(zhí)著于你?正確來說,因你是殘魂,而那位神官想把殘魂收齊,收齊后他才能擁有全部的力量,故魖們也感受到了你的力量,才會對你虎視眈眈。」 蕭非暘點了點頭,沒有答話讓韓褚繼續(xù)說。 「而我方才說的,殘魂入了三界,他先是下凡于戰(zhàn)亂中奪一魂,接著又入鬼界在神鬼之中再奪二魂,而你是第三魂。」 「等等,他如此偷竊殘魂,都無人發(fā)現(xiàn)嗎?」蕭非暘困惑問。 「有,玉帝在和鬼界戰(zhàn)役中就發(fā)現(xiàn)了,兩人大戰(zhàn)一場,天界當時也被他搞的混亂,結果卻被他逃脫了,而為了防止他湊齊三魂,故玉帝才著急想找到第三魂??」他緩了下續(xù)道:「后來我趁玉帝沒得反應時,取出心血凝成紅珠,接著將你的魂鎖在其中,百年后再讓你投胎轉世助你渡劫,如此你便能以另個身分留在仙界,但此劫本該能渡,卻出現(xiàn)了個??」 韓褚斟酌了下用詞,最后還是訕訕說了句,「絆腳石?!?/br> 蕭非暘瞬時間明白了,喻禔溪是他的絆腳石,但為什么? 韓褚搖頭輕聲一嘆,「原本,這個世界差些就被這位神官毀滅,最后我會出手殺他,并安然保住你,但你卻因遇見喻禔溪而動了情??」 他一字一句說著,蕭非暘卻漸漸的沒聽入耳里。 時間重新轉動,在他回神之時,面上已佈滿淚水,并將那人緊緊擁入懷中。 此時此刻,他忽地感覺到世界正靜止,只馀他們紊亂的呼吸中,盡是對方好聞熟悉的氣息。 煙花,在不被允許的時刻,卻跋扈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