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黛 第87節(jié)
只是這份記憶,或多或少養(yǎng)成了蘊生現(xiàn)在的性子。 有些執(zhí)拗,話少,孤僻。 蘊生擁有了更成熟的心智,那是不是她就更難補救了。 唉,真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 “阿娘,我過的很好?!?/br> 蘊生沒有說謊,在那些灌入腦海的記憶中,他的人生可謂是順風(fēng)順?biāo)?,從出生就被百般呵護(hù),從皇子到太子,從太子再坐到帝位,他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只不過父母之間的關(guān)系,與他經(jīng)歷的有極大的偏差。 黛爭摸上他的小手,覺著他應(yīng)該是暖和了,趕緊帶他去沐浴,換上一套新的衣裳。 天也差不多暗下去了,黛爭坐在榻旁,哄蘊生入睡。 她其實極想和蘊生一道睡,可她還記得之前答應(yīng)傅蘭蕭說要回去見他,正糾結(jié)著,聽蘊生說道:“阿娘,先不要違背父皇為好,是我莽撞要給您送傘,若你不回去的話,他可能真的會生氣?!?/br> “無事,等你睡著了我再去?!摈鞝幐袊@,蘊生的心思也太細(xì)了些。 “阿娘,”蘊生轉(zhuǎn)了個身子,問:“是不是我讓你聽父皇的話,你會生氣?但我沒有旁的意思,我還太小了,保護(hù)不了阿娘,要是我出生,就有阿娘這么大就好了?!?/br> “我知道阿娘不想再跟父皇在一起,我并不怨誰,等我長大了,就由我來保護(hù)阿娘,到時候誰也不會再欺負(fù)阿娘了?!?/br> “我知道蘊生向著我,但其實是我對不起你,待你不夠好?!?/br> “沒關(guān)系,在我擁有的回憶里,阿娘對我很好,今生還能遇見阿娘,我也想過,我自己又沒什么遺憾,或許我就是來救阿娘的也說不定?!碧N生坐起來,抱住黛爭的腰,腦袋枕在她的大腿上,“阿娘,你一個人什么都做不了,等我長大吧?!?/br> “我比那對兄妹不是更有用嗎?他們只能說說罷了,但還只有我能幫阿娘,”蘊生只有四分長得像傅蘭蕭,可這四分,在此時又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阿娘,我知道好多事……我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阿娘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br> 黛爭明顯也感受到了,說道:“我沒有想利用任何人的意思?!?/br> “可阿娘總是不開心,光是嘴上的支持是沒有用的。” 他再怎么說,也是三歲多的孩童的身子,已經(jīng)支撐不住地打了個哈欠,又往黛爭身上擠了擠,真正睡了去。 - 傅蘭蕭對她的手段,不僅有軟磨,還有硬泡。 過了幾日,他難得地提起黛爭了黛爭的一個熟人。 “元樂公主?”黛爭一手執(zhí)筆,一手拿了今日剛從藏書閣借出來的史書,應(yīng)了一聲,毫無興趣地敷衍道:“我確實很久沒有聽過她的消息了。” 其實何止是沒聽過,元樂公主就像是一個不能被提及的人物,被刻意雪藏了。 “朕今日心情尚佳,走,帶你去見見她?!?/br> 黛爭一點也不想見到傅金茹,她過的如何,其實跟她無所謂,她不免懷疑這是傅蘭蕭的又一個陰謀,想著和金茹跟他一起給她唱什么大戲。 可她平日里那些拒絕,對于傅蘭蕭來說,就如同戀人之間的小打小鬧,嬉笑怒罵,他可以不當(dāng)回事,一笑而過。 但他真正決定的事情,誰也無法左右他。 黛爭也沒太反駁他,跟他去見身在北宮的傅金茹。 北宮的植被無人專門照料,枯萎的厲害,只有幾株不畏嚴(yán)寒的松柏,強(qiáng)勢地屹立。 宮墻瓦片經(jīng)過百年的風(fēng)吹雨打,有幾處還未好好修繕。 如今的傅金茹就是住在這種環(huán)境下。 當(dāng)她見到傅金茹時,她正和幾個宮人玩投壺,身上不著當(dāng)年的紅裝,而是偏暗的紫。 看到傅蘭蕭來了,便命人收起用具,對傅蘭蕭行了禮。 “皇兄來這里找我,真是稀客呢。自從皇兄將我軟禁在北宮里,就沒見你來過。” 就連黛爭也可以瞧出來,是那種不情不愿,頗具不耐的表情。 隨后,她看到他身后的黛爭,了然地笑笑,用一種極為諷刺的語調(diào)說:“黛……黛娘子,是吧?呵,也是許久不見了。” 她讓自己身旁的侍女,端上最好的茶,來恭迎著二位貴客。 等上了茶,黛爭見傅蘭蕭沒動,她也跟著不動。 “喝呀,為什么不喝?你們是怕我下毒不是?”金茹依舊桀驁,指尖微抬,“我和我的婢子在這里呆了三年都未出宮去,還能給你們家毒藥不成?還是現(xiàn)在我毒殺了哪一個,誰還能給我好處不成?” 黛爭看到傅蘭蕭不動聲色地抬起茶盞,她也跟著抬手, 跟著傅蘭蕭,黛爭吃過不少好東西,現(xiàn)在也能品出,這是沉了的茶葉。 金茹看她們喝了,滿意地說:“最多我會讓人給你們加些馬尿,惡心你們一下罷了?!?/br> 黛爭噗地一聲,將茶水盡數(shù)噴了出來,她不停地咳嗽,掏出手帕仔細(xì)擦嘴。 她聽到金茹張狂的笑,再瞥一眼傅蘭蕭,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答案,可惜他神色如常,不知他是品出來沒有還是覺得無所謂。 黛爭有些崩潰。 “黛娘子啊,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別人說什么你就信什么?我還以為當(dāng)年能讓皇兄身負(fù)重傷的人,有多有伎倆?!苯鹑闾裘嫉溃骸拔沂钦鏇]想到,皇兄會準(zhǔn)許你女扮男裝,還給你官位,在你差點殺掉皇兄之前,我還以為你是皇兄的人呢?!?/br> “結(jié)果只是皇兄的一廂情愿呀,好可悲哦。”傅金茹挑釁地看著傅蘭蕭,“皇兄,你看看你,你都是皇帝了,你終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啊,喔,還有一人你沒有得到……” “閉嘴吧,傅金茹?!备堤m蕭將茶盞歸為,淡淡道:“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你別給自己找不痛快?!?/br> “多謝皇兄呢,但我還是要說。”傅金茹早就對傅蘭蕭失望了,從她被軟禁開始,就沒有想她這么一個微賤九流,也瞧不上你……我雖然身在北宮,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的那個孩子,是你們的吧?皇兄,你都逼一個女子生了孩子,但她還是要決絕地離開你,你沒想過為什么嗎?” “你不適合再呆在北宮了?!备堤m蕭平靜的臉色有一絲裂痕,“你已經(jīng)年過十八,早該出宮了。朕看在昔日情分,不會讓你去北地和親,會幫你相看合適的駙馬人選,這是朕對你最后的仁慈。” “我就知道,”傅金茹在這里呆了三年,沒有什么認(rèn)命不認(rèn)命的,“你把我軟禁,讓我過這種豬狗不如的生活,不就是為了搓磨我的銳氣,榨干我最后的價值么?” “你覺得你當(dāng)了帝王,就能得到別人真正的愛?癡心妄想!我告訴你傅蘭蕭,你的結(jié)局不過和我一樣,最后也會跟不喜歡的人結(jié)合罷了!”傅金茹猙獰地笑了起來,在即將撲向傅蘭蕭的時候,被其他宮人制止,昔日的公主誰都圍繞的公主,如今也被人圍繞著,束縛住了身體。 “走吧?!备堤m蕭拉過黛爭的手,不管身后傅金茹的叫囂,“傅蘭蕭!你知道嗎,這就是詛咒!因為你殺了你的親弟弟,殺了你的哥哥,恐怕你的母親也是你殺的吧?!兇手??!” “你們好好照看著公主,她知道自己馬上嫁人,難免雀躍,不要讓她傷著自己了?!?/br> 傅蘭蕭頭都沒回,囑咐下去,便離開了。 這一切不是在嘲諷黛爭,但在黛爭心底,有一處被傷疤再一次被拋開,再一次被深刺。 她不能跟他們兄妹任何一個人共情,沒有覺得任何一個人可憐可悲,只是此行更加讓她明白了他們之間的云泥之別,怎可能相守一生。 昔日先皇最受寵的公主,因為站錯了位置,被安排到了此處蹉跎人生,過不了多久,也要被嫁給她或許都沒看過幾眼的人。 黛爭一下子知道傅蘭蕭帶她來是為什么了,他在借傅金茹如今的模樣,告誡她,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因皇帝的寵愛,她能成為大燕最矚目的明珠,也能再因為皇帝的舉措,而變成一個瘋婦。 她似乎也想通了某些事,不會再拒絕傅蘭蕭的討歡,不過這次是讓傅蘭蕭自己做好措施,只要不再讓她受孕就行。 又是一年新元,她聽聞金茹的婚期就在年后,要嫁給一個二品官員的嫡長子,全國上下一片喜氣。 她本以為傅蘭蕭今年不會再帶她出來,可沒想到新元前日,最熱鬧的那夜,他還是將她帶出來了。 依舊是打扮成他喜歡的模樣,像一對尋常夫妻一般,與人群一起行進(jìn)。 黛爭知道,她這次一定排查了所有長安的不安全因素,才放心讓她在街上走。 “這次一定讓你過一個真正的新元?!备堤m蕭勾著她的小指,神態(tài)像極了在汝城的時的蘭玖,“我都與人打聽好了,今日有五谷母游行,走,我?guī)闳デ埔磺啤!?/br> 作者有話說: 第84章 甜味 黛爭不知道這種虛與委蛇要持續(xù)多久, 她不再對長安的新元有所期待,傅蘭蕭作為皇帝,本來也在臨近新年時諸事加身,忙完大事, 強(qiáng)撐著來與她在街上漫游, 精神也沒多好。 她興致平平, 覺得不如把小孩子待到身邊來一起玩,還能熱鬧些, 與傅蘭蕭嘛,可以說是沒話找話。 通過彌補遺憾, 受過的傷害難道就真的可以忘卻嗎? 黛爭和傅蘭蕭總有不同的答案。 到后來黛爭干脆就不跟傅蘭蕭說話,他忙活一天,她也得跟著他在一邊寫起居注, 他能吃得上宮宴,黛爭連偷偷喝水都做不到,到現(xiàn)在肚子都已經(jīng)響過幾回。 人群被分成兩撥, 幾乎全部人的注意力都注視著即將到來的五谷母, 燈火闌珊處, 黛爭卻在餛飩攤前等著。 她看得出來傅蘭蕭有些嫌棄小攤的環(huán)境, 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還小聲地勸誡黛爭:“若你想吃,不如等到回……回家之后,我讓人再給你做些干凈的?!?/br> 黛爭揉了揉肚子,不客氣地說:“得了吧, 再不吃點, 我看你是想餓死我?!?/br> “你今日沒吃過嗎?今日事務(wù)繁多, 我應(yīng)是安排了你的膳食, 也或許是我疏忽了?!?/br> “你只是想要帶我出去逛逛長安城,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渴了餓了,其實是你自己在給自己找安慰。” “我沒這個意思。” 腹中空空,在等待和傅蘭蕭的對話中,黛爭就更為惱火,“你平日心思縝密,現(xiàn)在卻裝不懂,騙誰?!?/br> “您點的餛飩好了,”小攤販掀開木鍋蓋,看著二位身著華服的貴人你一言我一語,離吵架也不過再多來幾句,趕忙做起和事老,“大過年的,何必置氣,大丈夫主外,今日忙,也說明家里熱鬧,是個好彩頭不是?家和萬事興,夫人您消消氣,嘗嘗我這餛飩好不好吃,需不需要加點小料?” 黛爭睇了一眼傅蘭蕭,接過熱騰騰的餛飩,拿著小勺沖著碗面輕輕吹氣。 “就在這吃?” 傅蘭蕭環(huán)視四周,新元當(dāng)夜的人太多,平時擺放桌凳的地方也被收起來,“可以回馬車吃了再下來,不著急?!?/br> “你不是帶我出去玩嗎?不應(yīng)該是以我的想法為大嗎?為什么你總是想控制我呢?!摈鞝帥]心情再吃下去,端著碗與他說:“我在哪里都可以吃的下去,我覺得站著吃也沒什么不好,你要是看不習(xí)慣,你就回馬車?yán)锶ィ任页酝昴阍傧聛?。?/br> 黛爭明白,傅蘭蕭要的從來不是相濡以沫的情分,是完全執(zhí)掌。 將她這塊頑固不靈的石頭,一點一點雕琢成他理想中的“黛爭”。 “黛爭,你反應(yīng)過激了?!备堤m蕭撫著額頭的xue位,“我沒想與你吵?!?/br> 黛爭的妥協(xié)永遠(yuǎn)不是真的妥協(xié),她雖然無奈,不再苛求傅蘭蕭能給予她平等與理解,但她依舊是要表達(dá)出自己的不情不愿,我不行,我不可以,我不能這樣,如果你想讓她怎樣,可以打她罵她,看看誰先能拗的過誰。 “我也沒有,我只是餓了?!摈鞝幰Я艘豢陴Q飩,剛覺出味,不知道是誰撞了一下她的后背,幸好傅蘭蕭在她面前將她扣住,不然她連人帶碗都要撲在地上。 有幾個餛飩落在了地上,同時灑出了一部分湯汁,浸濕了黛爭的手掌和身邊人的衣襟。 “夫人可得小心著點,今夜熱鬧,人擠人的,沒大礙吧?”小攤販本想借給他們汗巾,可一想到二人的衣著,汗巾定是拿不出手。 “好燙……”黛爭趕緊將碗放在攤位上,拿出手帕擦手,順帶擦了擦傅蘭蕭的衣裳,她也不管傅蘭蕭的臉色,直接翻開他解開他的袍子,看看里面的半臂有沒有沾上湯汁。 他們雖然沒有離得太近,也能聞到一股醋味,黛爭邊擦邊笑,“哎呀,說了那么久,結(jié)果你身上還不是你嫌棄的味道?” 許是看她難得笑的開懷,傅蘭蕭也沒計較,輕輕捏著她燙紅的手,問:“疼不疼?” “小事?!摈鞝幠笾亲与x開他,又端起餛飩吃起來,“你現(xiàn)在離我遠(yuǎn)些,我覺得站在我旁邊的是個大餛飩?!?/br> 好心的小販給黛爭將落了的餛飩又補齊,“剛剛那個架勢我以為二人關(guān)系有多緊張呢,原來還不是拌兩句嘴就好了?!?/br>